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頡輕薄江靜姝一事,在靖寧侯府內,似乎以展頡挨了三十記板子,錢氏被掌嘴二十的懲罰,暫時畫上了句號。
展頡酒後挨了打,腿上**上皮開肉綻,又因昌盛長公主有意懲戒,沒有及時給他尋醫問藥,傷口發了炎,當天夜里便發起了熱,整個人燒得昏沉沉的。展雲翔本來有意等他好轉些,再綁了他到安國公府上請罪。但汪氏堅決不肯,道展頡既然有膽子做下了混賬事,就得想辦法消了江家的怒氣,他這苦肉計上門若還有效,也算抵他的罪過。
錢氏這時已經從展欣嘴里,得知了展頡的膽大妄為,竟然把她一開始安排的「無意撞見」,活生生搞成了「有意非禮」,她一面恨展頡犯蠢,一面又心疼兒子受罪。但錢氏終歸是個狠得下心的女人,知道這事是展頡做過了界,既然娶不到江靜姝,那必須得上安國公府上告罪,少被對方恨一分算一分。因此,她倒反過來勸起了展雲翔,淚眼盈盈道自己不賢,展頡不孝,醉酒闖禍,將展雲翔陷入艱難境地,展頡如今的境況上門告罪,若能讓江家消點氣,為展雲翔分憂,也是值得的。
錢氏這一番話說來極為委曲求全,實際上卻是顛倒黑白。奈何展雲翔就吃她這一套,再瞧她那張平素嬌俏可人的面龐變得紅腫不堪,更覺她受了委屈,連帶著心里對展頡的氣怒都淡了點,雖然最終還是押著展頡上了安國公府,但心里一桿秤已經全然偏向錢氏與展頡一方,甚至隱隱覺得汪氏不近人情。
展寧被汪氏親自指派,隨展雲翔和展頡一道前去。汪氏考慮著,江遠崢昨日對展寧還留有兩份情面,有展寧在,或許不會被對方直接趕出門。
結果汪氏也算漏了。
安國公江啟與文人出身的展雲翔不同,他祖上便是馬上得功勛,世代傳承下來,江啟身上自有一股子武人的彪悍勁。
展雲翔和燒得昏沉沉的展頡被晾在前廳半晌,連江啟的面都沒見著,就被連人帶禮請出了安國公府。
期間江遠崢倒是出來了一趟,只不過不是來客套的,而是來向展雲翔傳江啟的話,道是昌盛長公主已有令,此事就此了結,未免惹人猜疑,還請靖寧侯及其家人以後莫再上安國公府。這話卻是斷絕兩家交情的意思了!
展雲翔這輩子在朝堂上一直不得勢,但也還未被人這麼直接地下過臉,當即便一張臉臊得通紅,再呆不下去,帶了展頡匆匆便走。
展寧臨走之前,將一只小錦盒交到江遠崢手中。那是她身邊隨身許久的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經相國寺主持大師開過光,有安神寧氣的效用。她知道江靜姝信佛,便托江遠崢將此物轉給對方,以做告罪之用。
江遠崢拿著盒子,神情很是掙扎,一方面展寧送這東西賠罪也算有心,一方面卻覺得昨日之事錯雖不在展寧,但展寧終歸是展家人。猶豫許久後,江遠崢最終收了盒子,卻道自己只負責轉交,最終收與不收,但看江靜姝的意思。
展寧也不再強求。她送上這佛珠,未免不是想給自己求一點心安的意思。而她也清楚,就算事情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說到底,她這點微渺的補償與贖罪,終究來得虛偽。
卻說展頡受了這一趟折騰,回府之後燒得益發厲害。等身上的熱度完全退下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至于他身上的傷,要養的時間就更久了,且听大夫的意思,這三十大板挨得過重,傷口又發了炎,如若不慎,腿腳有可能留下不便。錢氏也因著臉上的傷,不敢隨意見風見光,一直在自己院里躲著,連帶著展欣也收斂了些平日的傲慢勁。
少了這礙眼的三個人,展寧覺得侯府里都要清淨舒適上幾分。而六日之後,便是三月二十二,梁朝慣定的會試開考之期。展寧也暫時收斂了心思,潛心準備起會試一事。
如今她這院中比過去熱鬧不少。上次汪氏發了話,院中新添了三個二等丫鬟和四個婆子,三個二等丫鬟都是雲字輩,分別喚雲春、雲夏、雲冬,與王、李、方、白四個婆子一起,平日仍不得隨意進她的房間,都交由瑛兒約束,幫著瑛兒打理安瀾院中大小事。
除此之外,她還收了秦川在身邊。
秦川名義上是她的隨從,但除了一開始她故意磨他脾氣的一段時日,他實際上享受的待遇,倒跟她的弟弟差不多。展寧特地給他請了教習武藝的師傅不說,連讀書習字也沒讓他漏下。秦川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小時候也是家中父母呵護萬千地長大,後來遭了意外隨姐姐秦思顛沛流離,吃了許多苦頭,這一開始才對展寧頗有戒心。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見展寧對他與秦思是真的照顧,張氏又是少有的和氣人,知道他們姐弟的身世,對他們也頗為心疼,他打心里也對展寧與張氏這對母子親近起來,甚至很多時候在展寧面前,還會露出原本月兌跳莽撞的少年性子。
會試前三日,展寧在書房中隨意翻著書,秦川胳膊底下夾著兩個禮盒,興沖沖打外面進來。
「大公子,今天居然有人給你送了禮物過來,還是兩份。」
秦川說著話,將兩個盒子往展寧面前一放。
那兩個錦盒幾乎一半大小,只是一個是沉穩的暗青色,一個是低調中隱帶奢華的暗紫色。
展寧先開了暗青色的盒子,只見里面是裝的是一套文房四寶,泰山硯、玉田墨、紫毫筆並素雲箋,都是極為精致的東西。盒子里還壓著一張竹青色便箋,展寧拿起一看,上面是林輝白熟悉的俊挺字跡——蟾宮折桂。
展寧捏著便箋,微微愣了愣神。上一世的時候,林輝白也給她送過這麼一套東西。她當時的心情好似是甜蜜而又傷懷的。甜蜜是因為林輝白對「展臻」的照顧,來自于對她的遺情。傷懷則是因為知道,自己邁出李代桃僵這步路開始,她與林輝白,終其一生都無法回頭。
「居然是文房四寶,另外一個盒子又是什麼?」
秦川對習武倒是興致勃勃,可對讀書習字那是十分抗拒。見到盒子里的東西便撇了撇嘴,一臉嫌棄。
展寧知他性情,也知他真正底細,有時候心里也忍不住狐疑,這人的血脈天性似乎真有那麼懸,明明沒有長在身邊,這嗜武輕文的性子,怎麼就與那位一模一樣?
不過被他這一攪,展寧心里那點黯然也散了些,她抬眸一笑,將錦盒掩上,抬手遞給秦川,「去,放到右邊架子上。」之後又打開了另外那只暗紫色的錦盒。
這一開,秦川看過去,忍不住叫了起來,「怎麼又是這些東西?這不會是一個人送到吧?」
然而秦川叫過之後,卻覺有些不對。
因為原本嘴角還帶著點笑的展寧,望著那盒子近乎相同的文房四寶,以及文房四寶上一張僅寫了一個豫字的紙箋,嘴角的笑意全然散去,只剩下一臉的冰冷之意。特別是她那雙眼,分明生得如青山秀水般明澈,但眼里卻清清寒寒的,似乎沒多少人氣。
秦川個性莽撞,對展寧的情緒變化卻極為敏感,他望著那盒子,還有那個如鐵畫銀鉤一般寫就的豫字,腦子里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那日與展寧在博古齋內,遇到那個令展寧情緒大變的男子的模樣。他不由問道︰「這東西……是不是那天書齋里遇到那人送的?」
展寧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在沉默良久後,重重合上盒子,起身朝外走去,走時還吩咐道︰「把這盒子東西拿去處理掉,別再讓我看見。」
秦川還想再問,卻見展寧出了書房門,不小心和門外進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對方懷里抱了書冊,嘩啦啦掉了一地。
秦川趕緊跟過去一看,才發現跟展寧撞在一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姐姐秦思。
秦思大概是來得急,面上有些泛紅,氣息也有些微喘,眼下與撞著了展寧,她很是不好意思,忙道︰「大公子,抱歉,有沒有踫著你?」
「是我走得急沒注意,不礙你的事。」展寧搖頭,俯身幫秦思撿落在地上的書冊。對于這個前世用心照顧過她的人,她有些對許多人都沒有的善意與耐心。然而她一撿起地上的書冊,隨意一翻,面色卻變了一變。「這是府里的賬本?」
听出她語氣變化,秦思面上的些許紅潮褪去,轉而掛上一臉的凝重。她眉目生得極為素淨,凝眉正色的模樣,瞧起來頗有幾分嚴肅之感。只听她道︰「得大公子看重,秦思這些日子幫著夫人打理家務,對府里的賬目也看了不少。先父以前是縣內主簿,我自幼調皮也跟著學了不少賬目上的東西,我覺得……」秦思說到這,顯得略微有些遲疑,但她一抬頭撞上展寧那雙極清極秀的眼,被對方眼中似乎鼓勵的神采一引,她的遲疑立馬消了去,接著又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我覺得這些賬目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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