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願願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好長時間。
夢里是黑乎乎的一片,她走了很久,才現莫名出現的一絲絲的光亮。
她叫,「爸爸,爸爸……」
「媽媽,媽媽……」
「陸,陸淺……」
沒有任何回應,她只能依著那道光亮走了冗長的路,卻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忽然,四周變得明亮起來,她終于不在那個窒息沉悶的黑洞里,她在一個明亮寬闊卻只有她自己的一個平台上。
然後,她看見小小的自己,癟著嘴巴坐在幼兒園的門口,身邊有兩個老師,她們問「願願,你媽媽到底來不來接你啊。」
這個時候黃昏即將落幕,月亮已經稍稍探頭,小願願稚聲稚氣而又無比堅定的說,「我媽媽說會來接我的。」
王願願看著幼小的自己,恍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確實有這一幕。
那時候自己5歲,媽媽肚子里已經有了妹妹,但是父母兩個人仍然經常爭吵。這一天,好像是爸爸的朋友到家里做客,兩個貌合神離的人扮演恩愛夫妻,「恩愛」到把自己忘記在幼兒園。
是,那天晚上,直到八點鐘,媽媽才慌慌張張的來接自己。
似乎一眨眼,場景又變了。自己站在了滿是玩具的房間里,5歲的自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身邊還是那兩個老師,她們問,「願願,你媽媽來不來接你啊。」
王願願揉揉眼楮,帶著哭腔的聲音抽抽噎噎,「媽媽,媽媽說讓我自己回去的。」
王願願忍不住苦笑,果然從小自己就死要面子啊。
時間再變,王願願在一條大馬路中央,有個小姑娘邁下台階,向她而來。
小姑娘扎著兩個大辮子,像豬八戒的耳朵忽閃忽閃,眼楮大而明亮,穿著愛的粉色棉質套裙,脖頸處是白白的毛領,背著一個印有美少女戰士的書包,襯的小姑娘嬌氣又愛。
王願願知道,這是八歲離家出走的自己。
她還知道,美少女戰士的書包里除了幾塊兒零錢,就只有一把菜刀,她年紀小小,卻也知道保護自己。
這天,因為自己想要一個動畫片,表姐家都有,表弟家也有,所以她就求著爸爸也給自己買一個,求得狠了,惹的爸爸生氣,竟然在商場就挨了頓打。
回到家,王願願心里仍然不舒坦,八歲已經會頂嘴了,又是一頓暴揍,王願願又生氣又傷心,決定離家出走。
王願願看著已經變成小小少女的自己,過往的一切逐漸清明,她轉過頭尋找,果然看見一個清秀漂亮的少年在馬路的另一頭,和少女王願願一樣,睜著滿是淚水的眼楮,卻倔強的不肯落淚。
「陸景行呵……」
王願願的病床旁,陸淺短短幾天瘦削的不成人樣,胡茬滿臉,衣服皺皺巴巴也不知幾天沒換,他就這樣睜著眼看著病床上的王願願一動不動。
關逸凡站在病床外,沉著臉回想陸淺那天滿身是血失控的模樣,把王願願送到醫院搶救後,他竟然闖進派出所,托了顧煜想的關系進去,差點把那個刺傷王願願的綁匪打死,還好自己及時趕到,勸他當務之急應該是回醫院看看情況,這才從陸淺的拳頭底下救了綁匪一命,但即使綁匪沒死,審判結果也只不過讓他多活了幾天罷了。
關逸凡走進病房,對憔悴沉默的男人輕聲說,「醫生說願願失血過多,還好沒有傷及動脈,所以只是虛弱而已,你,……還是把自己收拾收拾吧……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醒了,看見你這樣邋遢,她會嫌棄你的。」
良久,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才抬起頭,死氣的目光終于動了動,深情的注視著躺在病床上的女孩,聲音嘶啞的像國外動畫片里的鴨子,「是啊,她一定會嫌棄我的。」
關逸凡听到後,鼻子忍不住泛酸,自己多年好友從未像現在一樣,像是任何細微渺小的東西都以把他擊敗。
「逸凡,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和她在一起太突然了,但是我只覺得還是太晚,她的過去我竟全然不知,她所遭受的痛苦與委屈,所經歷的快與成長,我都只能通過這樣的她去猜,去透過現象才能看本質。」
「我第一次見到願願那年,我十四歲,爸爸媽媽在家里吵架,我閑的慌,就出了門。對,就是你們找了我三天的那一次。我買了票,坐了十個小時的火車,去了離家六百多公里的地方。然後,我在馬路上閑逛,我就看見啊,一個長得像金色童年模特的小女孩,站在馬路中間,四周汽車快速行駛,她明顯就是怕極了,不敢動,更不敢跨向前。我就站在對面,看了她好久。當時我心里瞧不起這個小姑娘,我六百公里的路都敢走,她卻連個馬路都不敢過,後來啊,我看她始終邁不開腿,就過去幫了她一把,帶著她過了馬路,她很警覺,像個受驚的兔子,沒有殺傷力,卻又紅著眼楮,像是得了紅眼病,對,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哭久了的樣子。」
「看著她的樣子,我覺得好笑,我想嚇唬嚇唬她,就對她說,你差點被車撞死,是我救了你!為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我勉為其難的接受!結果,你猜,她怎麼了?」
陸淺像是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整個表情都開始生動柔和起來,像是陷入了過往,「她竟然從包里拿出了一把菜刀!哈哈,一個小姑娘竟然從包里拿出了一把菜刀!」起初他是在笑,後來忽然變得陰狠起來,「她那時候只有八歲!卻知道拿著武器防身!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驚訝,現在就有多心疼嗎?」
「八歲的王願願對我說,我有刀,你踫我,我就砍你。」
「八歲的王願願說,就算你把我帶走,也沒有人會記得的。」
說到這,陸淺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好友,聲音失落惋惜又帶著語無倫次的堅決,「逸凡,不要輕易對一個女孩子感到心疼,一心疼你就會記住她,慘點兒的就會記得很多年,多年後再踫見她,一定會愛上他。」
所以呵,願願,我竟不知不覺記了你這麼多年。
時隔經年,我又遇見你。
我該如何賀這相遇?
以眼淚,以沉默。
「你記不記得那天在我家樓下,我和你說的,我們都是為了一種器而生,我是,你也會是,這就像歸鄉,我說,願願就是我的歸鄉。」
王願願在夢里什麼也不知道,她像個局外人看著往事重現。
那個漂亮的少年見到自己拿出菜刀似乎愣了愣。
少女王願願紅著眼楮,假裝凶狠的說我有刀,你踫我,我就砍你!就,就算,就算你把我帶走,也沒有人會記得的。!」
漂亮少年的眼眸驚訝過後竟是摻雜了悲傷,他好像有很多想法,卻只是復雜的看著自己。
少女王願願的手在對峙中很快就酸軟了,菜刀似乎有點兒重。
她凶巴巴的說,「你到底要干嘛!我要走了!」說著晃了晃手里的菜刀,緩解手的疲勞。
漂亮少年一本正經的說,「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快回家去!」
誰知道不說還好,一說王願願就掉下了眼淚,「我才不回去,反正也沒人找我……」
陸淺心頭一震,自己呢?
陸淺的想法很簡單,自己離家出走只是意氣用事,只要有人給個台階,自己肯定就回去了,看見王願願就像看見自己,自己為自己難過,自己為自己心疼。想著,便開口勸道,「誰說的,我就是你家里人叫來找你的!你不是叫那個,什麼來著?」
「願願!我媽媽是不是說讓你來找王願願?」小少女很高興,不流淚的眼楮更加清澈透明,像是帶了閃光一樣。
「沒錯,沒錯,就是王,王願願,快回去吧,你媽找你都急死了。」少年一本正經的說道。
王願願忽然又變的糾結,「我不回去……回去爸爸又打我……」
少年有點著急,給你台階了就趕緊回去吧!「你爸爸說不打你!再打你,他說他就是小狗!」
「真的?」
「真的!」
「那我回去了!」少女願意心結一下子打開,現世界還是很美好的,提著菜刀,蹦跳的往回走,是到了路邊,看見來往車輛又害怕了,回頭怯怯的看著漂亮哥哥。
少年嘆了聲,無奈道,「我送你回去」
「謝謝漂亮哥哥!」
「嗯」
「漂亮哥哥,你是從家里出來的嗎?」
「……嗯」
「是我爸爸媽媽叫你出來找我的嗎?」
「……嗯」
「那漂亮哥哥的爸爸媽媽知道嗎?」
「……他們,知道。」
「那就好,我出來的時候爸爸媽媽不知道,所以就叫哥哥來找我了,要是你出來的時候,你爸爸媽媽不知道,就又該叫我出來找你了,我再也不出來了,馬路太恐怖了……」
「……嗯,你回家,乖乖的,沒人會打你。」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要是我爸打我,我就說哥哥說了不打我我才回來的!他要打我,我還走!嗯……叫你帶我過馬路!」
「陸景行,我叫陸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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