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秀枝躺在娘屋里的大土炕上,借著皎潔的月光,她望著多年來由于煙燻火燎被弄得烏黑不堪的老屋的房頂,還有幾乎要朽掉的老式木窗,以及屋里破舊不堪的四壁,她的心里酸酸的。秀枝想︰若不是家人供我上高中,讀大學,這老房子早就翻蓋了。如今,一家人擠在這破舊不堪的三間老房子里,夏天悶熱漏雨,冬天受冷挨凍,一家人為了供我上學,跟著我遭這個罪。一想到這些,秀枝就受不了,黑夜里,她默默地流下了愧疚的淚水。
秀枝娘听見女兒接連不斷地翻身,她知道女兒沒有睡,她很想跟女兒說說話兒。自從秀枝到鎮上讀初中,到縣里讀高中,到城里讀大學,秀枝和家人就聚少離多了。尤其是這次,秀枝在家只呆兩天。當娘的很想跟女兒說說話兒。平時,秀枝娘想女兒只能是眼巴巴地干想,她舍不得給女兒打電話,怕花電話費。剛才,她以為女兒累了一天,睡了,不忍心打擾女兒,听見女兒接連翻身的聲音,秀枝娘升起了和女兒說話兒的願望。
「妮兒,娘睡不著,陪娘說說話兒吧?」秀枝娘對女兒說。
秀枝想︰說什麼呢?說說學校里令自己喜怒哀樂的事兒?還是說說自己在外面的見聞?還是說說父母的病情?說說哥哥嫂子,佷子佷女兒?還是說說村兒里的父老鄉親?娘沒有文化,也沒出過遠門兒,還是說說娘身邊的事兒吧,娘對這些事兒既熟悉又親切,這些事兒才能替娘解悶兒。
想到此,秀枝親切地對娘說︰「娘,今天上午,我看見我的好朋友娟子了,她生活得好嗎?」
听了秀枝的話,娘嘆了一口氣說︰「娟子這孩子模樣俊,性情也好,嫁了個有錢的人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娟子的日子過得可憋屈了。娟子在婆家,大事兒小情都做不了主,回娘家還得經過婆婆的批準。娟子坐月子那會兒,娟子的爹娘趕著毛驢車,拉了滿滿一大框子雞蛋,還有紅糖,孩子用的小衣服,小褥子小被子,去娟子的婆家,看望自己的閨女和外孫。娟子回來說,她婆家人看了她爹娘拉去的東西,都直撇嘴。兩位老人剛一走,娟子的婆婆就把那些東西轉手送給他們家的保姆了。人家是大戶人家,嫌娟子爹娘拿去的東西髒。唉,有錢人就是看不起咱們窮人吶。」
听了母親的話,秀枝依稀看見了娟子羨慕她和志遠的目光,看見了娟子親切笑容的後面隱藏著的一顆慘淡的心,看見了娟子那蠟黃的沒有血色的臉……接著,秀枝由娟子的婆婆想到了韓冰。韓冰不也是這樣嗎?她的眼里,能裝得下誰呢(楊光除外)?她甚至都不把教授當回事兒。無知!有錢無知太可怕了。缺德!有錢缺德更可惡!難怪社會上有仇富心理呢,這種無知無德無教養的富人活該遭人恨。不過,這種人沒有發展前途,他們被社會文明淹沒是遲早的事兒。
秀枝繞開娟子那個令人沉重的話題,跟娘談起了黑蛋兒嫂生產的事兒。
秀枝娘說︰「現在醫院看病這麼貴,大人有個病啊災的拖一拖也就過去了,實在不行了才去醫院呢。現在孩子少,金貴,咱們村兒好些人都去醫院生孩子。你黑蛋兒嫂說,她也去醫院生。現在去醫院生孩子,有的要花好幾千,早產的還花上萬呢。都趕上你三年的學費了。」秀枝娘的話里帶著很多的無奈。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當當當,當當當︰「秀枝,秀枝,救命啊秀枝!」
「娘,是黑蛋兒哥,我去看看。」听見敲門呼救聲,秀枝一邊迅捷地穿衣下炕,一邊急切地往外走。
「怎麼了黑蛋兒哥?!」秀枝開開門,見黑蛋兒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心急火燎的。
「你嫂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肚子疼得受不了了。我去請產婆,產婆去閨女家了;到鎮上去請醫生,這大半夜的,恐怕來不及了,你去看看吧秀枝。」
听了黑蛋兒哥的話,秀枝的第一反應是︰要冷靜。老師上課的時候給他們講過,面對情緒急躁的病人或家屬,當醫生的首先要鎮定下來,說話要用中速,聲音要低,神態要自信,以安定病人及家屬的情緒,讓他們相信你,配合你治療。
想到此,秀枝鎮定自信地對急躁不已的黑蛋兒說︰「黑蛋兒哥,嫂子可能要生了,你先回去燒些開水,我隨後就到。」
支走黑蛋兒,秀枝馬上回屋,她從箱子里迅速找出軍訓時學校發的純棉白色手套。
「妮兒,你行嗎?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兒啊?」秀枝娘擔心地問女兒。
「沒事兒的娘,你放心吧,接生我們早學過了。」說完,秀枝一路小跑,趕到黑蛋兒哥的家。
關于接生,零七屆臨**二班兒的同學們,除了教課書上的知識以外,他們還在電教室里看過關于接生的視頻。至于實際操作,他們還沒有實習過。說實話兒,面對黑蛋兒嫂這個特殊情況,秀枝心里也沒有底兒。在這緊急關頭,她必須撐住。如果她亂了方寸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此時此刻,秀枝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
秀枝一走進黑蛋兒哥家的院子,就見黑蛋兒娘正在燒水。黑蛋兒娘見秀枝來了,她就像見到救世主一樣,親切擔心地對秀枝說︰「妮兒啊,虧得你回來了,要不,這可怎麼辦啊?」
「別急,沒事兒的大娘。」為了穩住大娘的心,秀枝握了握大娘的手,然後秀枝疾速地走進里屋,去看黑蛋兒嫂的情況。
黑蛋兒嫂仰面斜倚在鋪蓋卷上,肚子疼得齜牙咧嘴,大汗淋灕,頭發都濕透了。
秀枝鎮定自若地走過去,她先模了模黑蛋兒嫂的脈搏,然後輕聲問︰「嫂子,頭痛嗎?」
听了秀枝的問話,黑蛋兒嫂搖了搖頭。
「頭暈嗎?」秀枝又問。
黑蛋兒嫂又搖了搖頭。
秀枝想︰產婦的心髒和血壓都沒有問題,看來,順利生產大有希望。
于是,秀枝很自信地對黑蛋兒哥說︰「黑蛋兒哥,拿條干淨的單子來,讓嫂子仰躺在上面。鍋里煮上一個盤子,一把剪刀,一方干淨的白布,還有我的手套。」說著,秀枝把手中的手套遞給黑蛋兒哥,「另外,再準備好一些香油和白酒,干淨的白布條一段兒,要干的。」
此時此刻,秀枝像個指揮作戰的元帥一樣,有條不紊地把持著局面。
秀枝對黑蛋兒嫂說︰「嫂子,肚子疼是子宮在收縮,是子宮在往外推送孩子,疼的時候,你要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住嘴巴往下用力;不疼的時候,你要盡量放松自己,盡快恢復體力,準備下一次宮縮時用力。等你有了要解大便的感覺的時候,孩子就要和你見面了。」說完,秀枝輕松地沖黑蛋兒嫂笑了笑。
「妹子,有你在身邊兒,我的心里就踏實了。」黑蛋兒嫂欣慰地對秀枝說,她的神態很放松,很踏實,很幸福。
天兒快亮的時候,孩子要降生了。
這時,秀枝趕緊從鍋里撈出盤子,然後把剪刀、白布和手套也從沸水里撈出來,擰干手套和白布,她把一應用具放在盤子里,然後,秀枝用白酒給自己的雙手和胳膊消了毒,戴上手套助產。
孩子順利地降生了。秀枝馬上用白布包住食指蘸些香油,輕捷地刮干淨孩子口中的粘液,又把嬰兒鼻子里的液體擠出來,繼而,她迅速地提起孩子的雙腳,打嬰兒的腳心,把孩子打哭之後,秀枝麻利地剪斷嬰兒的臍帶,用白酒消毒後包扎好。她用小褥子把孩子包好放到一邊兒,側臥,以便于嬰兒體內流出的液體排出體外,防止感染肺炎。最後,秀枝麻利地為黑蛋兒嫂取出胎盤,揉擠出子宮里殘留的血液。
做完這一切,秀枝撤掉黑蛋兒嫂身下的單子和褥子,幫嫂子收拾利落之後,又給黑蛋兒嫂換上一套兒干淨的被褥。然後回頭高興地對黑蛋兒母子說︰「黑蛋兒哥,大娘,我黑蛋兒嫂母子平安。折騰一宿了,你們快沏碗紅糖水,弄點兒好吃的犒勞嫂子吧。」
「哎,好,我這就去,這就去。」站在一旁干著急不知所措的黑蛋兒,好不容易盼來了表現的機會,他連忙按著秀枝的吩咐去做。
「妮兒啊,你真是有本事啊。大娘的心懸了一宿了,要不是你,我的孫子和媳婦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你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吶,大娘謝謝你了。」說完,黑蛋兒娘一下子給秀枝跪下了。
「大娘,您這是干什麼?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天職,我年紀輕輕的,哪里受得起您老的跪拜呀?」
秀枝一邊兒說一邊兒把大娘扶起來。
「不跪不跪,你把大娘給喜糊涂了。」這時,黑蛋兒娘擦干激動的淚水,轉臉沖堂屋喊,「黑蛋兒,多煮些雞蛋,讓秀枝在咱家吃早飯!」
「娘,您不用操心了,我早給秀枝煮上了!」黑蛋兒一邊兒高興地拉著風箱一邊兒沖著里屋喊。
此時此刻,秀枝的心里騰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她想︰這里的百姓需要我,沂蒙的人民需要我,我的根在這里,這里才是成就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