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 第75章 好花時(二)

作者 ︰ 奶油餡

在茶莊住了三日,待兩位夫人確定無恙後,譚大夫和桑榆方才坐著馬車一前一後離了茶莊回城。

大約是那三日,二人就婦科各類病癥上進行了詳細的探討,時而各抒己見,時而意見相投,最後分離的時候,譚大夫捋著胡子,對桑榆頗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態。

得知她幼年失孤,不免就生出惋惜,譚大夫甚至還提出想收她當義女。

桑榆微微思量,隨後鄭重地行了禮。

她如果還是從前那個談桑榆,要時時刻刻注意著頭頂的長姐,興許別說是認個義父,就是認義兄,都要仔細思量思量。

如今一個人,倒也好說,以譚大夫在大都的名望,認他為義父,不失為一件好事。

見桑榆行禮,譚大夫欣然道︰「我家中,就一不成器的小子,雖從醫道,卻是死活不肯跟著我學婦科。也罷,如今認了你這個女兒,我這一身醫術,倒可盡數傳于你,也省得你時至今日仍舊雜而不精了。」

譚大夫說桑榆雜而不精,是有根據的。

這三日在茶莊內,二人就一些婦科病癥進行過許多次討論。桑榆跟著單一清,及那些民間婦科高手確實學過不少,但並非樣樣精通,有些病癥也是一知半解。譚大夫擅長婦科診治,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的長短之處。

「你如今開著一捻紅,平日賺的不外乎是那些夫人娘子們的胭脂香粉生意,日後繼承衣缽,不妨便來老夫的醫館坐堂。」譚大夫說著,模了模胡子,嘆氣,「老夫年歲大了,也不知還能在這世上看幾年的春華秋實,醫館里若是沒了擅長婦科的大夫,譚家醫館的招牌就去了大半了。」

在譚大夫看來,自己的這番決定,也是有私心的。兒子不成器,不願繼承衣缽,甚至認為婦科污穢。

可如果譚家醫館真沒了擅長婦科診治的大夫,日後又要依靠什麼和城中其他醫館競爭。

所以,他瞄上了本就有著一些底子的桑榆。雖則她年紀輕了些,但只要多加培養,名望逐日增大之後,不難為譚家醫館帶來福音。

桑榆隱約能猜得出譚大夫心里的算盤是怎麼打的,倒也不說明,答應他何時正式行禮後,便重回馬車,顛顛簸簸地回了一捻紅。

一捻紅並無街邊門面,所有的生意,都是敲了門,待藥童迎進正堂後才談的。和別人家不同的是,一捻紅的正堂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屋子,屋檐前懸著門牌和燈籠,左是藥房,右是香舍。

桑榆進門時,使君正在院中灑掃,見到她回來,剛想開口喊,便見她嘴角掛著笑,用食指輕輕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桑榆站在院中,一眼望去,阿芍正在正堂獨當一面。那滿臉火氣的婦人,慣常來買胭脂的都是都想討要些便宜,從前桑榆一直不願搭理這人,做生意的時候也往往是愛買不買的態度。如今她不在,看著阿芍自如地將這人堵得啞口無言,心情大好。

一捻紅的胭脂香粉有的是回頭客,加上當家談娘子的名聲,來的人從來非常多。即便談娘子如今在大都之中,清譽略有損,卻絲毫未能影響女悅為己者容的夫人娘子們。

那正和阿芍爭執的婦人手里握著一盒胭脂,揮舞著手臂吵鬧不休。離得近了,便也就听見她究竟在吵鬧些什麼。

「……什麼叫這胭脂不是你們賣出去的?這上頭的字寫得難不成不是一捻紅?」

「夫人在別處買了假胭脂,現在容貌受了損,來我們這亂怪罪人做什麼?」

「你說句實話吧!賠不賠我銀子?」

「不是我們的貨,一捻紅為何要賠你銀子?」

「好啊!還是耍賴不肯認是不是?信不信我這就報官!」

「那陳夫人就請吧!」

桑榆默默看了半晌後,邁著步子,走進正堂。

她在茶莊住了三日,回來時身上穿著的是喬家夫人懷孕前新制的衣裙,顏色比之她從前穿的要嬌艷許多,整張臉也頓時明亮了起來。

阿芍笑了出來︰「娘子回來了。」

桑榆微微頷首,又對著陳夫人道︰「夫人既然覺得一捻紅的胭脂有問題,不妨就如夫人說的,去縣衙公堂上議一議,也省得夫人覺得是我們一捻紅推月兌責任不是。」

她口齒清楚,一說話,原本躲在兩邊偷听吵架的五味拉著棠梨就跑了過來,臉色掛著笑,只是大約被陳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急忙又都止住了笑。

陳夫人沉下了臉,冷冷道︰「談娘子,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你如今在大都里名聲都成什麼樣了,我不直接去縣衙狀告一捻紅,那是為了你好!你現在算什麼?覺得我理虧,所以不敢上公堂?」

桑榆笑道︰「名聲不過身前身後物,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還顧忌這麼多做什麼。夫人要公道,一捻紅也要公道,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不若一起去公堂,請縣令斷一斷。」

阿芍高高興興地就要收拾收拾,在前頭開路去縣衙。陳夫人一跺腳,伸手拽住她,回頭沖著桑榆就嚷︰「你個小娘子,怎麼給臉不要臉?」

阿芍翻白眼。她倒是想問了,就沖這嗓門,到底哪門子給臉了。

桑榆也不氣︰「夫人這話就說的不對了。臉自然是要的,便是因為要這臉,所以夫人的事,定要讓縣令斷一斷才好。不然,萬一是夫人自己貪圖便宜,買了假貨,卻跑過來責難我們,豈不是壞了一捻紅這些年經營下來的牌子。」

說罷,再不理睬陳夫人是如何跳腳的,關了門,徑直就往縣衙去了。

听說桑榆帶著人前來請縣令斷案,正與虞聞商談茶樹防凍一事的胡主簿登時亮了眼楮。

「這位倒是稀客。當年初來大都的時候,被人堵在家門口欺負,她也照常三言兩句將人打發走,還從來沒上縣衙請縣令斷案的事發生過。」

虞聞笑笑不語,心底卻有一絲擔心。

按著桑榆的性子,若非什麼大事,又怎會帶人上縣衙請斷案。

上了公堂一問,前因後果各自敘說之後,果真不是件小事。

那位陳夫人說自己買了一捻紅的胭脂,不用還好,用完之後第二日起來,滿臉都是疙瘩。虞聞往她臉上看,的確,一顆一顆紅疙瘩,看得人豎起了一身的寒毛。陳夫人一口咬定這盒胭脂是從一捻紅買的,可另一邊,不管是桑榆還是經常幫忙做生意的阿芍,異口同聲指認那盒胭脂是假貨。主僕二人將胭脂盒上細微的標記指了出來,說是當初為了防止有人假借一捻紅的名聲,做些假貨出去坑害人,故意留了記號做標識。

按著桑榆說的,虞聞仔細查看胭脂盒,並未發現什麼記號,又命人接過阿芍特地從一捻紅帶出來的真品,想做個對比。不料陳夫人這時候卻又大吵大嚷起來。

「這不行!」看所有人都轉頭看向自己,陳夫人咳嗽兩聲,辯解道,「誰知道這盒子是不是剛才出門的時候,才做了標記的,她們主僕倆串通一氣坑害我,我是絕對不依的!」

阿芍被氣笑了。

這人不講道理起來,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先不說這盒子是出門前臨時拿的,就說做標記,那也得有時間不是,她從拿個盒子到出門,不過才幾步路的功夫,哪里來的時間立馬就做上幾個記號?

「那麼,本官身上的這一個呢?」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陳夫人的話才剛落音,本是作為看戲人出現在公堂之上的胡主簿,從身上掏出了一個大小相同,樣式卻更顯得精致富貴一些的盒子,「這是本官夫人用的胭脂,剛好用完了,要本官代為添置新的,同樣是從一捻紅出來的,不知可不可以當做證據,對比一下?」

陳夫人整張臉都白了,惴惴不安地站在堂下,回話道︰「自……自然是可以的……」

「那麼,虞縣令,可以對比看看,這一盒上究竟有沒有談娘子說的那些記號。」

阿祁接過胭脂盒,趕緊送到虞聞手邊。

虞聞拿起盒子仔細地查看,眼皮微抬,看了眼底下的陳夫人,她如今額頭汗涔涔地下,眼神游離,似乎十分緊張的樣子。

「陳氏,你買的這一盒胭脂,不管是外觀還是紋飾,香味以及脂粉的質感,都與胡主簿,及一捻紅所提供的胭脂不同。如此,你還是一口咬定,這假貨,是從一捻紅里買的嗎?」

陳夫人見堂上幾人目光灼灼,已經判定自己所拿的胭脂的確是假貨,生怕反被一捻紅告上一狀,急得狠狠磕了個頭︰「民婦也是遭人蒙蔽……」

「啪」的一聲,驚堂木重重拍在案上。

陳夫人只覺得耳邊像是炸開一道雷,轟的一聲,嚇得腿都軟了,忙伏低做小,顫聲道︰「民婦實話實說吧……這胭脂……一捻紅的胭脂雖談不上金貴,可買的一多,總有人落了空。前幾日城東有家胭脂鋪,角落里擺著十幾盒一捻紅的胭脂,說是談娘子最近忙,生意顧不上,特地委托他家代賣的……而且,而且價錢還比談娘子賣的便宜,民婦一時心動就信以為真……」

生意做好了,難免容易樹敵。這城中做胭脂生意的,並非一家鋪子,可有膽假借一捻紅的名聲給自己招攬生意的,卻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經不住公堂上縣令和主簿的注目禮,陳夫人老老實實把賣假貨的店家爆了出來。得知談娘子並不打算對自己追究什麼,當即對著她千恩萬謝跑了。

阿芍心有不甘,桑榆卻笑道︰「她是有心訛詐,可你也看見了,她那張臉沒有個把月,那些疙瘩是消不掉了,也算是得了教訓。」

她想了想,又叮囑道︰「下回瞧仔細了,若是她身邊的人再過來買胭脂香粉,無一例外,往上提點價。」

軟刀子使得是真的不錯啊,娘子……阿芍默默地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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