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白衣翩翩,飄然落在影下顏跟前。
他手執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眼神帶了絲慵懶,淡淡的語氣就像是對待一個相識已久的人,「爬到樹上做什麼?」
她注意到扇面上繪著的白色舍子花,一時忘了開口。
「打擾我睡覺,可不是什麼好事。」
「唔,對不起……」顯然她全然忘卻了自己爬上去的初衷……
他轉身走向古琴,「方才彈琴的是你?」
影下顏點點頭。
「即便心情不好,也不應該糟蹋了這琴。天悟若是知道你用他的琴來彈群魔亂舞之音,怕是要氣得被蝕掉幾十年修為。」
她臉刷的一紅,低著頭不敢看他,過了一會兒才想起琴旁她集起的三顆頻婆果,忍不住怯生生道,「所以那三顆果子是你拿來砸我的?」
「我說這三顆頻婆果怎麼不見了,原是不小心掉下來了。」他拿起果子,收入袖中,面不改色地道,「的確是不小心。」
不小心……影下顏不小心把心里話說了出來,「不小心都砸得這麼準,那你要是小心了……」剛對上他淡然得有些冰涼的目光,她的腦袋又低了下去。
「不過我好不容易覓得這清淨之處休息,卻被你破壞了,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
「我……」她嘴角微微抽搐,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可畢竟自己是逃課之身,眼前之人她又不認得,萬一被他告發了可不得了,轉念一想,這筌遙山所有弟子都要去參加講會,而他卻在樹上睡覺,莫不是和自己一樣逃了?只是又從未及見過這般月兌俗的弟子……
想了想,她拱手道,「這位師兄,我是新來不久的淨除弟子,不太懂規矩,擾了您的清淨,請您海涵。」
「師兄?」他的嘴角浮起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收起折扇,手指輕撫琴面,坐了下來,道,「這首曲子我只彈一遍,你記好,下次見了彈給我听。」
「啊?」影下顏愣了愣,「我還不會彈,若是彈得不好怎麼辦?」
「若是彈不好,」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我便再一次將你赤著身子丟進蒼茫池里。」
影下顏沒听明白,老半天才反應過來,掩著口,明顯受到了驚訝,「你,你,你是月下殿里的那位……」
慌亂地跪下,「弟子拜見師叔。」
月微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她起來。
她慢慢站起,心里想到的只有這下自己真的完了。可回過神來,她記得遠之姐姐告訴過她,自己是誤打誤撞掉進了蒼茫池,怎麼變成了……
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說她赤著身子是什麼意思……
月微已輕輕撥動琴弦,指間劃過,清越的琴聲緩緩流淌而出,響徹幽林。猶如山間流水般,時而激越,時而平緩,琴音繞耳,風起天瀾,有如海洋般寧靜壯闊,舒緩人心,倏忽意蘊斗轉,流水碧波皆止,如置身冰天雪地,寒風凜凜,孤身立于萬丈懸崖,冰冷肅殺之意彌漫,帶著濃郁的傷感和深入骨髓的孤寂……
陽光透過綠影映照在他身上,墨黑的長發傾瀉,白衣翩然,使他更顯飄渺出塵。影下顏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生怕只要一眨眼,面前的神祇就會如過隙的風,還未看清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尚不太懂琴,可琴聲里的情緒她又是如此明晰,直覺得心口莫名地絞痛,那樣沉郁冰冷的氣息,就像當初她昏迷時反復出現的夢境里的氣息。他的琴聲帶著深重的絕望,偏偏又是那樣的不在乎,亦或是不屑,明明悲哀沉痛得不能自已,卻高傲地不屑于在意這無望的孤獨,甚至帶了絲讓人不可置信的玩味……
為何是這樣的琴聲,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子?
「記住了嗎?」一曲終了,月微站起身看向她。
「唔?嗯,記住了。」
「如此甚好。」說罷,他單手一揮,在古琴上面施加了一道靈力,只見無數細小的裂紋由琴底向琴面延伸,直到布滿整張琴,很快響起小小的爆裂聲,那把琴立時化成粉碎,隨風而去了。
影下顏驚得合不攏嘴。
「這靈機琴我彈著不太順手。」語氣平靜冷然。憑空出現了一把閃著流光溢彩的古琴,待華光去後,現出漆黑得發亮的琴身,他把琴取下來遞給影下顏,「硯雪就先借予你。」
「可是那琴是……」看到他幽墨般的雙眸,她低下頭接過琴,喏喏道,「嗯。」說不清是害羞還是害怕。
「我可不可以問一件事?」
「嗯?」
「那天我在月下殿里……做了什麼?我不記得了。」但願不是什麼壞事。
「淨除。」他簡單地吐出兩個字。一拂衣袖,風起,葉落,再看,白衣翩翩之人已不在。
「淨……淨除?」影下顏蒙了。再沒有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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