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雪止雲開。
明月掛在枝頭,清輝灑在門前地上,四周皚皚積雪,靜寂無聲。
章婆子端著廚房剛做的夜宵,穿過長廊,走到書房前。屋內的燭光透過窗紙照在外頭,依稀能看到有人在里面走動。
「阿郎,廚房剛做了夜宵,我給你端過來了。」章婆子空出一只手,輕輕敲了敲門。
門後有人應聲,不多會兒,便有人開了門讓章婆子進去。
虞聞坐在案前,桌案上堆滿了書卷,一旁的蠟燭已經燒了半截,茶水也變得微涼。
章婆子擱下夜宵,伸手模了模茶壺,整壺茶都涼了。她抬頭瞪了眼阿祁,見他也是頭疼萬分地在幫著阿郎翻查,只得嘆了口氣,幫著換上一壺熱茶,然後悄悄從書房里退了出去。
這幾日阿郎白天在縣衙里忙著處理公務,傍晚回家匆匆吃完飯就進了書房,等到日落,點上燈,看書畫圖,為的都是城里城外那些茶農。
大都城外多山地,雖有田地可種水稻,卻到底不如種茶樹的多。
大都轄區內的百姓大多都是靠著種茶過活,以往也有過冬日下雪,雪壓茶樹的時候,茶農們往往不擔心,因為這種雪凍不壞茶樹,反倒能幫著把樹上的害蟲凍死,延緩新芽生長。等來年的新茶吃足了養分生長出來,自然品質也就相應地提高了。
只是今年,自冬至以後,已經持續雨雪及低溫了很久,因而對茶樹的威脅也變得愈發大了起來。已經有茶農的茶園發現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凍害線香。
將縣衙之中有關于種茶的藏書翻了個遍,主僕二人這才找到前人留下的記錄。又結合《齊民要術》和《神農經》等書,確定對今年的茶樹要提高保護,不然會影響開春後的產量和品質,再嚴重一些,會對此後幾年的茶樹生長和產量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
終于找到解決方法的主僕二人癱坐在位置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阿祁。」虞聞揉著發脹的額角,想想忙了這麼多天終于找到了解決方法,心情大好,「明天你去一捻紅,同二娘說一聲,就說茶樹凍害的預防措施找到了。」
阿祁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要特地去找二娘說這事。
虞聞道︰「若非二娘提醒,興許要等到有茶農上門哭訴,我才會知道還有這麼一件事需要當心。」
阿祁聞言點頭,只道明日一早就去一捻紅。
翌日,阿祁到了一捻紅,閉門羹雖沒吃著,正主卻並不在家中,阿芍帶著五味和兩個小孩在前頭同人交易娘子交代的胭脂,問起去了哪里,被桑榆留在家中的李氏笑笑答道︰「城外喬大戶派了人來請,娘子推諉不過,只得去了那里。」
「可知是因了什麼事,小的也好回縣衙回稟阿郎,省得阿郎擔心娘子出事。」
李氏這些日子也隱約從左鄰右舍那里听說了桑榆之前的事,知道她被人擄走過,也知道她與縣令相熟,便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阿祁。
「喬大戶的兩個孫媳婦兒這幾日就要生產了,身上都有些不利索,听說不光請了娘子,也請了城里的婦科聖手。」
喬大戶是何許人?
那是大都有名的茶農,在大都城外有座東庭茶莊,家中七八房子嗣都住在那里。
如今臨盆的是他的第二和第八個孫媳婦兒,一個是老蚌懷珠,一個是身子骨還沒長成就懷上了孩子,要想順利生下肚子里的那兩塊肉,都有危險。
桑榆被喬家的人接到東庭茶莊的時候,喬大戶的第八個孫媳婦兒已經生了,雖是難產,費了穩婆好大的功夫,嚇得家里人一個個坐立不安的,到底還是把孩子生了下來。
比桑榆早一步到茶莊的婦科聖手,姓譚,年紀約莫五十來歲。看見桑榆被人領著匆匆趕來,譚大夫擦了擦剛洗干淨的手,微微昂起頭︰「談娘子也來了。」
「譚大夫。」桑榆福身行禮。
先前在城中設義診,這一位並沒出面,桑榆也曾上門幾趟,皆以只擅長婦科為由,將人請了出去。桑榆無奈,便也再不求他。
有才學的人似乎骨子里總有些清高。這一位便是如此。
「喬大戶既請了老夫過來,實沒必要再令談娘子專門跑一趟。未出閣的小娘子,總不能這般拋頭露面。」
他的話,听著頗為誠懇,往細里想,卻實在有些居心不良。
桑榆出門,是戴了帷帽的,譚大夫說拋頭露面自然是夸張了的。
她聞言抿唇笑了笑︰「譚大夫的好意,二娘心領了。只是喬大戶既然請了,二娘自然還是得來的,萬一有什麼地方能給譚大夫搭把手,不也是好的麼。」
一捻紅的談娘子不光容貌漂亮,又有幾分本事,那張嘴也在城中大夫圈子里頭算是頗有名氣的厲害。
同行相輕,大夫們自然對這個本該躲在深閨待嫁卻拋頭露面時不時搶生意的小娘子,表露出不輕不重的看不起。
「既然如此,談娘子不妨進去給里面的夫人看看,說不準老夫老眼昏花,漏看了什麼。」
他話音才落,產房內忽的又傳來驚呼,而後便有婆子出來,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有些遲疑。
「夫人怎麼了?」譚大夫問話。那婆子看了看他,眼神有些猶豫,又去他身旁的桑榆。
早在孩子落地後就沖進產房陪媳婦兒的喬八郎,這會兒紅著臉從產房里出來,見著桑榆,忙向她掬了掬手,低聲道︰「談娘子……惠娘她……產後無乳可怎麼辦?」
喬八郎成親不過一年,如今初為人父,在這事上難免有些不好啟齒,又見那譚大夫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更不願將這事向他詢問。
桑榆忍笑︰「喬郎君無須擔心,容我先進屋給夫人看看。」
不等她抬腿往產房里走,譚大夫腿一邁,直接越過喬八郎進了屋。等人追進去,他回頭便道︰「通草三錢,穿山甲炒成珠,研磨成末,再一分二錢半,然後買一只公豬的前蹄煮爛。這肉,取出來另外吃,留下肉湯把通草跟穿山甲一道煎藥,就可以下乳了。」
產後無乳,多半是因產後失血過多造成氣血兩虛或產後暴怒等造成氣滯血瘀、經脈不利所致。
桑榆看了八夫人一眼,上前兩步,伸手搭在她的腕間,眉頭微蹙。而後,轉首對正要去抓藥的侍娘道︰「且慢!」
侍娘停下,譚大夫臉色頓時沉下︰「談娘子這是什麼意思?覺得老夫的方子有錯?」
雖有錯,但桑榆自然不會當著外人的面給人拆台。她收手,向喬八郎行禮道︰「譚大夫的方子是好方,只是如今世道混亂,這穿山甲本就不易得之,且價錢昂貴,不如換另外的方子。」
「談娘子請說。」
她這話並沒說錯。如今又是天災又是*,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出現什麼事,若非必要,太過昂貴的東西倒的確可以省了。
「只需兩樣東西。天花粉,和京三稜。」
「天花粉二錢,用沸水沖服,一日兩次。京三稜三個,二碗水煎成一碗外用。至晚上,便有乳汁流出。」
譚大夫一听,確也是能用的方子,當即便閉口不語。
等喬大戶來請,二人出了產房走在路上,他這才回頭看了桑榆一眼︰「談娘子既然好本事,又為何許久不曾再出診?」
自陸府容氏出事之後,一捻紅的談娘子便再沒出診過,即便有人上門懇求,她也不過是依照病情,為人選擇城中適合的大夫看診。
直到這次大量災民涌入大都城,她方才帶著人出面義診。
譚大夫一貫只當她是個仗著有幾分能耐糊弄人的小娘子,卻不料本事倒是真的,也難怪在婦科上能搶走不少生意。
桑榆頓了頓腳步,緩緩道︰「想明白了一些事,自然就重新出來。二娘畢竟不是正經大夫,日後很多事,還需得向譚大夫和各位前輩討教。」
她說吧,鄭重地向著譚大夫行了一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之桑榆的話說得又十分誠懇,饒是本看不起她的譚大夫,仔細想想,倒也沒什麼好說的,遂受了她這一禮,只說日後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自可上門討教。
至傍晚,另一位卻也肚子墜疼難忍,急著生產。
和之前那一位情況不同,這一位是從前生產過的,今年已非頭胎,故而生產倒是順利,譚大夫和桑榆便當真只是作為以防萬一的存在,在旁邊的屋子里喝茶。
不多久,卻又出了狀況。
產後無乳並非是什麼大的病癥,二夫人的情況確是駭人。
穩婆滿手血污,見到他二人匆匆進門,臉色蒼白,連忙上前︰「夫人……夫人的……出來了!」
譚大夫皺眉。這種情況之下,礙于男女大妨,他並不好直接上前,回頭看了眼桑榆。桑榆頷首上前,擰起眉頭,沉聲道︰「是產後子腸出。」
這子腸出,指的就是子宮月兌垂。
用現代的話簡單的說,就是分娩造成的子宮頸暴露體外。
這病對于婦科大夫來說,並不少見,因而當听到桑榆如此說的時候,譚大夫反倒舒展開眉頭︰「枳殼去瓤,上藥煎湯,而後浸泡。可否?」
桑榆行禮︰「可。」
作者有話要說︰入v當天三更,這是第一更!
感謝每一位購買vip支持正版的朋友,感謝你們依舊願意陪著我慢慢走下去!
還是那句話,文中的任何一個方子,如果有想使用的,都必須正正經經去問過中醫……雖然都有出處,而且我並無任何改動,但畢竟早百年前的書了,時至今日,有些東西已經成為糟粕。
我就在書中曾經看到有些很奇異的方子……仔細想想,能治好都是中的頭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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