童年的學習生涯 第五十四章 1搬場 2大銘做東

作者 ︰ 上海八聯民辦小學

搬場

禮拜天一大早後弄堂開進了一輛大卡車。後弄堂開大卡車今天是頭一回,也不知道是誰在搬家。一打听,才知道是四班的「月亮疤」家搬場。在我的記憶中,前後弄堂搬場加起來不超過三次,大多用的是黃魚車,最多也就是小卡車。听說他們都是用自己的房子和別人換的,想把房子換得大一點或者換個環境。

我們附近的太倉路、淡水路轉彎角上就是專門調房子的地方,每天有人在那里談調房子。到了禮拜天,人行道上都擠滿了人,小調大、遠換近,自己解決住房問題,因為現在房管所沒有多少空房子以分了。听張媽說有的人天天在那里換房子,有個人從一間沒有煤氣和衛生的朝北小亭子間,調來調去,沒幾年的功夫就住進了高檔地段煤衛獨用的大前樓。有人越調越好,就有人越調越差。

張媽說十年前我們這里的房子並不緊張,因為房錢貴。像德明家朝南的大間每月就要三塊多,窮一點的人家還住不起。那時她要生德明二哥,想分開住,就到這里的房管所登記了一下,沒幾個月就搬到了我們這里。

而今天不同,「月亮疤」他們是分到了房子,不是調房子。他阿爸單位看他們住得擁擠,就把廠里的新工房分給他們一套。是這房子在彭浦新村,我們連听也沒听說過。一查地圖,嚇了我們一跳︰那新村已是在地圖的邊邊上了。

不過「月亮疤」還是蠻開心的。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他,以他現在的學習成績,到了那里以名列前茅,門門拿五分,這樣就以少吃很多生活。他在四班居中游,要是放到我班,那肯定在德明之下,比徐敏也好不了多少。德明告訴他,憑他白相弄堂游戲的本事,到了那里弄個大王、二王當當易如翻掌。雖然「月亮疤」玩不過德明,但也確實在眾人之上。最重要的是,在新的地方沒人知道他的老底,因為他和德明一樣,是老師的「寶貨」,名符其實的搗蛋鬼。他以給人一個好印象,重新做人,還以出人頭地。

這時,他們開始吊大櫥了,三樓的窗門已被卸了下來,這樣大櫥才能橫著出來。那大櫥是五花大綁,慢慢地從窗口伸了出來,樓下還有人在指揮。那是個紅木大櫥,分量重。幾個身強力壯的緊緊拉住麻繩,一點一點地往下放繩子。那櫥還沒到二樓,二樓前樓就伸出了三根竹竿,頂住櫥角往外推,因為二樓窗上方有擋雨的油毛氈木板。過了二樓,天井里也豎起了三根竹竿。就這樣,大約五分鐘的光景,大櫥就吊了下來。隨後五斗櫥、梳妝台、八仙桌和大床依次地吊了下來,

這樣上下折騰了沒幾下,兩個小時就過去了,原先圍著看熱鬧的人也散去了一半。德明早就和後弄堂的人打起了彈子,我們是看打彈子和搬場兩不誤。只見大銘匆匆地跑來高訴德明,他的兩只蘆花小雌雞生了個頭生蛋,還問德明的雞生蛋了沒有。德明搖了搖頭,我要他別急,大銘的雞生了,他的也快了。現在要搞清楚的是三只小雌雞生了蛋,他能拿多少錢。他又嘆了口氣,說張媽早就講明了,只有一只小雌雞歸他,到手只有四分,因為要扣掉它的飯錢。張媽太精明了,德明的零用錢就被一只小母雞解決了。

這時他們開始裝車了。搬場的兩個人在車上,三、四個人在下面,也就是一刻鐘的功夫,那幾大件就上了車。他們都是壯勞力,搬上搬下是相當的熟練,大概是「月亮疤」爸廠里的裝卸工。安頓好了家具,家里的人全體出動,開始搬細軟和雜物了。別看他家房子只有兩間,東西還挺多的,舍不得扔掉的瓶瓶罐罐和破拉圾就有一大堆,那輛大卡車很快就裝得滿滿了。接著家里斑斑剝剝的舊馬桶、早該扔掉的破煤爐、一筐寶貴的煤球和柴爿也擠上了卡車。最後,那幾根比卡車長出許多的涼衣竹竿被綁在了車上,系上了紅布條,十分引人注目。

等全部家當上了車,「月亮疤」媽拎了兩籃頭定勝糕出來了,開始分給鄰舍隔壁,每戶一對。那定勝糕兩塊上下相疊為一對,呈淺玫瑰色,兩頭大,中間凹進,就像被人咬掉一口,有點像一對元寶。反正搬場的人家都要這種松糕。至于為什麼叫定勝糕,為什麼要,我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知道,這種定勝糕價錢便宜,是沒有餡子的。上次不知是誰過生日送給阿婆一對定勝糕,里面有豆沙和豬油,很糯很軟才真是好吃呢。

拿到糕的免不了要講幾句恭賀的話,像什麼今後不用再倒馬桶啦,不用劈柴生煤爐啦,過好日子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張媽也來了,凡是有這種場合,她總是要到場的。「月亮疤」媽趕緊拿出兩對定勝糕塞到了張媽手里。張媽又是一陣美言,說得她嘴都合不攏了。

德明見狀,兩只手便往褲子上擦了擦,說他肚子餓了。張媽朝她白了一眼,沒有理他。我一看,馬上對德明說,這定勝糕要蒸了才好吃,冷吃味道差而且是一粒粒悉悉索索的,再說你兩只手玩得那麼髒,怎麼能拿東西吃。張媽馬上夸我書讀得好,懂事。為了討張媽的喜歡,我常常這樣順著張媽,而麗華卻說我是見風使舵,拍馬屁。

完了定勝糕,他們就準備出了。家里的男人全都上了車,你扶著大櫥,我扶著鏡子,一點也大意不得,要是敲掉了什麼,錢就倒霉了。上車前,「月亮疤」媽和張媽等道別,說這里的鄰居那麼好,她真不舍得搬家。張媽要她以後常到老家來看看,把這里的好作風帶到那里去,搞好鄰里關系。接著她們就開始抹起眼淚來。我覺得好笑,這只是搬到上海另一個地方去住,又不是配到西伯利亞去,不值得掉什麼眼淚。

大銘做東

今天輪到大銘做東。小組一結束,就等大銘來叫我們了。等了好長時間,他才慢吞吞地來了。一問,才知道那梅干菜燒肉的香味,把徐敏的讒蟲都鉤了出來。她賴著不走,要吳媽教她怎麼燒梅干菜燒肉。我問大銘她們幾個是否看出來今天要請客,他搖了搖頭。

沒到他家就聞到了那香味。見到那一大碗梅干菜燒肉,德明伸手想嘗嘗,麗華把他的爪子打了回去。曉萍則叫我們先去洗手。飯前洗手,這是我們早在幼兒園就養成的好習慣。

昨天,背著麗華曉萍關照我們︰要少吃點肉,讓麗華多吃點,再就是要我們吃相好看點。德明在幼兒園吃飯像搶一樣,但在家里,他吃相一壞,大哥的麻荔子就上來了,所以他的吃相比我好。

不一會兒,吳媽和麗華就把面條端上來了。梅干菜燒肉自己挾,每人兩塊。那梅干菜是吳媽的一絕啊,又鮮又女敕,而且咸到好處。菜里的是一級五花夾心肉,價鈿和大排差不多。那肉肥瘦層次分明,以經很酥了,入口就化。由于焐的時間長,肉里的油都到了菜里,一點都不油膩,那梅干菜更是好吃。

麗華有點怕肥肉,大銘硬要她吃一塊嘗嘗,麗華這才嘗到了那肥肉的鮮美。吳媽的梅干菜燒肉比我阿娘燒得好吃。阿娘燒的梅干菜是好,但美中不足的是肉少,而且肉的油水不足。我記得阿娘買的是四級夾心肉,六角四分一斤,是精肉厚,肥肉薄。

看到麗華吃了一大碗面,又是好幾塊肉,我們幾個心里都非常高興。這生日吃面,主要是為了麗華。

吃完面,上了茶,我們就等吳媽給我們講她的故事了。吳媽告訴我們,孩子的生日就是媽的受苦日,是母親用難以忍受的痛苦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所以孩子一定要記住母親為他受的苦,一定要孝順父母,特別是母親。過去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腳踏進了棺材里,一旦難產命就難保。解放後,這種狀況才有所改善。

「吳媽,生孩子是不是很痛阿?」曉萍問。

「那當然,在女人的一生中,不會再有什麼比生孩子更痛了。」

接著,她就給我們講起了她生孩子時的痛楚,我們听起來好像大銘就是她親生的一樣。

「由于公公的堅持,我老公從大醫院請來了新法接生員。這接生員比我大不了幾歲,听說是什麼醫學院畢業的,看樣子還是個姑娘。我當時痛得快死過去了,只能用大聲喊叫來減輕痛苦。她卻要我停止喊叫,不要怕,而她自己的聲音卻抖得利害。」

「又是一陣巨痛,我拼命忍住,拼命用力,想把孩子生出來。恍忽中听到我媽說只出來一條腿。按老法,我半爿身體已睡進了棺材,這是特大難產。那個新法接生員哪里見過這陣勢,頓時手足無措,嚇呆了,急得哭了起來。那是鄉長的孫子,她責任重大啊。快把村里的老接生婆請來,我媽不顧一切地大喊起來。自從政府推廣新法接生後,那些老法接生婆就先後丟了飯碗。但私下里,還是有人會去請她們。」

「那老太快七十了,身板卻硬得很,嗓門響,力氣大,走起路來一陣風。她一看到我,也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孩子的另一條腿找不到了。在她四十多年產婆生涯中,嬰兒腳先伸出的她踫到過無數次,但我的情況還是第一回。姜畢竟是老的辣,她頭腦清醒,經驗豐富。她先安慰了我幾句,叫我忍一忍。接著用她兩只粗壯有力的大手在我肚皮上捏來捏去,再像揉面團一樣揉了起來,又像在找什麼東西。我痛得兩眼黑,死去活來,已哼不出聲了。她朝我頭上潑了點水,我又緩過神來。陣痛又來了,我用盡全身力氣一摒,又什麼也不知道了。」

痛得昏過去,單憑打打幾記**,抽幾下皮帶是達不到這個效果的,非動用「白宮館,渣滓洞」的美式刑具不。大家呆呆地坐著。曉萍听得直吐舌頭,再也不敢問了。我是兩只大腿毛。我們似懂非懂,但我們都知道,這是生孩子所受的痛苦。俗話說,孩子是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身上掉下一塊肉,我們男生是沒機會感受的,但腿上挫掉一大塊皮的痛苦我們是嘗到過的。看著吳媽,我們不禁感嘆起生小人的艱辛和做母親的偉大。

吳媽自從做了大銘的女乃媽後,就一直視大銘為親生兒子,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了,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令她傷心的地方。她不止一次地對我們說,她已經離不開大銘了,她將來要靠大銘養老。我們都覺得好笑,她現在還不到三十歲啊。

吳媽漂亮,又顯得年輕,也不知道她有什麼法寶。曉萍的小叔說過,吳媽只要把盤著的頭梳成兩條小辯子,再戴上紅領巾,就以混在初中生里。她有時外出,一些不正經的男人會有事沒事地找她搭仙,這時,大銘就是她的依靠了,別看大銘人小,誰要是欺負吳媽,他會拼命的。

在這十年中,吳媽只回家一次,是為她繼父奔喪。當時大銘才三歲,還在吃吳媽的女乃呢。吳媽一走,大銘就絕起食來,整天哭鬧。他的哥哥和姐姐也渾身不自在,飯沒人燒,屋子也沒人收拾。大銘的親媽只好請假照顧三個孩子,她帶不好自己的孩子。家里是大呼小叫,簡直亂了套,弄得大銘爸媽是焦頭爛額,吳媽人還沒到紹興,催她回來的電報早就到了。

其實,大銘的親媽好幾次想回掉吳媽,但都沒成功。

第一次是大銘上幼兒園,听說要打她回老家,吳媽每天以淚洗面。知道親媽要回掉女乃媽,大銘就整天和親媽鬧,他還在吃女乃呢,沒吳媽的女乃吃他活不下去。哥哥和姐姐也求她不要回掉女乃媽。

最後一次是大銘上學的時候,這回他親媽是鐵了心要回掉吳媽,她是怕弄堂里有人說閑話。吳媽說,一定要趕她走,要她離開大銘,她就一頭撞死在這里算了。大銘則說,女乃媽要走的話,他就跟女乃媽到紹興去,上海人不要做了。家里鬧得是天翻地覆,最後還是大銘親媽讓步,吳媽也自動割去了幾塊工資。這些都是听張媽說的。

有一年夏天,吳媽的男人到了上海,找上門來要她回去。那天,大銘家的大門口圍著一堆人,我們幾個擠進去一看,那個男人,嚷嚷著要吳媽跟他回紹興。這個人長得難看就不說了,還瘦得像個癆病鬼。我心想吳媽怎麼會嫁給這個男人。

吳媽說,死也不跟他回去,孩子就是被他弄死的,叫他回去再找老婆。那人說了很多難听的話,還死皮賴臉來拉吳媽。大銘用力一推,那人就一**坐到了地上。吳媽拉起大銘就要上樓,她男人便要跟進來。同幢房子的大塊頭阿德哥把手一攔,告訴他,如果他左腳跨進門檻,就打斷他的左腳,右腳跨進門檻,就打斷他的右腳。我再看他的小腿,還沒大銘的手臂膀粗。他的腿也用不著打,以像拗柴爿一樣,一拗就斷。

突然,那人又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撒起無賴來。幾分鐘後,大哭成了小哭,再過幾分鐘,小哭也不見了,換成了癆病鬼一樣的喘息。他一邊哭還一邊向旁人訴苦,大意是他爹生了病,官不做了。現在他們窮得半死不活,吃了上頓沒下頓,日子太苦了,他老婆在上海賺錢也不接濟他們。有個鄰居就對他說,一個男人自己不去賺錢,跑到上海來靠女人,像什麼樣子,還是快點回老家種地去。

這時吳媽下樓來了,塞給了他一些錢,叫他回去。旁人也好言相勸,她男人看看鬧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拿了錢,擦干眼淚走了。

听完吳媽的故事,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把嘴巴揩揩清爽,謝過吳媽,便回家拿書包上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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