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案相齊眉 第29章 談心

作者 ︰ 孤月流霜

舒然拿過托盤,拾階而上,蘭屏蘭簾則在下面侯著。

她把菜肴一一擺在小桌上,笑道︰「手藝粗糙,還望王爺不要嫌棄。」

趙寧川看了看那四道小菜,有肉有蔬菜,都是爽口開胃的,光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求之不得,怎會嫌棄?」

他之前是明示暗示,都沒能喝上她親手沏的一壺茶呢,今天蘭屏說的時候,他還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舒然布好碗筷,又給他盛滿飯,「您先嘗嘗?」

趙寧川夾了一塊排骨,香女敕而不膩,固然沒有大廚做的好,但卻是他吃得最認真的,「很好。」

舒然哪怕知道這「很好」有水分,但還是開心,沒有廚子不喜歡客人夸獎的。她也坐了下來,累了一天,早就餓了,自顧自地拿起銀筷吃起來。

趙寧川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舒然給他夾一筷子菜,剛想說話,爐子上溫的酒就咕嚕嚕響了,冒出陣陣熱氣和酒香。

「酒好了。」他把酒壺取下,給兩人的酒杯倒滿。

舒然看著他的手,心想也不嫌燙手?

她還是拿起酒杯,說道︰「我先敬你,感謝這些日子來對舒家的照拂。」

趙寧川原本已經舉起了酒杯,聞言卻放了下來,又把舒然舉著的手推回去,「如果是為這個敬我,那就算了。」

舒然有些尷尬,這人怎麼……

「那些事情,是我該做的,從未想過要你感謝,我寧願……你把這份謝意藏在心底,以後……」他微微一笑,傾身說道,「以後對我好些就是。」

x嘴里吐不出那啥!幾句話就暴露本性!

舒然的那點子尷尬被他這句話打散,再次舉起酒杯,「那好,不說其它,就單純地敬王爺一杯!」

「這還差不多。」與她踫杯,一飲而盡。

酒是果酒,清香醇冽,順著口腔流入月復中,泛起陣陣暖意。

趙寧川望著飲酒後有些臉紅的舒然,有著微微的燻意,那雙眼眸卻比天上的星子還要明亮。

他從未想過,能與她這樣相處,他的所作所為都與平常大相徑庭,要是讓那些屬下知道了,絕對以為他被調包了。

他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但不否認的是,很舒心,從未有過的舒心。

目光微垂,看見舒然只盯著那一碟醬醋黃瓜吃,已經去了小半盤,他連忙捉住她的手腕阻止,「酸的少吃,吃多了對胃不好。」

舒然看著握在腕間的手,有些汗顏……怎麼就只顧著自己吃了?

當下後知後覺地給趙寧川夾菜,「你吃,你也吃……」

趁他低頭吃飯的時候,舒然抬眼,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著他。

皇家的基因很好,他的眉目深邃,鼻口如雕,臉上的皮膚也許是塞北常年風沙的緣故,不像京中子弟那樣白女敕,在燭光下卻有著一層淡淡的光澤。他的雙手也不像太子、英王那樣秀氣,由于常年握劍,指節、虎口處都有著老繭,透著一股無形的力量。

他是王者。

她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但幾日接觸下來,心里的不安、徘徊卻越來越嚴重,以至于她不得不借今晚,問個清楚。

「你偷窺得很明顯。」不知何時,肅王已經抬頭,笑道。

舒然驚得手中的筷子都掉了地,「哦,我……」她拾起筷子,卻不知如何開口。

趙寧川默默看著她手忙腳亂,臉色平靜,耐心地等著她開口。

舒然暗暗掐自己兩下,才慢慢平靜下來,緩緩給肅王斟滿酒杯,說道︰「殿下應該猜到了,舒然……舒然今日,有話要和殿下說。」

趙寧川沒回答,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仔細擦擦嘴角,又揩揩手指。舒然眼尖地認出,那就是被他順去的手帕!

擦嘴……

她臉色一陣變化,最終還是當做沒看見一樣,繼續說道︰「有幾個問題,舒然疑惑很久了,想向殿下請教一下。」

趙寧川終于點點頭,「那好,你問吧,我一定如實回答,也趁此把話都說開,以後好相處。」

好相處……誰和你相處!

舒然月復誹著,臉上卻是淡淡,「那……舒然就問了?」

「嗯。」

柔和的夜風吹來,舒然的聲音也似乎淡得融入了風中,「殿下為何要娶我?不要拿聖旨來搪塞我。」

舒然看著趙寧川臉上漸漸浮起的笑容,越不解︰「我家世算不得顯赫,並且人丁單薄,給不了王爺多少助力,頂多是皇上因著祖父、伯伯和爹爹的功績,對舒家多幾分寬容和疼愛罷了。至于我……一不漂亮,二也沒什麼才智,在京城大家小姐中算不得出眾,如此……您為何……」

趙寧川叫人把菜肴撤了下去,只留下了那壺酒,而他此時手肘撐在桌上,上身前傾,兩人離得很近,他看著她的眼楮,听著她慢慢說完,等著他的回答。

為何娶她?

「決定娶你的原因很多,但……想要待你好的原因,我不知道。」或許是多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沒騙你,真不知道。」

舒然皺眉,「你……」

「你听我說,」肅王打斷了她,「娶你的原因你應該猜得出,舒家人口簡單,所以不會有大家族尾大不掉的煩惱,你幾個哥哥很不招惹是非,又懂得經營,而你……也是心思透徹之人,娶了,我……省心。」

饒是心里早就有了猜測,但听到這句「省心」時,卻還是忍不住心堵,微微泛酸,這種情緒是……委屈?

他說的是大實話,為何,為何會委屈?

「舒然!」趙寧川見她神色不對,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急道,「雖然有這麼多理由,沒有一條能夠成為想對你好的理由!」

舒然怔怔,想抽出自己的手,卻不能夠,「你、你先放開……」

「阿然,」他從沒這麼叫過她,但卻說的如此順口,「既然你問了,我就說個清楚。」

他聲音沉穩,帶著不容拒絕的肯定︰「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只是在接到你的第一封信時,就忽然冒出這個念頭,我想信任你,所以後來才把煙波浩渺樓告訴你。當時就有人阻止,說萬一你泄露了出去,怎麼辦?」

舒然也疑惑,「是啊,怎麼辦?你怎麼就肯定我不會說出去?對外人自然不會說,但對著哥哥們……難說。」

「怎麼辦?」趙寧川看著手中那白玉一般的柔荑,眼中泛起溫柔,「你說出去了麼?」

「沒有,是……」

「那不就結了?」他的聲音里有說不出的松快,「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我信錯人了。」

舒然緊緊盯著他的眼楮,看不出半點玩笑欺騙來,這……男人也會相信直覺?

「這、這算你識人厲害,」舒然說道,「那後面曹家的事呢?還有,蘇寧是怎麼回事?」

趙寧川干脆把椅子搬了坐在她旁邊,一口飲下杯中果酒,才緩緩說道︰「嗯,問得好,這是我一件是我最開心的事,一件是最惡心的,先說哪件?」

「曹家,你行動那麼快,是準備了很久?」江南離塞北那麼遠,她不信他能幾天就調動那麼多縣城,還能讓百姓上了血書,而且這血書居然能一層層傳到皇帝面前,沒被事先現攔截……舒然想想都心驚,他對大晉的官員掌控,居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阿然,沒錯,如你所想,我的確對江南有一點操縱力,如果沒有別人提供的時機,那也揮不出作用不是?」他今晚似乎笑得特別多,此時懶懶地倚在竹椅上,竟有幾分圍爐夜話的悠閑意味,「蘇家的事情一出,太子惹了一身毛,當時我就想這是一個機會,所以立刻布署下去,是……是我沒想到,我的未婚妻,居然能和我想到一起。」

他至今都還記得當時的心情,說不出妃愉悅,自己麾下那麼多仁人志士,有不少能和自己想法一樣的,但……都沒有那麼開心過,這兩種是不一樣的,至于為何不一樣,他不懂。

「那封信,我還留著。」他笑笑,說道。

舒然還在費力的思考著他的話,就听他又自言自語起來︰「至于那個蘇寧,哼,蘇家胃口真大,傍上了太子,又想搭上我,還真是……」他搖搖頭,也想不出合適的語言來,「他們有膽子張嘴,也得有那個肚子吃得下才好。」

即便他不對蘇家動手,太子也容不下這樣腳踏兩只船的人了。

「嗯……到底不一樣的,蘇家送到東宮的那位,也只是個夫人,而蘇寧……是側妃啊,地位要高上那麼一截。」舒然想想說道,一個夫人,沒多少力度,給不了蘇家什麼助力。

是蘇寧……若是給別的王爺做側妃還好,給肅王……先不說肅王會不會寵愛,單是她這個王妃這關就難過,她們從小就是冤家啊……

「側妃?」趙寧川皺眉,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我承認了?」

「怎麼沒有?」舒然說道,「聘禮都下了,怎麼沒承認?還有,你那聘禮是給我惹仇恨吧?」

趙寧川說道︰「我不去下聘禮才是給你添麻煩呢,再說了,我既然敢做,就能護住你。」

听著他語氣中的肯定,舒然靜默一會兒,忽然間又沒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那好吧,怎麼都是你有理。」

趙寧川定定看著她,良久,直到舒然覺得自己臉上都開花了,他才開口︰「好,你問完了,改我說說我的想法了。」

舒然听得一愣,他的想法?

為什麼……會有點心里毛的感覺?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你說……」說吧,說開了也好。

肅王起身,走到涼亭旁邊,看一眼下面侯著的丫鬟,她們都離得遠遠的,低垂著腦袋。

夜幕黑沉,卻不似冬夜那樣壓抑,疏星朗月,隱隱還能看到群山連綿起伏的線條。

「阿然,」他開了口,卻沒有看著舒然,「我不知道怎麼對待一個女孩兒,也曾想過去問問別人,大家情況不同,自然不能問出什麼來,後來……後來我想,就憑心而為吧,願意怎麼樣,那就怎麼樣。

「後來到了京城,才現與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原本只是想著,給你足夠的尊重和善待,做好我身為王爺、丈夫該做的,後面,後面卻忍不住想要與你說說話,想要逗逗你,想要對你更好一些。」

舒然沒想到他開口就是這些,讓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不知道我原來的生活和性子,所以覺察不出我的行為有多大不同。說實話,這些日子,是我笑得最多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和日子,也就不想去糾結原因了,我也知道,以後定也不會有人能讓我這樣,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娶蘇寧,其它女人也不會。」

他終于轉身面對著舒然,「阿然,別的王妃有的,我給的絕對只多不少,她們沒有的,我有定給。」

舒然內心早已亂成一團,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腦袋似乎變成了木頭,無法思考,而涼爽的夜風,也不能吹散心頭的熱度。

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來……

「而你呢,舒然?」趙寧川雙手負在背後,微微握緊,語氣卻忽然間有些冷凝,「你呢,你又拿什麼態度對我?」

舒然一驚,猛地抬頭看著他,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和疑惑。

「你對我,恐怕連別的小姐對未婚夫一半的好都沒有吧?甚至……敷衍。」肅王就是肅王,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犀利的言語,直指人心,「這些日子,你做了什麼?別家的待嫁女孩兒,至少會做雙鞋或者衣服、扇套給未來夫婿,而你呢?我不奢求你對這樁婚事多期待,但……你不應該連個態度都沒有。」

他不是在意那些東西,只是這是心意,是個態度。而她有時間給舒雲信縫上學的背包,有時間給舒雲智做厚實的護膝,卻都沒有想起,她有個未婚夫在京城。

「我……」舒然徹底慌了,這些事情不說出來不注意,一捅破了,愧疚和心虛就能讓人抬不起頭,「我、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只是壓根沒想起,」肅王目光沉沉,今晚打定主意要把事情說開了,「就算我不是你的未婚夫,但給你送了那麼多東西,你不該連回禮都沒有。你往年打理這些人情往來,都沒有犯過這樣的錯。

「至今你只做了兩件事,躲著我,防著我。而你對我……說實話,你對你舅母都有耐心慢慢磨,對我,卻連應付都不肯。原因只有一個,你,排斥這樁婚事,雖然面上不顯,但心里卻是不舒服的,或許這一點你自己都不知道,若今晚我不說,你也許都不會現。」

舒然的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微微顫抖著身體,對他的話,無從反駁。

是,他不說,她很難現自己心底居然有一絲絲抗拒,而這抗拒,居然就不知不覺表現了出來。

自己不察覺,但別人多少能夠現。

她忽然想起前幾日大哥跟自己說的話,或許……他就是意識到了什麼。

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狠狠揭下表面的偽裝,言語犀利地直擊內心。

好在,她不是個不敢承認的人。

「是,」舒然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顫聲開口,「我承認,我對姜媽媽和蘭屏她們說得那樣好听,對外界也表現得那麼順從,但……的確有一絲排斥,雖然不是那麼強烈。」

她以為來到這個世界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並且接受了這里的生存方式,但……真的是自欺欺人啊,骨子里,她還是一個厭惡被人掌控的人。

尤其是自己還無力反抗,必須歡歡喜喜地接受。

「你說的都對,我……我確實沒做好自己該做的,雖然,雖然之前想得很好,想著把你當做頂頭上司,好好供著、服侍著,然後自己管好內宅,做好王妃的位子,一輩子穩穩當當的,就過了。」

有了開頭,後面的話也就順暢多了,思維也漸漸明朗起來,不再像剛剛那麼無措。

「想法很好,理智歸理智,有些時候,難免會被情緒左右。人畢竟是感性的,不能做到永遠理智行事,就像殿下,憑心而為,就談不上理智了。」

趙寧川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感性」,但也沒多問,有些好氣地道︰「說你呢,扯上我做什麼?」

舒然笑笑,不理這話,繼續說道︰「你我對舅母都有那點子耐心,對你卻懶得應付……我問你,你要的只是應付?」

「不是,但不該連這個都沒有。」

「是啊,」舒然攏上耳邊墜落的頭,「是,舅母于我而言,連過客都不算,等這次處理利落了,我和她日後也不會有什麼利益糾葛,所以得看她鬧。但……我們卻是要一生綁在一起的,由不得我不多想,這一多想,就出了差錯……」

趙寧川站在她旁邊,低頭看著她,此時的舒然已經沒有了剛剛的慌亂,一臉寧靜,語氣中似乎有些認錯但又覺得自己情有原的味道。

「我沒怪你,我說出來,只是不想以後相處有什麼隱患。」他忍不住解釋。

「我知道啊,」許是說開了,舒然心里也敞亮起來,「若肅王殿下想處罰一個人,那必定要把罪證一點點積攢起來,待時機到了,一擊必中!就像曹家一樣。」

宮燈搖曳,暖黃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映著嬌俏的笑容,竟有一絲不真實起來,他忍不住伸手觸踫,卻半途轉了彎,改為掃落夜風吹在她肩頭的一片花瓣。

「不說了,過去的不說了,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而是承諾。」他慢慢說道。

承諾……舒然心里咯 。

哪有男的向女的要承諾?

這還真是……

「我、我只能說,該妻子、王妃做的,我定不遺余力,其它……」

「我只要你答應,以後能多為我想著點,把我放心上點,還有,別拒絕我想對你好。」他明明白白提出要求。

舒然一笑,「好。」

目的達到的肅王殿下心情舒暢,當下看看月色,「時候晚了,回去吧。」

言罷抓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舒然看著交握在一起的手,想想今夜的談話,心里,終于沒了那一絲抗拒和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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