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漸漸褪去,天氣一日一日地轉暖,展寧的身子也一日一日地好轉。
煙花女子莫名模進他的安瀾院這件事,在展雲翔接手之後,漸漸沒了聲息。
對此展寧倒不意外。
既然老夫人當初出馬沒有審出個所以然來,事情再往後,不過就是給了錢氏喘息之機。以錢氏的手腕,以及她對展雲翔的影響力,這事要能查出什麼來,展寧才要感到奇怪!
而這期間展曦一直被禁足,不用面對那張虛偽的笑臉,展寧心頭覺得舒坦不少。但為了配合她這個「好妹妹」前些日子的貼心,她還是讓瑛兒給展曦送過兩次東西,一次是些消磨的書籍,一次是些打發時間的小玩意,也算是告訴展曦,自己這個「大哥」沒有懷疑她。
至于安瀾院添人的事情,展寧憑著前世的記憶,在母親張氏和老夫人汪氏的院子里各求了幾個人,把三個二等丫鬟、四個婆子的空缺頂上。可就她身邊貼身伺候的兩個一等丫鬟和幾個小廝,她卻一直沒有定下來,仍然只讓瑛兒打理。
老夫人汪氏以為她是不放心府里的人,準備讓人伢子領幾個身家清白、聰明伶俐的人來給她挑選,她也婉謝推拒了,只道是自己另有打算。
她如今是侯府的嫡長子,前途又一片大好,對于這些小事,汪氏雖然奇怪,也都由了她。
二月這最後一天,春陽妙曼,展寧覺得身子利落許多,便帶了丫鬟瑛兒出了府。
五年的時間,在燕京這座百年都城身上並沒有留下多少印記。
展寧循著舊日記憶,直接去到了東城長樂大街的陶然居。
燕京的格局,皇城坐北朝南,東富西貴,南面多貧賤。這東城多是商賈富戶,這長樂大街,正是燕京最繁華的商圈所在。而這陶然居,則是燕京里有名的食府,環境清幽雅致,菜品別具風味,不少貴家子弟都愛到這地方小聚。
今日展寧到這里來,是想找兩個人。
上一世的時候,她曾听對方提起過,對方就是二月末的這一天,在陶然居門口被人救下的。
她想試試看,這一世,情況還會不會一樣。
為此,她特地挑了二樓臨街的雅間。人往窗前一坐,樓下長街之上的動靜盡在眼底。
刻意的等待讓時間變得冗長,瑛兒坐得無趣,展寧卻兀自品著茶,波瀾不興的模樣,看不出半點焦躁。
就在她添到第三杯茶的時候,樓下長樂大街上終于響起了異于平時的喧鬧聲。
展寧放下茶杯起身一看,只見遠處一團黑影飛快逼近,一個身著黑色錦袍的男子打馬穿街而過。
這會時將近午,長樂大街街上行人如織,這男子當街縱馬,自然驚得路上行人紛紛躲避。動作快的還好,動作慢些的,一不留神便被抽了一鞭子,一時間街上亂成了一團。
「這人是誰呀?當街縱馬,也太囂張了!要是撞著人怎麼辦?」
瑛兒看得十分不忿,正抱怨著,卻見展寧臉色猛地一變,匆匆起身下了樓。
「公子,你這是去哪?」
瑛兒不明就里,奇怪地往樓下一看,卻見街邊一對少年男女避馬的動作慢了些,那女子被一鞭子抽翻在地,那少年居然沖上去想攔馬,結果驚了馬,馬上那男子險些被掀翻下來。那男子自然大怒,好不容易穩不住馬,翻身下了馬,抽回鞭子劈頭蓋臉就往那對少年男女身上招呼。
「糟了,公子準是去幫忙去了!」
瑛兒估模著展寧的性情,定然見不慣這些事,心里擔心,也趕緊跟了下去。
展寧主僕二人一前一後趕到的時候,那對少年男女已經吃了不少鞭子。
期間,那少年一直將那姑娘拼命護在身下,自己背上衣裳都被抽碎了,臉上也是幾道血痕,看起來狼狽至極。不過他的性子卻是個倔的,明明被打得可憐,卻還梗著脖子怒視那縱馬的黑衣男子,「京師重地,你當街縱馬還任意傷人,還有沒有王法?!」
那男子一臉怒氣,也不言語,冷笑著抬手又是幾鞭抽過去。
圍觀的路人瞧得不由倒抽冷氣,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敢怒不敢言,更沒人敢上前攔阻。
「住手!」展寧瞧得面色發冷,上前冷聲道︰「這位公子好大的威風。當朝法令,嚴禁任何人鬧市縱馬,違者杖刑二十。你公然犯禁不說,還敢行凶傷人,莫非真是如這位小兄弟所說的,眼里沒有王法了嗎?」
那男子見有人多管閑事,手上鞭子一頓,滿臉戾色地轉頭看過來,抬手似乎就要一鞭子抽過去。不過他的目光才觸及展寧,手上動作便犯了遲疑。展寧衣著華貴,相貌精致出塵似畫中人,一身氣質清冷,一看便是貴家子弟,不像地上那一對少年男女,是可以隨意鞭打的對象。
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息事,那黑衣男子似乎覺得臉上不好看,不由怒瞪了展寧道︰「你是什麼人,敢管我的閑事?!」
「我敢管,自然就有管閑事的資本。趁我現在不與你計較,自己滾一邊去!」
展寧輕蔑看他一眼,便不再與他多言語,轉而俯身將那對少年男女扶起身來。
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模樣,生得濃眉大眼,帶著些許虎氣。他身上臉上鞭痕嚇人,但都是皮外傷,不是太礙事。
被他護在身下的那個姑娘瞧起來年齡比他略大些,生了一張瓜子臉,眉目清秀是清秀,卻有些寡淡。因為那少年護得死心,她身上的鞭傷並不嚴重,但她面色微青,唇色發白,眼楮半闔半開,眸中沒有半分神采,明顯就是在病中。難怪剛才一鞭子便被抽翻在地,沒了聲息。
「你姐姐這是怎麼了?快將她扶好,隨我去醫館!」
展寧瞧著那張蒼白的熟悉面孔,心頭略略一緊,趕緊就想將人帶去醫館。
那少年本已將那姑娘扶起,听了展寧的話略微一愣,奇怪看了展寧一眼,眼中不覺帶上了些警戒色彩。
「愣著做什麼?這模樣還不趕緊去醫館,你想害死她?瑛兒,過來,扶著這位姑娘!」
展寧見少年那神色,心里多少猜到,對方大概是擔心自己打這少女的主意。可她眼下也沒辦法跟對方解釋,只能吩咐瑛兒過去幫把手,和那少年一道,一左一右扶著少女準備起身離開。
只是幾人說話的工夫,一直被展寧晾在一旁當空氣的黑衣男子面上有些架不住了,上前攔阻道︰「站住,這小子驚了我的馬,這麼便宜就想走?沒那麼容易,讓他給我賠禮道歉!」
「賠禮道歉?」展寧看他的眼神冰冷,「你是不是搞錯了,今天這情形,到底該誰給誰道歉?」
那黑衣男子額頭青筋一跳,馬鞭指著衣衫僂爛的少年,「這種賤民,抽死也是活該。本公子莫非還要給他道歉不成!」
展寧听得心頭怒火升騰,本想與他計較,但听身側那少女難過地□□了一聲,再想想上一世救了這少女那人或許就在附近,她心知此時不是該糾纏的時候,便壓了火氣,不再理會那男子,吩咐瑛兒扶著人離開。
不料就在她轉身之際,那黑衣男子自覺一再受輕視,心中不悅,抬手一鞭就朝展寧抽了過去。
展寧听得身後風聲疾響,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本以為定然要挨上一鞭子,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反倒是那男子慘叫了一聲,手中鞭子也墜了地。
展寧奇怪地看過去,只見那黑衣男子手腕上一道血痕刺眼。而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展寧極為熟悉的人。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身著一襲月白雲錦繡袍,長身如玉,黑發如墨,飛眉如刀裁,朗目若星辰,俊朗不可方物。而與他俊朗面容相對的,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鋒銳氣息,他只是無聲站在那,卻讓人覺得那是一把出鞘的刀,氣質鋒銳到斬開了周圍的空氣。
他是微笑著看著展寧的。
但展寧看著他,卻覺得自己嘴里突然泛起了一股血腥氣。
她幾乎要用盡了所能的力氣,才能迫使自己將心中翻江倒海的厭惡與抵觸壓抑下去,冷靜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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