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冷哼一聲,厲聲道︰「你不知道,那你告訴我,除了你以外,還有誰踫過那些東西?有嗎?!」
展曦先是怔了一怔,臉有些不自覺地往展雲翔的方向偏了偏,但很快就縮回來,然後朝著老夫人的方向重重磕起頭來。
「孫女真的不知道,孫女也沒做過,求祖母明鑒。」
老夫人沒有理會她。
展曦含淚看了在座眾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到了展寧身上。
她膝行著上前,跪到展寧身前,淚眼婆娑望著對方,語氣哀戚,「大哥,你也不信曦兒嗎?曦兒真的沒有做過。別說我沒有害人之心,就算有,這些日子大哥的湯藥吃食都經過我的手,我就算再蠢,也不會在里面動手腳!」
展曦的辯解句句在理,她在這府中又一貫低調乖巧,從未露出過半點歹毒心思。
張氏面上神情已有動容。展雲翔皺了眉,也似要開口。
展寧瞧著暗想,換做是上一世的她,可能也會相信展曦吧。只可惜,在經歷過前世那麼多的背叛與算計之後,她對面前這個庶妹,已經沒了半點信賴!
不過,信不信是一回事,在沒有拿捏住充分的證據前,有些姿態還是要做的。畢竟展曦照顧他這麼「盡心」,他這個做大哥的也得有關愛之心。
展寧忙站起身,伸手欲扶起展曦,「四妹快起來,大哥自然是相信你的。今日的事等祖母審明白,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展曦直搖頭,眼淚如珠串般掉下,並不敢起身。
她這般模樣委屈至極,卻不知一旁的老夫人已十分不悅。自己這做祖母的訊問她,她竟然撇下自己跑去找苦主含冤,還弄得這般梨花帶雨委屈可憐,這不是明擺著怪自己污蔑她嗎?不肯給她公道嗎?
因此,老夫人冷冷發了話,「哭哭啼啼拽著你大哥做什麼,不知道你大哥這幾天身子不好嗎,這里是侯府,不是戲台子!既然要跪,就給我跪到門外去!」
展曦面上表情瞬間僵住。在老夫人面前跪著不算什麼,到門外院里去跪著,天冷遭罪不說,更是丟人至極的事情。就算是庶出,也是侯府正經的小姐,眼下什麼證據都沒拿出來,就讓她跪到一幫子下人面前,這以後讓她拿什麼臉呆在侯府里?
展寧知道展曦的性情,表面溫柔乖巧,暗地里自尊心卻強到可怕的地步,別人對她的好記不住,別人折辱她半點,她卻都記得清清楚楚,只待日後百倍奉還。老夫人這招,比打她還讓她難受。
展寧心頭冷笑,面上卻露出不忍神色,開口欲求情。不過她一句「祖母」才喚出口,已被老夫人打斷。
「誰也不必求情。來人,帶四小姐去院里跪著!」
展曦被帶出去的身影十分狼狽,但老夫人盛怒之下,也沒人再多求情,屋里的氣氛因此更加凝重。
接下來被訊問的,便是侯府里的三個門房。
展寧母女到來之前,老夫人已經讓人暗地里審問過那煙花女子。
那女子花名玲瓏,是燕京有名的妓館翠雲樓里的姑娘。今日到樓里帶她出來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面貌稀疏平常,幾乎是那種一丟進人堆里就扒拉不出來的人。全身上下唯一一點能作為記號的東西,大概就是對方右耳後有顆綠豆大小的紅痣。
那人並沒有告訴她要來的人家是哪家,只騙她說自家公子癖好奇特,不喜歡到秦樓楚館尋歡,只喜歡挑中意的姑娘到家里伺候。她本不願去,但對方給的銀子豐厚,她也就動了心。
不過那人行事十分謹慎,在將她送到展寧的安瀾院前,始終蒙著她的眼楮,不讓她知曉周圍的情況。他們一路上似乎並未遇到什麼人,也沒听帶她入府那人與誰談話,自然更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門進的府。
為此,老夫人將府里幾處門的門房都召了來。本以為必定會有發現,誰知事情就卡在了這。府中的門房全都一口咬定,今兒個自己沒有放過可疑女子進府。
老夫人氣得讓人賞了每人二十板子,但他們仍然堅持自己未曾放人入府。最後還是西側門的門房熬不住,道自己因肚子不舒服,耽擱過半柱香的時間,如果有人帶那煙花女子入府,大概也只有這個機會。
之後不管老夫人如何懲戒,就再問不出別的消息了。
老夫人也暗地里讓那煙花女子將府中男子都查看了一遍,特別是錢氏和二公子展頡身邊的人。卻沒發現任何異樣。府里根本找不出任何右耳後有紅痣的男子。
線索就這麼斷了。
明明種種的跡象和嫌疑都指向錢氏,可老夫人親自出馬,仍然找不到半點真憑實據,自然也就無法問錢氏的罪責。
大張旗鼓開了場,明知道府里有人作怪,卻查不出來,鬧了這麼個不了了之的結局。
老夫人汪氏很是胸悶。
展雲翔臉色也不太好看,但眼下這種狀況,他作為一家之主,還是要出面善後。他向老夫人汪氏道︰「娘親,查了這麼久,您也累了。臻兒受了委屈,人也還在病中,今日的事不如暫且到此,剩下的交給兒子處理,我會徹查這件事的。」
展雲翔這是搭梯子給汪氏下台。
汪氏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又把視線瞥向了受委屈的孫子,「臻兒,你怎麼看?」
錢氏的手腕,展寧上輩子就領教過。這滴水不漏的做派,一時間要查個所以然,並不現實。再瞧她爹那一臉替對方擔心護短的模樣,今日自己也沒佔多大的贏面。而且什麼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她從來沒有痴心妄想,今天就能把錢氏和展曦一並打入絕境。眼下,她就先給她們點小教訓,討點利益好了。
展寧心思一轉,面上表情顯得頗為無奈,「這偌大一個侯府,竟然能憑空冒出一個人來,還查不出究竟。想來對方是有備而來,也謀劃了許久,咱們很難查到證據。祖母今日為了孫兒的事情已經過度操勞,孫兒不願您再為此勞心勞力,這事就依照父親的意思處理吧。」
展寧的話令展雲翔面色舒緩了些。
老夫人听了這話臉色更沉,但嘴上卻不說什麼,沉吟一陣後,她頗為不願地點了頭。
就在眾人以為此事暫告一段落的時候,老夫人汪氏卻道︰「今日的事可以慢慢詳查,但有幾件事情拖不得,得先做個決斷。」
展雲翔奇怪道︰「什麼事?」
老夫人目光冷冷往他身邊的錢氏身上一掃,緩緩道︰「雖然這事沒查清楚,但有些該改改的地方,仍然該改。」
錢氏眉頭一跳,暗暗揪緊了帕子。她本來緊張地望著老夫人,突然間,卻覺得有一道清寒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抬起頭去,正好對上展寧好整以暇的目光,以及一臉了然的笑。她恍惚覺得,對方那笑別有深意,似乎在告訴她,你的麻煩來了。
就是錢氏恍惚的工夫,老夫人已經把幾件事一一道了出來。
「這第一件,是四小姐展曦的事。她既然口口聲聲要照顧大哥,就該事事小心細致,可自己親自經手的東西,還出了這麼大的差錯。不管這朱情果、寒幽花是誰的手筆,都跟她不夠盡心有關系。咱們侯府的小姐,不該有這種言行不一的浮夸性子,就讓她在自己院里禁足半月,好好養養性子!」
老夫人對展曦的處置,其實有遷怒的意思。可她這麼定了,旁人也沒有勸的,展曦這禁足的懲罰也就板上釘釘了。
「第二件,是大公子院里伺候的人手問題。堂堂侯府嫡子,身邊竟然就一個貼身丫鬟伺候著,今日出了這樣的事,身邊連個人都沒有,成何體統!明兒起還是照規矩,再加撥兩個一等丫鬟,三個二等丫鬟,四個小廝和四個婆子過去伺候。大公子平日要嫌他們礙了你讀書,不讓貼身進屋,在院子里伺候著也成!」
往自己院里添下人的事,老夫人汪氏之前已然提過,展寧一直借口要潛心讀書推辭。今天出了這樣的事,老夫人會舊事重提並不意外。就是展寧自己也覺得,身邊的確該添幾個信得過的人。她想了想,也不推辭,只笑了向老夫人道謝,「謝祖母關心,之前是孫兒任性不懂事。不過孫兒院里添人不急在這兩日,孫兒想等身子好了,自己挑幾個合意的。」
對展寧的要求,老夫人並不覺得突兀。
今兒的事也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侯府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月兌了她的掌控,別說展寧,就是她自己,搞不好身邊都被人塞了人!
這麼想著,老夫人看向一旁錢氏的目光就更冰冷了。
「這第三件事,是錢姨娘協助夫人管家的事。原本我瞧夫人性軟心善,擔心她一個人打理侯府太過操勞,又見錢姨娘平日能干聰慧,才叫錢姨娘協助夫人管家。但從今日的事情看來,連個門房都管不好,竟然把煙花女子放進了府!這當初還是我看走了眼!從今兒起,錢姨娘手上所有的事務交回夫人手上。」
錢氏身子陡然一震!
方才老夫人一開口,她就已知道不妙。只是她想著老夫人畢竟沒真憑實據,就算要找她麻煩,也不會太難應付,誰曾想老夫人下手會這麼干脆,半點不提是誰指使謀劃方面的事情,就只揪著這門房上實實在在的失誤,直接奪了她手上管家的權利!
要知道,夫人張氏性子柔弱,又沒多少手段,平日說是她協助管家,但仗著展雲翔的寵愛,這侯府大大小小的事,幾乎都經了她的手。她雖是個姨娘,可手中實打實的權力,比起張氏這個主母還多上幾分。
這要沒了這些權力,別的不說,就是瞬間少掉的實惠,都能讓她心疼死!
而且這些年她借著管家挪用了不少銀子,雖然做平了賬目,不容易被人發現,但要有個萬一,可怎麼辦?
這樣的結果,錢氏自然不願看見。可眼下老夫人正惱她,她也不好開口,便在暗地里扯了扯展雲翔的衣角,一臉期盼望著對方,希望對方替自己開口。
展雲翔對錢氏一貫寵愛,之前雖有懷疑,但眼下沒有證據坐實,他自然不願再去疑心錢氏。這會見老夫人罰得重,得了錢氏的眼風,也就準備開口。
不過他嘴才一張,老夫人就道︰「今日的事暫就到此,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說完這話,老夫人起身就走。展雲翔沒機會再求情,一群人也很快依言散了個干淨。錢氏再不甘心,也只有暫時認命。
展寧與母親張氏經過錢氏身旁,看著她那一副壓不住的肉疼樣,忍不住嘲諷地笑了笑。
錢氏大概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的滴水不漏既是好事,也是天大的壞事。
一個妾室,在侯府居然有這麼大的能力,憑空塞進來一個人,還讓老夫人都查不出線索。試想想,老夫人怎麼會再給她繼續管家的機會?
樹大招風,就是這個道理!
你在這個地方贏了一場,在別的地方總要輸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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