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驍換了身衣裳,讓江德清將百刃請到了書房里來。
百刃這次本也沒抱多大希望,來了幾次都被擋了下來,偏生江德清每次都是客客氣氣的,禮數周到的很,百刃自己也有些模不著頭腦了,但為了柔嘉的事,他就是跑多少趟都是願意的,這次听江德清說祁驍肯見自己了,百刃心中大石終于落地,頓了下道︰「太子……如今在書房?」
百刃雖然來過幾次了,但這還是頭一次跟祁驍見面,這種情況一般都是主人家在廳堂中待客的,百刃自認跟祁驍還沒熟識到能直接去書房的地步,江德清見百刃略有遲疑一笑道︰「太子說了,世子不是外人,不必拘泥虛禮,去書房也好說話。」
百刃不疑有他,點點頭跟著江德清出了正廳,轉過曲折回廊,一路進了祁驍的書房。
祁驍正坐在榻前賞玩百刃送來的那套茶具,見人來了起身一笑︰「庶務繁忙,讓世子空跑了這幾趟,是孤的不是,世子不要見怪。」
百刃還一直惦記著那次宮中自己對祁驍冷淡的事,見祁驍不計前嫌,溫和如舊安心不少,一笑︰「太子言重了,我平日也是太清閑,太子不嫌我叨擾就好。」
「哪里哪里。」祁驍轉頭對江德清一笑,「準備些滾水來,正巧世子來了,孤借花獻佛,用這套好茶具來招待。」
江德清聞言連忙將一茶吊子滾水送了來,百刃哪里能讓祁驍真的親自動手,一笑道︰「不敢,百刃略通茶道,太子若不嫌棄,就讓百刃給太子沏一杯。」
祁驍一笑︰「如此甚好。」
兩人相對而坐,百刃跪坐在茶案前,挽起袖口,取過茶吊子依次沖燙茶具,動作嫻熟優雅,祁驍含笑看著,輕笑道︰「早就听聞世子殿下德藝雙修,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如此。」
「太子謬贊了。」百刃將沖燙好的千泉玉壺放好,取了兩匙茶葉,俯身拿過茶吊子倒了半茶壺滾水,略搖了搖,將滾水倒了,閑話家常一般,「說起來,這些還是跟舍妹學的,不是我自夸,德藝雙修四個字,我受不起,舍妹確當之無愧。」
百刃復又倒了滾水進去,將茶壺放在案前,一面取過絲帕擦手一面仔細的看著祁驍的神色,祁驍見百刃暗自打量自己心中好笑,本還想再逗逗他,但還是忍不住順著他的意思假作感興趣問道︰「世子說的,可是嶺南王的二女,康泰郡主?」
「正是。」百刃心里緊張,不著痕跡的捏了捏袖口,放緩語氣慢慢道,「父王常說,我們這一輩的姑娘里,就康泰還當得起‘大家閨秀’四字,呵呵……太子見笑。」
百刃拿起玉壺又輕輕晃了晃,余光不著痕跡的看著祁驍的神色,祁驍面上一動不動,心中卻越發喜歡百刃,他本以為百刃心焦至此,大概上來就要提他姐姐的事,沒想到他竟也忍得住,不提自己姐姐,先是夸了庶出的妹妹,又點出了這個庶出妹妹很是受寵,看似雲淡風輕,卻刀刀見血。
祁驍淡淡一笑︰「哪里,既得嶺南王如此夸贊,想來郡主定是位秀外慧中的妙人,來日不知被哪位有福氣的娶了去。」
百刃心中有了三分把握,定了定心神接著談笑道︰「說起這個來……百刃近日偶然听聞,這次運糧官要帶一喜訊去嶺南,我大膽問一句,不知是真是假?」
祁驍心中好笑,還是太年輕,這就沉不住氣了,祁驍像是忽而想起什麼來似得,一笑道︰「哦對了,之前還想著,同世子說了幾句話孤險些忘了,正是這押運糧草的事要同世子商議……江德清。」
百刃只以為祁驍終于要攤牌了,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子,卻見江德清轉身進了里間,手里捧著一沓文書走了出來,躬身奉與祁驍,祁驍溫和一笑︰「這幾年朝中同嶺南走動不多,竟沒有幾個熟識往來路程的人,沒法子,孤就讓他們召了幾個嶺南人,偏生他們辦事不利,其中幾個人竟是府上的,派遣文書下來了孤才看見,沒法子,只能委屈世子了,若是府上短人伺候,世子只管跟孤說,孤王馬上讓內務府派最得用的奴才過去。」
自來到皇城後皇帝沒少從他身邊調人,再換人來監視,這招百刃領教的多了,也不以為意,搖頭一笑︰「不必,府里還有人伺候。」
祁驍一笑︰「那就好,這是派遣文書,勞煩世子帶回去吧……」
「是。」百刃心思根本不在這,接過文書又挑起剛才的話頭來,「太子,那……朝歌?!」
祁驍眼中抹過一絲殘忍,就怕百刃看不見,文書頭一份上寫的就是岑朝歌的名字。
百刃驀然看向祁驍,祁驍頓了下不解道︰「怎麼了?哦,岑朝歌啊……這不是世子的伴讀麼?」
百刃木然的點點頭︰「是……是我伴讀,他……為何他也在隨行名單中?」
祁驍愣了︰「這不是你的意思麼?不瞞世子,孤王初看見這人的時候也想到了,既是你的伴讀,那哪能輕易的送回去,當即就叫了督管此事的人來查問,幸得那人是個膽小的,被孤王呵問了兩句就招了,說是收了嶺南世子的一萬三千兩銀票,讓他一定要將岑朝歌劃到隨行之列,孤一听是你的意思,也就沒再理會……對了,那人膽怯,還將那些銀票給孤送來了。」
祁驍側過頭,江德清馬上將一疊銀票送了上來,祁驍溫柔一笑,俯身將銀票放在百刃面前︰「你孤身一人在這里,身上大概也沒多少銀兩,何必為了一個伴讀揮霍至此?自己收起來吧,下次再有這種事,直接來找孤王就好,能辦的,孤在所不辭。」
百刃麻木的接過銀票,嗓子有些發啞︰「卻不知……受賄的那人是……」
祁驍殘忍一笑︰「內務府總管,喜祥。」
百刃閉了閉眼,全明白了。
岑朝歌一次次的跟自己要銀子,竟是為了……為了回嶺南,自己也是蠢,明明也覺得奇怪,只不過是打听些事情,哪里就能用到這許多銀子,卻從未想過多問一句……
百刃眼眶驀然紅了,側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拳頭不受控的緊緊攥起,竭力壓下心頭大痛,不肯在人前失態,祁驍看在眼里,心中不知為何忽而有些酸疼,正要說什麼時卻見百刃不著痕跡的拭了拭眼角,俯身拿起玉壺,燙了一遍茶盞後給祁驍倒了一杯,雙手奉上,勉強笑了下道︰「剛說到哪兒了,哦對了……百刃正是好奇,傳聞中的那則喜訊,是真還是假呢?」
祁驍著迷的看著百刃,不過一瞬間的功夫,竟就收拾好儀態了,祁驍一直以為在隱忍上無人能出其右,此番卻不得不甘拜下風,祁驍接過茶盞,輕輕吹了吹,心中輕笑,他沒看錯,百刃跟他是同一類人。
祁驍心中越發篤定,為了柔嘉,百刃是什麼都能忍的。
按著祁驍原本的打算,今日就百刃說個明白,聯姻是真是假,全憑百刃說的算,想要保住自己姐姐沒問題,但要拿自己來抵,若是百刃知情知趣,今日沒準就能佔些便宜……
但不知怎麼的,這麼看著百刃,祁驍忽而就心軟了,百刃剛知道岑朝歌的事,如今在自己面前強撐著,心里不知正是何等驚濤駭浪呢,自己若是再補上一刀……
祁驍心中嘆口氣,罷了罷了,把人逼的太緊了,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吃虧的不還是自己?
「不瞞世子,世子所提的喜訊,孤王也略有耳聞,但確實是不知就里。」祁驍坦然一笑,「不是孤裝傻,婚姻大事上,孤王也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母後並未曾跟孤提起過此事,孤王也只是听長公主說過一兩句,到底如何並不清楚,但世子既然問了,孤明日就去問一句,若知道實情了,自然會跟世子說的。」
祁驍說的誠懇,百刃也不猜不準他到底知不知情了,百刃心里亂的很,怕自己多說多錯,萬一惹惱了祁驍就得不償失了,只得答應下,又不痛不癢的寒暄了幾句就告辭了。
祁驍將百刃送至儀門,直等到人上了轎子才轉身回府,江德清一直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問道︰「殿下……今日何不就將世子留下得了?就這麼讓他回去,萬一那姓岑的巧舌如簧,再將世子的心思說回轉了……」
「不會。」祁驍還在回味著剛才的一幕,「百刃又不是傻的,白紙黑字的證據在那放著,岑朝歌洗的白麼?除非他咬死了說都是我誣陷的,拼著不回嶺南來證明清白,但……呵呵,你覺得他舍得麼?」
「與其等著岑朝歌拿出一套套冠冕堂皇的說辭來解釋,倒不如我先把事情挑明了,讓他們自己分辨去,待到徹底恩斷義絕了,我才好下手……」
祁驍淡淡一笑︰「著什麼急呢,他一身的把柄,還怕不能馴服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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