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兩日後,談文虎走了。
又過兩日,談家人也啟程回去了。
談家人本打算帶著阿芍回南灣村去,可記起文虎臨走前交待的話,想了想還是作罷,只囑咐阿芍在照顧二娘的同時,也注意些自己的身體。
阿芍應了,而後送他們出了城。
等回到一捻紅,門口的情形把阿芍嚇壞了——她本就是天際微明的時候,就送談家人去了城門處,且並未多在城門外逗留,可就這一來一回的功夫,怎的就變成了這樣。
雜亂不堪的院門,院子里被胡亂踫倒的花草,還有空無一人的房間和台階前的血舞……阿芍有些慌了︰「娘子!五味!娘子!」
她跑前跑後,到處在喊,可連一聲回應都沒得到,一時臉色都白了。
有鄰居听到她的聲音,匆匆從隔壁跑了過來,抓著驚慌失措的阿芍,喊道︰「談娘子被人抓走了!你還不趕緊去縣衙報官!」
「嬸子!我家那小藥童你瞧見沒有?」
「瞧見了瞧見了!被打得滿頭都是血,我們想攔著,那幾個人拿著刀,凶神惡煞的,說我們要是多管閑事就要了我們的命。結果一回頭,就看見他追著馬車跑了!哎喲,那一頭的血,看著怪滲人的!」
阿芍越听臉色越是慘白,現下卻醒過神來,知道這時候不能再拖延了,趕緊沖出院子,往縣衙跑。
阿芍送談家人出門的時候,桑榆就醒了。
外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院中的青石小路被淋得濕漉漉的,木芙蓉花上聚著水珠,手指輕輕一拂,就滾落了下來。
五味抱著裝了換下衣物的木盆匆匆跑過,見娘子站在門前,忙停下腳步,脆生生道︰「娘子醒了。阿芍姐姐在廚房備好了素粥,我去給娘子端過來。」
他說著放下木盆,回身就要往廚房跑。桑榆正要喊他慢點小心摔跤,卻不想前頭突然傳來「彭」的一聲,而後便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桑榆擰眉往前走了幾步,還未至月洞門,便見得一群凶神惡煞的陌生人橫沖直撞而來。
「談娘子,我家阿郎想請娘子喝杯茶!」一名形容猥瑣的葛衣男子哼哼兩聲,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剛一站定,就瞧見他身後人唰地拿出了刀劍,一臉凶相。
桑榆冷冷地看著他們,右手將五味護在身後。
「談娘子在大都,也算是小有名氣,多少夫人娘子莫不是在你這買的那些胭脂香粉。」那葛衣男子身形矮小,和書中講的土行孫一般模樣,說話時的樣子別提有多難看,眼珠子還滴溜溜的轉,四處打量,「我家阿郎不過是想請娘子過去喝杯茶,娘子何必一臉防備。」
「我與你家主子並不認識,想來也沒什麼話好說的。至于茶,一捻紅並不缺茶。」桑榆掃了一眼那些手拿刀劍的男子,面無表情道。
「談娘子說笑了,您雖說不認識我家阿郎,卻定然是認識我家夫人的。」葛衣男嘿嘿笑道,朝著身後打了個手勢。
「你家夫人又是誰?」桑榆帶著五味退後兩步,警覺道。
「我家夫人的娘家姓容。」
葛衣男說完話,他身後那些孔武有力的男子立時張牙舞爪地向桑榆撲了過來。
桑榆所學,至多不過是能稍稍防個身,可當真面對那些凶神惡煞之人,她的拳腳就顯得十分花拳繡腿。五味乖巧地往跑,生怕拖了娘子的後退。可即便如此,桑榆仍舊還是躲閃不及,被人抓著胳膊,一把摁倒在地上。
「放開我!」桑榆倒在地上,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面,忽地又被人一把拉了起來,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被打得側過臉,吐出一口血來,大半張臉孔打得赤紅︰「陸郎君看樣子並不是真心想請我喝茶,而是打算動用私刑?」她氣喘吁吁,臉頰生疼,「難不成,陸郎君以為,容夫人之死,是我所為?」
葛衣男笑︰「娘子說是就是,說不是那也沒辦法,只是我家夫人枉死,如今容家派了人來要阿郎給個說法,阿郎自然得請談娘子過去說上一說。畢竟,殺人,總得償命不是。」
這人說話,實在難看。桑梓閉了閉眼,冷笑︰「只怕陸郎君這是要我給他房中那位美嬌娘做替死鬼吧。」
葛衣男笑,伸出手,猥瑣地想要模一把桑榆。
不料,手才伸出去,卻被人一把抱住手臂,直接狠狠咬住不放。
葛衣男吃痛,用力掙扎,卻不想怎麼也不能甩開。桑榆听到動靜睜開眼來,看見五味正牢牢抱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住,一時心驚。
下一刻,就有人拿著刀柄用力地砸在五味的後腦勺上,然後狠狠一腳把他踹開。
「五味!」桑榆心驚。
「娘子……」小孩躺在地上,額角流了血,有些頭暈目眩,掙扎著要爬起來,又被人狠狠地往肚子上踹了幾腳,直踹得他抱住腦袋蜷縮成一團仍舊不肯罷手。
「住手!」桑榆大喊,「他不過是個孩子,你何苦拿他下手!」
「小畜生!」葛衣男啐了一口,回頭見桑榆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露出惶恐的神色,滿意道,「談娘子如今這副模樣,看著才是真的漂亮……來啊,請談娘子上車,再不走,阿郎該是要急了。」
桑榆掙扎了兩下,施加在身上的力氣便驟然又加大了幾分,不得已只能踉踉蹌蹌隨著腳步往前走。
身後的五味吃力地撐起身子,吐了一口血,剛才被打得腦袋上又留了不少血。
一捻紅里的動靜自然傳到了左右鄰居,有人圍攏在門口不知情況,等到見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拉著桑榆出來,頓時嚇得散開一條道,而後便看著桑榆被人拉上馬車,揚鞭而去。
正議論,忽地又從一捻紅內連滾帶爬地跑出一個小孩,滿頭血污,身上也都是腳印,看起來狼狽極了。
有人好心想送他去醫館,卻被他一把甩開手,咬著牙去追馬車。
等阿芍回來的時候,一捻紅就已經成了狼藉。
旭日東升,鳥雀在枝頭跳躍,不時啄兩下花蕊,沾了一鳥喙的花粉。
花枝在鳥雀的跳躍間,微微顫動,抖落秋日的晨露。
桑榆被人蒙住眼楮,綁住手腳關在馬車里。周圍說話的聲響,漸漸遠去,馬蹄噠噠中,間或能听到一連聲林中鳥鳴。桑榆順勢靠在車壁上,似乎有些疲累,耳朵卻不放過任何經過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最終停了下來。
下馬的時候,桑榆只覺得山風撲面而來,而後就有人走過來,一左一右扶住她的胳膊往前走。鼻尖有劣質脂粉的香味,加之動作輕柔不似之前的粗野,想來現下過來扶她的是兩個侍娘,而此地……
桑榆看不見自己到了哪里,可每走一步,她都能聞到不少脂粉的氣味,而後還听到了不遠處的竊竊私語。
「就是這人害得元娘丟掉性命的?」
「瞧這副模樣,倒像是她。只是看起來年紀比你我都小了不少,怎的就這般心狠手辣要害一個與自己無怨無仇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許是元娘無意中得罪了她,才遭了報復。」
「走吧,去听听郎君們是怎麼說的。」
容夫人未出閣前,乃是容家長女,家中皆喚她一聲元娘。芷乃是閨名,平素唯有她夫君才會喊兩聲。
桑榆隱隱想到,她這替死鬼看樣子今日是難逃一劫了。
蒙眼的黑布被揭開的瞬間,桑榆下意識地別過臉,眯了眯眼楮。而後睜開眼,方才看清楚此刻自己是在何處。
這是一間寬敞的堂屋,堂上一左一右坐著兩位錦衣男子,看年紀三十有余。
左邊一人蓄著胡子,一手放在扶手上,緊緊握著拳頭。右邊一人神色淒婉,看起來似是很久沒能好好睡過,眼底還帶著黑影,身側則站著一位對桑榆來說勉強稱得上是熟人的嬌娘子。
「陸郎君?」桑榆先發制人,神色一愣,斥責道,「你家僕從所謂的阿郎請喝茶,便是大鬧一捻紅,對我和家中小藥童大打出手?如此請人之道,恕我孤陋寡聞不曾見識過!」
容夫人所嫁的男人,姓陸,單名一個琛字。
此人家境平寒,雖任了一官半職,但俸祿實在太少。早年還是容夫人一門心思想要嫁她,容家無法這才成全了這樁親事。
而後靠著容夫人的那些陪嫁,此人才漸漸在官場闖出名頭來。
如今容夫人枉死,雖陸府下令上下不得多言,唯恐查出幕後真凶,可到底紙包不住火。
容家的人在容夫人的靈堂前進香的時候,隱約听說了元娘過世背後另有隱情,唯恐女兒死後無法瞑目,故而決定向陸琛施壓,說什麼也得要他給一個交代。
無論妻子的死因究竟是否與家中小妾有關,這個黑鍋總歸是需要人背的。舍不得美嬌娘,也一時半會兒找不出解釋,听了一夜的枕頭風後,陸琛二話不說,便將責任推卸到了一捻紅上,更是向容家人保證一定會把殺人凶手帶回來,讓他們處置。
如此,才有了桑榆如今的境地。
容家來的是容夫人的兩位弟弟和嫂子,家中雙親在得知女兒過世後就氣急攻心病倒了,甚至連送女兒下葬都沒能趕來。容家兩位郎君心疼長姐,看著眼前一身狼狽的小娘子,一時也有些遲疑,心想難不成這事真會是這麼個年輕小娘子下得狠手。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存稿箱=l=啥時候可以不打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