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賊一案,審得很快。
胡主簿翻開卷宗,細細查看這一案。
被抓的采/花賊,叫羊三,十九歲,外縣人士,無父無母,據說是在羊圈里被戲班班主撿到的,白日里多是演一些丑旦的戲,有時也幫著演武生。
羊三長得比較俊秀。戲班班主怎麼也不信他會是采/花賊,人贓俱獲,再不相信也沒了法子。只是問他理由,一開始的時候怎麼也不願說,等到抓了同黨,這才沒辦法,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
另一個被抓的,是大都城中一個年歲已經有些大了的妓/女娘子,名叫姜娘,曾經也是紅極一時,只是美人遲暮,再加上之前還因為生過時瘡,留下一臉的疤,恩/客少了很多。
至于這差點就成了同黨的陳瓊,因為到底沒犯大錯,念在陳家人再三保證,不會再放他出來胡鬧,卷宗上批了他無罪,自然也只是在牢中關了一夜,便放回去了。
胡主簿看了看卷宗,又抬眼掃了跪在堂下的二人一眼。胡主簿看那羊三,面色慘白,精神萎靡,年輕輕的一張臉上,這時候寫滿了懊悔。
卷宗上寫著,這羊三在見到被捕的姜娘之後,終于松了口,老實交代說他平日貪慕女/色,仗著一張好臉,最是能哄騙一些守寡的夫人。
後來遇到姜娘,二人一合計,覺得以互利,他就生出了利用在戲班里學的那些花拳繡腿,當采/花賊的主意。羊三本沒什麼功夫,戲班里學的不過是空架勢,擺擺樣子是能看的,真要用起來還得費些功夫。但姜娘不同。
采/花賊一案中,姜娘扮演的角色,更多的是在羊三背後為他提供作案的各種工具,譬如說迷藥、催/情/藥等物。
每次作案,都是姜娘也找準人家,而後與羊三合計,再利用迷藥,將小娘子閨房附近的人迷倒,再借機進入閨房猥/褻,甚至欺辱那些中了藥後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
二人被捕後,問及作案的原因。
羊三說,是听信姜娘的話,覺得睡了那些小娘子很有本事,加上沒錢娶媳婦兒,就干了。
問姜娘,她卻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最後說是想報復。
昔日的美人,一場病後,容顏褪去,曾經的歡/場恩/客全都捧金逐新,留下她孤零零一人倚欄四顧。于是看到那些偶爾出門的漂亮娘子,姜娘心中怨恨,報復的想法漸漸在心中酵起來,一不收拾。
像姜娘那樣身份的人,那些下三濫的藥粉最容易搞到手。所以後面的事,簡直就是一帆風順。她和羊三二人,皆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意欲,絲毫不曾考慮過那些毀了名節的小娘子們,日後要怎樣活下去。
卷宗上,他二人的供詞已經被虞聞畫了個圈兒。胡主簿看完卷宗,將其闔上,捋了捋胡子,問道︰「你二人認罪?」
羊三倒是老實認了罪。唯姜娘,紅著眼眶,一直不肯低頭。
良久,姜娘才低了身,顧自念道︰「男兒皆薄幸,沒一個是好東西。奴家容顏不俗時,各個溫言軟語,餓了為奴家擺上一桌好酒好菜,冷了買來上好的毛皮裘衣為奴家噓寒問暖。等奴家容顏去了,便各個轉身去找更加年輕漂亮的。」
胡主簿皺眉。
「即便奴家吹拉彈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如何,薄幸人終究薄幸。」在獄中不過一日功夫,姜娘已是蓬頭垢面,話說到此處,喉頭哽咽,「世間男兒憑什麼只因奴家容顏遲暮,便忘記從前!」
「新花催舊花。你即便怨恨那些薄幸男兒,又怎能報復在無辜之人身上!你知,你二人犯了多少樁案子,害了多少小娘子!」胡主簿拍案大怒,見姜娘依舊一臉不知悔改,怒道,「來人!將這二人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後關回牢中,擇日按律充軍!」
說罷,立馬有衙差圍攏過來,將二人一左一右架住,拖下公堂。
姜娘含淚大笑,驚得公堂外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二十大板之後,二人被拖出圍觀的人群要往牢里帶。姜娘已被打得再沒了力氣大笑,垂著眼,有氣無力。好不容易撐起眼皮,人群之中,她看見了那人的面容。
「談……」
她一步一步被人拖走,只覺得那女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自己。她憶起那張臉,容顏清麗,宛如春日飛花,秀美非常。
姜娘和羊三被重新帶回牢里後,聚在公堂外的百姓們慢慢散去。桑榆依舊站在堂外,身旁跟著的除了阿芍外,還有那個名叫阿匪的侍娘。
「娘子的傷還沒好,我們回去吧。」阿芍心滿意足地親眼看著罪魁禍首被治罪,回頭覺桑榆額頭上冷汗密布,心底一緊,趕緊勸道。
桑榆擺擺手,表示不礙事。
姜娘最後那個眼神,告訴桑榆,她從不後悔之前所有的設計和傷害,她憎恨那些薄幸的男人,也憎恨無能的自己,憎恨這個帶給她毀滅的世界。
人若是犯了錯,卻尤不知悔改,那即便是死,也不會明白自己要悔改的究竟是什麼。
「談娘子的傷如何了?」
胡主簿看見桑榆站在堂外,捋著胡子,慢慢走了過去︰「听聞談娘子為了不讓姜娘的主意得手,拿著珠釵直接往身上扎。談娘子的膽魄,本官佩服。」
桑榆行禮︰「胡主簿夸贊了。不過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胡主簿笑,見她身邊的侍娘一臉憂心,知道她們這是擔心︰「娘子的傷既然還沒好,不若早先回房休息,免得傷口難好。」
听說姜娘被捕之前,正試圖要陳記酒樓的那位郎君對談娘子硬來,胡主簿也是嚇了一跳。後又听說,談娘子喝了下迷藥的酒後,為了保持清醒,拿著自己的珠釵重重地在腿上扎了一下,胡主簿心中只剩欽佩。
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能有這樣的膽魄,實在驚人。
阿芍聞言,就要扶桑榆回房休息。胡主簿看著桑榆行禮罷轉身要走,忍不住又問了句︰「談娘子是好事近了?」
好事近,通常指的是婚事臨近。
桑榆有些錯愕地回頭看著胡主簿。他咳嗽兩聲,捋了捋胡子︰「這虞縣令對你的心思,縣衙之中如今謂是無人不知,不知娘子又是怎樣意思?」
虞聞抱著昏迷的桑榆徑直闖進縣衙內宅的情景,驚訝到的不止是廖氏和帶來的侍娘婆子,更有胡主簿和縣衙的衙差們。
這談娘子,雖是一身本事,女兒家的名聲已不大好,配虞縣令一時讓人不知該說合適,還是不合適。
桑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按上一世的流程來,他倆目前屬于戀愛階段,這時候成親就是閃婚,而且直接跳過求婚不能忍。
要是換做這一世。三媒六聘還空著,禮沒全,這門親事就是沒名沒分。
她想了想,正要回答說「一切順其自然」,虞聞先聲奪人,直接道︰「快了,屆時一定請胡主簿來喝杯喜酒!」
快春耕了,虞聞才忙罷采/花賊一案,匆匆將卷宗交予胡主簿便又忙著去了城外田間地頭。回來時正好听到胡主簿在和桑榆說這個,忙出聲截下話頭。
桑榆哭笑不得地回頭去看語文,見他雙眸水亮,朝著自己笑了笑,皺皺鼻子,順著他的話道︰「六哥既然回來了,我就先回屋了。」
虞聞听得此話,知道她腿傷未好,忙看了阿芍一眼。後者欠了欠身子,趕緊扶著桑榆往回走。
「方才談娘子似乎嚇著了。」胡主簿捋著胡子,笑得愉悅,「紹仁啊,這成親的事,不興先斬後奏的。」
虞聞笑著,搖了搖頭︰「我早有打算,只是方才那一下,怕她說出令我措手不及的話來,所以才……」
胡主簿愕然,繼而大笑︰「你呀你!好歹也是個胸有丘壑的秘書少監,怎的到了如今,竟是連成親一事,也開始提心吊膽起來?」
「我惦記了她很久,從前只以為此生再無機會,能與她永結秦晉之好,便收了心思,只想著結一門當戶對的親事。」虞聞說著,心頭生悸,頓了頓,續道,「老天保佑,令我來到大都,見到她的那刻,我便知,這一回,無論用什麼辦法,我都要抓住她。」
他抬頭,看著胡主簿,笑︰「生生世世。」
他們都以為桑榆已經走遠,殊不知,她就站在前面轉角處。二人的聲音雖不大,就她的距離,卻是听得分明。
听著虞聞說出那句「生生世世」,桑榆的心頭顫動,臉頰忍不住就燙,漸漸染上緋色。
「娘子……」阿匪探頭,看了看仍在說話的那二人,回過頭來,低聲道,「阿郎此番將夫人從奉元城接過來,明面上是想請夫人過來小住幾日,實際為的就是與娘子的婚事。娘子看在阿郎如此費心費力的面上,不若就允了吧。」
桑榆一言不,深深地吸氣,然而心中悸動,一時半會兒,卻是不平復。
而後數日,一切如常。桑榆腿上的傷也漸漸的恢復了,只在腿上還留了銅錢孔眼大的疤痕。譚大夫依照她的方子,制了一小盒褪疤的香膏,囑咐一日三次抹在疤上,省得日後難看。
至三月,新茶采,大都內外一片歡欣。更有東庭茶莊早早炒制好一簍新茶送至縣衙。
桑榆吃過早膳,準備帶著人回一捻紅,卻被廖氏留住喝茶。
同後世不一樣的事,在這個時代,茶有不同的喝法。就如同唐為餅茶,宋是團茶,明盛散茶,在大邯吃茶的方法有三︰其一,煎茶;其二,痷茶;其三煮茶。
廖氏隨亡夫,喜歡煎茶。那一整套煎茶的程序走下來,桑榆只覺得十分高雅。
桑榆看了眼廖氏手旁擺著的鎏金銀鹽台,再看她順手往茶盞中放了些許鹽調味,然後遞過來,抿了抿嘴角,笑著接過︰「這是今年的新茶?」
廖氏含笑點頭,看著她,良久,才問道︰「二娘,你是不願嫁給六郎?」
作者有話要說︰充軍這個,手頭的資料不全,查不出通常這種奸/yin的罪犯是要被處以怎樣的刑律。就從大明律里找了一條勉強類似的看了下,按個充軍的罪責。
快!快來安慰明天加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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