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案相齊眉 第38章 帝心

作者 ︰ 孤月流霜

四月,是一個紛亂的月份。

皇帝于乾明宮遇刺,皇後與正元殿*,曹家被下旨抄家滅門,長過馬鞭者斬首,不及馬鞭者流放邊疆,京城世家貴族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大清洗。

各大家族為了和曹家撇清關系,紛紛以各種理由休棄曹家之女,嫁入曹家的女兒,也毫不猶豫的從族譜中踢出,手中掌握的一些曹家子弟違法亂紀的證據,也紛紛呈上刑部。

錦上添花人人都會,落井下石更是毫不手軟。

太子于萬壽節第二日,月兌袍去冠,一步三叩地從東宮去往皇帝養傷的養心殿,一路上腦袋磕得血肉模糊,地上皆是一攤攤血跡。

昨晚御林軍奉命查搜東宮,在太子妃屋里搜出兩個布偶女圭女圭,寫著皇帝和太子的名字,上面插滿了銀針,御醫還在太子的飲食中查出了一種慢性毒藥,太子妃承認自己下的毒,太子一怒之下,拔劍刺穿了太子妃胸膛。

太子一路到了養心殿,皇帝看著臉色蒼白的太子,兩人抱頭痛哭。

史官提筆記下︰帝與太子痛心疾首,涕泗橫流。

而這一場變動,史稱「萬壽□□」。

後世也對萬壽□□有著諸多推測、猜疑,卻始終沒有個有說服力的定論。

萬壽□□後的第五天,曹家人頭紛紛落地,曾經不一世的第一大世家,消失殆盡,曹府也被一把大火燒盡,京城各家禁閉門戶,就怕殃及自身。

皇帝也在這一天下旨,太子有不查之過,沒有護住皇宮安全,廢太子之位,但念其被奸人蒙蔽,不知詳情,賜親王之位,封號睿。

也就是說,太子雖然被廢,但仍是眾兄弟中最為尊貴的一個,所有大臣不免又紛紛猜測起皇帝的心思來。

同日,皇帝下旨,把已在舒然床前守了四天四夜的肅王召進宮,肅王沒有像之前一樣把宣旨的公公踹出去,反而接了旨,進了宮,宣旨的公公松了口氣。

舒小姐在萬壽節當天中了毒,昏迷不醒,肅王命人把太醫院一半的御醫都抓去了永寧侯府,一個個輪流著診斷,卻仍然沒什麼結果,肅王大怒,拔劍就要斬了太醫人頭,卻被舒雲禮攔了下來。

幾個太醫都是醫術高絕之人,只是長久混于皇宮,萬事不敢說全,用藥也不敢大膽,自然診斷不出什麼。

嚇嚇,也就是了。

殺了,誰來給舒然解毒?

果然,之後那幾個太醫說話終于靠譜了,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毒,舒然也沒醒,但喂舒然服了藥後,她那日漸慘白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血色,肅王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一點。

養心殿的路上,太子留下的那些血跡已經被清掃干淨,地上縴塵不染,仿佛一切都沒有生過。

正元殿已經成了一片廢墟,隱隱有一股焦臭的味道傳來。內務府的人正在清理,把那些倒塌的房梁、柱子移開,不久之後,這里就將是一片空地,或者,又將重新啟建一座新的宮殿。

除了一頁泛黃的史書,沒人還會記得她,甚至會成為宮中的禁忌。

趙寧川負手前行,嘴唇冷冷地抿成一條直線,熱烈的陽光,也融化不了他眼中的冰冷。

因果輪回,誰都逃不掉。

養心殿是皇帝的寢宮,此時淡淡的藥香取代了原本濃糜的暖香,錦簾之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肅王一進殿門,宮人們應該事先受了吩咐,紛紛退了出去。

肅王站在殿中,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目光仿佛穿透了錦簾,看著後面的人。

皇帝止了咳嗽,也沒有說話,殿中一片寂靜,只听得見清風鑽進來的微微聲響。

肅王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雙手交疊于膝上,眉目間有微微的不耐煩。

「這是你對朕的態度?」皇帝略有沙啞的聲音從簾後傳來。

肅王嘴角一翹,「怎麼,要我像他一樣一步三叩?」提起太子的行徑,他卻是滿滿的鄙夷,「惡心。」

皇帝沉默一會兒,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麼,開口問道︰「你那媳婦兒怎麼樣了?」

「你不清楚?」他嗤笑一聲,「廢話太多,我不想听。」

阿然怎麼樣,他會不清楚?

毒是皇後下的,殺手是曹家派的,如果不是他刻意替曹家隱瞞,幫他們抹去痕跡,他之前會收不到任何消息?

現在又來問起,呵……他的人他自己會救,無須他多言。

「曹家已經除了,」錦簾微動,皇帝掙扎著起了床,來到軟榻上坐下,「朕多年的心病,也了了。」

他的臉色極為蒼白,皮膚也暗黃松弛,仿佛一瞬之間老了十歲。他明明只是胳膊受了傷,但卻仿佛中了毒藥一樣,給人一種命不久矣的感覺。

不會趙寧川知道,禍害遺千年,他這現在病怏怏的父皇,過幾日又會精神抖擻地上朝,繼續收拾那些礙他眼的人。

「是啊,」趙寧川微微點點頭,「二十多年了,再不能鏟除,這個皇位你也不配坐了。」

「你……」皇帝被他一氣,抓起手邊的茶盞就要扔過去,但卻一下子岔了氣,急劇咳嗽起來,「咳咳咳……」

皇帝好不容易才止了咳嗽,氣息通暢起來,臉色也因剛剛的咳嗽而泛起了一絲紅暈。

「你……你就不能不氣朕一回?」換作是別的皇子,甚至廢太子,早就被拖下去了,偏偏不知什麼原因,皇帝對肅王卻更多了幾分容忍。

「讓自己開心的事,我向來願意做。」肅王卻仿佛不氣死皇帝不甘心一樣,繼續說道。

皇帝深吸一口氣,緩緩平息心中的怒火,這些年來,哪怕是眼中釘曹家,也沒敢這樣明目張膽地頂撞過他。

皇帝決定不跟他廢話,開口說道︰「把你在京城的釘子給朕拔了去!」

他當初知道他在京中安排眼線,別說王爺,就是京城那些家族,哪家沒有自己的情報網?所以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去了。

沒想到,他如今居然展到了如此地步,京中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很快傳到他耳朵里。這次替曹家抹痕跡,掩消息的時候,他才現要避開他的耳目居然要費這麼大的功夫!皇帝睡榻,豈容這樣的猛虎安睡?

肅王听了,只覺得好笑,他也真笑了,「父皇是越活越回去了?曹家你都不能想滅就滅,硬是磨了這些年,如今兒臣手中的東西,您卻想收就收?」

「朕只是想叫你收斂點!」皇帝怒道,「別那麼囂張,以為朕治不了你?」

趙寧川搖搖頭,說道︰「父皇如今知道怕了,當初為何不阻止?就像以前明知曹家有能坐大,您還不是納了曹家女,封她為後,立她兒子為太子?自己種的因,也得自己來嘗這個果。」

皇帝雙手死死扣住軟墊,渾身顫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看那神情似乎想要教訓兒子一頓,最終卻緩緩塌下了雙肩,有氣無力地軟倒在榻上,目光呆呆地望著上方。

那些已經流逝的歲月,那些本已經以為忘卻的往事,卻一件件浮現出來,在他腦海里「嗡嗡」地繞個不停,讓他不得安生。

「朕知道……」他良久說道,聲音就如那裹著沙礫的河水,沙啞難听,「朕知道,你恨朕。」

趙寧川原本敲打著扶手的手一頓,目光微凝。

恨?

以前也許有吧,現在,他早已不是那個沖動暴躁的少年,不會再為了一點不公、不平而提劍指著他。

如今要說他還對他有什麼情緒的話,也就只剩下鄙夷罷了。

父子之情,從他出生起,就不曾在兩人之間存在過。

「您太高看自己了,我已經沒有力氣恨了。」趙寧川第一次把目光移向皇帝,「如今的您,做什麼我都不會意外,更別提別的了。」

他的目光幽幽,「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做的事負責,無論後果是苦是甜,都得扛著,也別說什麼後悔、遺憾,這些都是懦夫才有的情緒。」

皇帝嗤笑出聲,好笑地說道︰「你不懂,帝王之術,重在制衡,這制衡之道,前朝和後宮緊緊相連……現在,你不懂,你現在會那樣打蘇家的臉,以後,你也會迫于壓力、形勢而不得不去寵.幸她,至于你的王妃……」

肅王卻打斷了他,「兒臣的家事不用父皇操心,父皇只管制自己的衡就好。」

他嘴角翹起的弧度越來越大,譏諷地說道︰「兒臣如今又現了您一大優點,那就是無論做什麼,您都能給自己找到最完美的借口。制衡?這條所謂的帝王之道,世世代代被奉為至理名言,古往今來多少皇帝,最終都制人不成反制己?說到底不過自己無能,需要那樣煞費苦心地去和臣子周旋、勾心斗角罷了。」

就像他當初一樣,自己沒有本事,娶了韓家女,又為了拉攏曹家,娶了曹家女。之後有了實力,又嫌這兩家礙手礙腳。

打著制衡的口號,來滿足自己的需求,真真虛偽笑!

「你、你不懂……」皇帝似乎再也沒話說,只是喃喃說著這句話,「你不懂……」

「我是不懂,也不需要懂,我想要的,會憑自己雙手取得,不屑于出賣自己的感情去討好哪個女人、世家。」

只要手中握著實權、軍隊,哪個世家、大臣敢不听話?

皇帝的朝堂,不听皇帝的話,那才叫悲!

趙寧川站了起來,「兒臣今日來,也是有事告訴父皇,兒臣要帶舒然去塞北,京中這些御醫,無能。」

也不知是養尊處優慣了還是怎的,這些人的醫術固步自封,遇到有典查的疾病還好,一遇到這樣沒有見過的毒藥,就束手無策了。

塞北,有的是好大夫。

皇帝擺擺手,無力地說道︰「隨你去吧……」

肅王微微一笑,走到門邊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封他為睿親王,不知父皇是在為誰養這只猛虎?」

皇帝沒有聲音,趙寧川也沒指望他回答,抬腳就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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