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塢的別院是展寧母親張氏的陪嫁。
院子不算大,不過兩進,但勝在地方清淨,環境也來得清幽雅致。往年夏天,她與兄長、母親都會過來小住一段日子。
這別院中伺候的下人不多,且大多都是當年跟著母親從張家過來的,不像靖寧侯府,人多眼雜,處處讓人不放心。
展寧將那對少年男女安置在別院西廂,還撥了兩個身體康健的僕婦幫忙伺候。
劉大夫來看過之後,道那姑娘的確是染了疫癥,但病尚未入骨,不算無藥可治。他替那姑娘開了治病的藥方後,順帶又替展寧把了道脈,把完之後臉上現了些擔憂。
「公子,你身上的風寒癥狀倒是褪盡了,可我觀你的脈象並不穩健,似是心事過沉郁結于心所致。有道是怒傷肝、喜傷心、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長此以往,不是好事啊!我替你開副方子調理一下,但還是要你放寬心思才行。這世間事,過猶不及,凡事也都不必太好強。」
劉大夫當年曾受過展寧母親張氏的恩惠,一直對張氏懷有感激之心。展寧與展臻兄妹自小就是請的他的脈。展寧以女兒身頂替哥哥的身份存在,男女脈象不同,所以劉大夫是為數不多知曉真相的人之一。他也算看著展寧長大,對她的性情比較知曉,又擔心她的身體,才有這番規勸。
展寧明白劉大夫是好意,可自己受盡陷害屈辱而死,死又復生這些事情,她連母親都無法開口,又怎麼能對劉大夫言語?而她經歷過的那些背叛與暗算,折辱與痛苦,旁人又怎麼會理解?幾乎重生後的每一個夜,她都會在噩夢中醒來。那些過往死死糾纏著她,讓她不能喘氣。
老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必須事事好強,無路可退!
「多謝您關心,我會記住的。」
展寧心中波瀾起伏,面上卻不顯露,只真心誠意地謝了劉大夫的好意。劉大夫觀她神色,也知她自有打算,輕嘆口氣收拾了醫箱起身。
「你讓人隨我去取藥吧。還有,那姑娘的病癥傳染性很強,以防萬一,我再另外開些預防的藥,今日接觸過她的人都喝上幾日。另外她住這院子也要注意,必須每日不間斷地焚藥,以免疫癥蔓延擴散。」
安置好一切,從別院回府的時候,天色已近傍晚。
瑛兒跟在展寧身後,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公子,你怎麼能將秦思姐弟安頓在別院呢?若是那時疫控制不住,蔓延開來,這責任可就大了……」
展寧與瑛兒主僕離開別院之前,那姑娘醒來過一次。知道是展寧救了她們,又不顧她染病將她收留在府中,感激不已。她拉著少年再三向展寧道謝之後,也將自己的身家來歷交代了出來。
她與那少年是姐弟,她喚秦思,弟弟叫秦川,都是隨著流民由幽州進京的。他們的父親本是幽州下面一個縣的小吏,家中雖不富貴,但還算殷實,兩人一直生活得不錯。但幽、並兩州這次瘟疫來得凶猛,他們父母都在瘟疫中喪生,只有他們姐弟二人只身逃了出來。他們父母過世前給了他們一件信物,道是京中有值得信賴的故友,讓他們前來投靠。只是姐弟兩人才進京,信物就被人偷了,姐姐也染了病,眼看著身上銀兩都快耗盡,今日還在街上惹了瘟神。若不是展寧出現,姐弟兩人只怕就要走投無路。
秦思言談舉止都透著一股溫柔沉靜,顯然在家中時也是教養極好的姑娘。瑛兒對秦思姐弟的遭遇很是同情,但人心都是偏的,親疏遠近仍有不同。展寧如今自己的處境都艱難,稱得上如履薄冰,瑛兒怎麼也不願意她再往自己身上找麻煩。這私底下收留感染時疫之人,要讓侯爺和老夫人知道了,展寧保準要被責罰。
相對瑛兒的擔心,展寧的態度要淡然從容許多,「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劉大夫不是說過,只要調養得好,秦思的病不是沒法治嗎?而且我收留他們,不僅僅是看他們可憐,更是有我的用處。」
「用處?」瑛兒一臉的不相信,那姐姐秦思的性情還是好的,展寧身邊缺信得過的人,以後若可能,將她收在身邊還算有點用處。可弟弟秦川那脾氣,瑛兒想想就忍不住搖頭。
面對瑛兒的懷疑,展寧並沒有解釋,只是思緒有些飄忽。
今日她明知道有可能撞上嚴豫,還要來找秦思、秦川這對姐弟,的確有她的打算。
秦思上一世是在嚴豫身邊伺候的丫鬟,在她最艱難的那些時候,這個心軟溫柔的姑娘暗地里幫扶了她許多,最後也是因為她的原因,被嚴豫發賣了出去。這一世,她得還秦思的情。
至于秦川,她救他既是看在秦思的面上,也是因為……這個少年真的有他獨到的用處。
而這個用處,不用多久就能發揮出來。
回到侯府以後,展寧先去了一趟母親張氏的院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竟然在那見到了父親展雲翔。
說起展雲翔和張氏兩人這些年來的感情,用相敬如冰來形容其實也不為過。
張氏年少時一番真心錯付在展雲翔身上,當時展寧的外祖、外祖母尚在,展寧那個曾經被稱為不世將才的舅舅也還在,以張家當時的境況,其實是看不上展雲翔的。奈何外祖、外祖母拗不過女兒,最後主動議親,貼著嫁妝嫁女兒不說,還讓兒子在朝堂上一再提攜女婿。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父親展雲翔當初已經暗地里與錢氏生了情。他即看重張家的好處,又舍不得「心上人」,在與母親成親後不久,就以母親懷孕不能伺候為由,將錢氏也納進了門。
當年張家勢大,展雲翔還會做幾分面子功夫,可自從舅舅與外祖先後離世,張家逐漸敗落之後,他對母親就益發冷淡。這一年里頭,他大半時間都宿在錢氏的院子里,在張氏這邊的時間屈指可數。也正是因為他這種態度,將錢氏一個妾室,還有錢氏所出的庶子、庶女,捧得比她與兄長這正宗的嫡子嫡女還高。
「你回來了?先坐吧。」
見到展寧,展雲翔微微一點頭,讓展寧坐到一旁去。在展寧與展臻面前,他素來是一派嚴父形象,可在錢氏所出的展頡與展欣面前,這嚴父陡然就變了慈父。展寧上一世也曾奢望過展雲翔的慈愛,但現在,她根本就不在乎。
不過展寧才一落座,展雲翔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整個一愣。
「你來得剛好,我正同你母親商議你們幾兄妹的婚事問題。」
展寧驀地抬頭望向對方,然後很快地,她便記了起來。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展雲翔的確提過她的婚事問題。那時候,展雲翔準備替他議親的對象,好像是安國公家的嫡次女?
上一世,她一介女兒身,自然是拼了命地把婚事往外推,不敢應承。
但如今……展寧視線往張氏面上一掃,見張氏果然面帶慌色,打眼色示意她推拒。展寧暗忖一陣,卻開口道︰「敢問父親,您打算為我求哪家的姑娘?」
展雲翔道︰「前幾日,你祖母悄悄替你相看了安國公家的嫡次女,那姑娘秀外慧中,嫻靜孝順,你祖母很是滿意。正好過些日子是安國公夫人的五十壽宴,你與你母親一道前去,也稍留意一些。若是合適,晚些便讓你祖母拖人去求親。」
張氏听展雲翔說得這麼急,心里自然著急,不由道︰「侯爺,過些日子就是春闈,臻兒的婚事,我看還是等春闈過後再考慮吧。」
展雲翔聞言沒好氣地看張氏一眼,「現在春闈也沒多少日子,早晚還差這點時間?」
「可是……」
張氏還想分辨,展寧卻微微一笑,朝張氏搖了搖頭,示意張氏別再開口,接著她轉頭同展雲翔恭敬道︰「關于安國公家的姑娘,兒子也曾听人說過,道他們家的姑娘才情品貌都很出眾。想來祖母替我相看的,定然是好的,這事但憑祖母與父親做主。」
比起張氏的一再推搪,展雲翔對展寧的態度滿意許多。他覺得自己這個嫡子,自從這場病過後,整個人好像乖順許多,對他也比以前尊重,不再像以前那樣,總為了錢氏的事情與他計較,沒有半點做兒子的恭順。那麼這接下來他要提的事,只要這個嫡子答應,應該也就好辦許多。
這般想著,展雲翔輕捋了捋胡須,道︰「趁著你也在這,這還有一件事我要與你和你母親商議。是關于你三妹妹展欣的。」
婚事、展欣……展寧腦里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心里多少猜到了展雲翔可能要提的事。但她只裝作不知,問道︰「三妹妹的什麼事?」
展雲翔道︰「你三妹妹今年已經十四歲,之前因為寧兒婚事的關系,一直沒有議親。如今寧兒不幸去了,欣兒的婚事也不該再耽擱了。我想把她記到你母親名下,以嫡女的身份替她議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