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狼孩
睡覺的時候,夢纏魂繞的,我時常斷斷續續地夢見阿伊,歐陽丹,櫻子,還有黑熊,就是變成了假小子的黑姑。自小在狼窩里,與狼為伍,是一個被人遺棄的野人。是阿伊哥和阿丹姐把我變成了人,給我親如父母和同胞的愛,懂得了做人的道理,還有深山老林的山洞是我的家,他們就是我最親最親的家人。我一想到他們,心里就覺得暖暖的。親人相見,淚珠子嘩嘩地流淌。我喜極而涕,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阿伊哥,阿丹姐,想死我了!我,我」
「哥,哥!」陸文霞把我從睡夢中搖醒,替我輕輕拭去眼淚,她的眼眶濕濕的,「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是嗎?」我做起來柔柔眼楮,睡意朦朧,頭昏腦漲的。但看到她古里古怪的神情,立刻醒悟過來,故意逗她,「噢,春——夢,秋——屁,一溜邪氣。沒啥好大驚小怪的。」
「去,沒正形!」她破涕為笑,露出了小美人的模樣。
傷愈出院,告別陸文霞,場面是那麼依依不舍。
「哥,想著來看我。」她哭哭啼啼,讓我無法轉身離開她。
「文霞,你好好保重,我指定來看你。」
「別忘了給我寫信!」她向我招手。
「回去吧!」我躍馬一縱,急馳起來,不敢回頭看了。
回到部隊,我貴賤不干傳令兵,堅決要求下連隊。最後,團長錘著我的胸脯說︰「不錯,挺棒的小伙子,以獨當一面了。」他轉過身對著高營長說,「讓他先到三連一排當個班長,磨練一下。」
「班長?我當不了!」我死活不干。
「就這麼定了,干不好,我拿你試問!」團長釘是釘,卯是卯。
在團長的高壓下,我居然當上了班長。好家伙,我自己還不知道讓誰管呢,就要管十幾個人,怎麼管呀,這不成心趕著旱鴨子上架嗎。沒辦法,軍隊就這麼個臭規矩,討價還價歸討價還價,一旦命令下達了,同意得執行,不同意也必須堅決執行,含糊不得。
「稍息。同志們,我楚強是大老粗一個,就知道直來直去。生活上的事,大伙商量著來,到了戰場上就三個字‘跟我上!’」班副已經召集全班戰士立正站好了,讓我說兩句,我實在沒有辦法,也只好硬著頭皮說了。
干個鳥班長,真鬧心,自己整天裝得人模人樣,真他娘的拘束人。我自己獨來獨往慣了,實在不適用,不如清清清清麗麗地當個戰士省心。你看吧,一會兒這個要子彈,一會兒那個要手榴彈,吃喝拉尿睡,都需要事事操心,真煩人。上面分配的子彈少的憐,一個戰士就才三。子彈袋看上去鼓鼓囊囊,一包有一包,其實那都是嚇唬人,全是截成小段的高粱桿,俺魯西南人叫桔桿棒棒撐起來的。當班長有什麼好,就在戰場上一陣威風,全班十三個人,都得看你眼目行事。但平日里,精擔心事,有一個人照顧不周,大嘮嘮小叨叨,就像班長天生欠他似的。不錯,我和後勤處的人混得熟,死皮賴臉多要東西,子彈手榴彈多賴了不少,給戰士每人多分倆,比什麼都金貴,看看他們跳著蹦著,高興得那個球樣,就知道了。也別說,子彈就是戰士的命,你不槍斃敵人,敵人就會打倒你,這是戰場最簡單的法則。嗨,他娘的,也跟著團長學會?文了,法則就是道道,道道就是法則。
帶兵打仗,第一次就踫上燙手山藥蛋。我們班完成轉移老百姓的任務後,轉著山澗趕大部隊。突然遭遇了鬼子巡邏隊,看上去是一個小隊的兵力。
「隱蔽,不準亂放槍,听我指揮!」我低聲告訴戰士們。
他娘的,這幫二百五東西,像是知道我們就十三個人似地,徑直奔我們的隱蔽處來了。看來,躲是躲不過去了。
「打!」我摟響了三八大蓋槍。
「啪——啪啪啪」,「轟」,「轟——」。我們對著小鬼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猛打,當場撂倒了十幾個敵人。
這幫狗日的,真他媽的有作戰素養。很快,他們冒著槍林彈雨,竟然給我們來了個反沖鋒。「噠噠噠」機槍火力又猛又準,壓著我們抬不起頭來。在鬼子們的強烈炮火中,有三個戰士應聲倒下,光榮了。
實實在在地說,八路軍的裝備太差,打起陣地戰來,根本無法與日軍抗衡。如果不是我們的地形非常有利,兩個排的兵力也抵擋不了一個小隊的鬼子。況且,現在的敵人是我們的三倍。我心里十分清楚,硬拼沒有我們的便宜賺,只能玩消耗戰,仗著有利地形慢慢地削減他們的兵力,再尋找機會月兌身。
「同志們,注意隱蔽,節省子彈,必須槍槍見血,不許放空槍!」我叮嚀戰士們。
狡猾的小鬼子,明顯知道了我們意圖。「殺擊格格!」小隊長揮起指揮刀,催著鬼子兵一個勁地打沖鋒。
好來,在這個時候,退是是要吃大虧的,只有拼膽氣了。我把袖子一擼,高喊︰「給我狠狠地打!」端起槍一瞄一個,連著報銷了倆鬼子。
已經忘記了打退了多少次敵人的沖鋒。慘烈的戰斗,我們僅剩下了三個人。只听「八嘎八嘎」地沖上來了十幾個鬼子,情況十分嚴峻。
「拼刺刀!」我一聲令下,率先跳出了掩體,手端長槍,怒目而視,威風凜凜,拉開了拼殺的架勢。
冷眼看鬼子,一個個嘴里「嗚啦嗚啦」,手里快速地退出了槍膛中的子彈。「狗日的」,我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槍膛里的子彈將會派上大用場。
我不到一米六的個子,身前卻扇形包圍過來了三個強悍的日本兵。近見敵人,分外眼紅。「說時遲,那時快!」我開槍擊中了正前方的高個鬼子,只見鬼子胸膛開花,往後一仰死到在地。趁鬼子愣當口,我箭步一沖,一個防左刺,「啪」地架撥開了刺到眼前的長槍,平槍猛刺「噗」地一聲,刺刀穿透了鬼子的胸膛,接著迅速來個飛腳踹,雙手往後猛拉拔出了槍。剩下右邊的這個鬼子,端槍打顫,不敢前推步。我乘威,右撥左擋,勁刀刺進正中央,干掉了第三個鬼子。
這時現大個李被鬼子包圍著,極其吃緊,我一摟扳機,彈飛敵倒,幫他撩倒了一個正箭步猛刺的日本鬼。接著,我又快步殺到近前,幫他解決掉另一個鬼子。大老李也輕松拿下了剩下的鬼子。
戰局扭轉,我們三個對三個,自然非常干淨利索地干掉了他們。
戰斗結束,我們創下了拼刺刀史上以少勝多的成功戰例。在慶功大會上,團長親自給我戴上了二等功獎章。當然,我們二班榮獲了集體二等功。
每每講起這場硬仗,我特別感謝團長平日抓拼刺刀強化練習,讓大家練出了過硬殺敵本領,到關鍵時候才能有戰勝敵人的本錢。但,最容易掛在我嘴邊的話卻是︰「日本鬼真傻!」
一個班十三個人,僅剩下三個,十個戰士的影子一個挨一個地在我眼前晃動。「班長,替我殺鬼子!」,「班長,我要報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仿佛仍在身邊一樣。我窩囊,我無能,沒有好好地保護他們,我算什麼東西。有多少個夜晚,我從夢里驚醒過來,嘴里喊著他們的名字。很長一段時間,我陷入極度的悲傷中,不能自拔。欒佳,比我大一歲,團團臉,一對小虎牙,活潑愛極了。我經常不由自主地用手模模他胖胖的小臉蛋,「真是個女圭女圭臉!」他似乎並不反感我模,總是嘻嘻笑得臉越來越紅撲撲的。我們非常喜歡在一起說道,經常沒完沒了。不過,一旦提起家,他立馬就瞪大了那雙怒火噴射的眼,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欒佳,魯中人,是放牛娃出身。母親過世的早,是他爹一個人把他和兩個姊妹拉扯大。三年前,日本鬼子進村,狗漢奸特務隊長朱大牙,領著著兩個鬼子闖進了他家。「拿糧,拿錢,獻花姑娘!」漢奸沖著他爹高聲嚷嚷。就因為他爹狠狠瞪了一眼,被一個小鬼子放出大狼狗跳竄著嘶咬,咬一口,慘叫一聲,嘶一口,血流一灘,被狗活活地咬死了。藏在大缸里的姐姐,心疼得憋不住,弄出了聲響,被這幫畜生拉出來,月兌光了衣裳,硬是糟蹋了。最後,喪盡天良的鬼子,還把她當活靶子,用刺刀對著肚子,刺一刀,狂笑一聲,刺一下,猙獰一個魔鬼臉,凶殘無比。等鬼子走了後,欒佳和他妹妹從山溝里跑回家一看,慘不忍睹,怒火滿胸膛。當天晚上,他揣著一把斧頭,潛到漢奸朱大牙家里,怒劈了賣國賊,並把他的狗頭剁了下,掛到了城樓高牆上。他把妹妹托付給舅舅,自己連夜投奔了八路軍。
崔澤泉,齊魯東半島人,父母都是教師。1941年春天,閔西縣抗日民主政府在小山村里舉辦七十多人的教師培訓班。結果,被敵人包圍了。東突南沖,均遭到了鬼子機槍的猛烈掃射,二十多名干部群眾倒在了血泊里。其中,教育科長和愛人中彈犧牲,孩子還在襁褓中。往西突圍的,遇到了強敵,手無寸鐵的教師和百姓,被端著刺刀槍的敵人威逼進了東場院,挨個搜身,然後捆綁起來,驅趕著帶到了南山一塊平坡地,在高坡處敵人架起了機槍,對準站在坡地上的教師和群眾。有個男青年不顧一切沖出了人群,剛剛跑了兩步,就中彈倒了下去。漢奸,狗仗人勢,用槍逼著赤手空拳的人們一個個跪在地下。憤怒的教師群眾奮起反抗,凶殘的鬼子拉響了機槍,對著人群掃射起來。霎那間,五十余條生命的鮮血染紅了南山坡。在這次驚心動魄的慘案中,崔澤泉的父母也倒死在了鬼子的槍口之下。為了替死去父母報仇,他背井離鄉參加了八路。
……
「小子,抬起頭,他們不幸遇難,不是你的責任,應該把仇恨記在鬼子頭上。」高營長勸我。
「小鬼,我比你更心疼。不過,打仗就會有犧牲,他們死得光榮,死得偉大,是我們的驕傲,也是祖國的驕傲。」團長模著我的頭,「你們特別讓我自豪,一個班居然消滅了一個小隊的鬼子,記個三等功也小了。尤其是你,在那樣的危險處境,竟然沉著勇敢,粗中有細,拼起刺刀來,又像猛虎下山。你無愧于八路軍的光榮稱號,無愧于祖國和人民!」
我含著熱淚,抬起了悲傷的頭。
「對,昂起頭顱,眼楮往前看。明天,你就到一排去報到,擔任排長!」團長看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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