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濫的酸楚疼痛仿佛再也控制不住,伊楠拎起吉他匆匆離開。身為伊楠的好友,沈磊緊跟著也追了出去。
殷佳佳輕嘆口氣,為從台上走下來的程曦點了一杯酒。
「小曦,不是我說你,有時候,你對人是真的狠。」殷佳佳是程曦在A大最親近的朋友,與伊楠也很熟。從那次去廈門開始,伊楠對程曦的心思真的可以算得上是煞費苦心。可惜,無論他再如何小心翼翼,結局卻還是……
她輕嘆口氣,「當年,沈磊追我的時候都沒有這樣費勁。可能因你心中真的沒有他……」
程曦听她這樣說,沉默無言,並不替自己辯解。或許,她曾經真的讓伊楠有過某些錯覺,令他一點點將感情錯付在自己的身上,最後變成像今天這樣。
她無心去傷害任何人的,但伊楠終究還是因為她而傷了。這已經是事實,她無從辯駁。
此時的程曦,還未曾領略到什麼是情感滋味,也還未能深切懂得,愛一個人,與跳一支舞或是唱一首歌的不同。
曲會終,歌會完,但交付出去的情感不會因為對方不愛你就戛然而止。
令伊楠承受無望的疼痛,程曦心中也會覺得隱隱難過,但她實在無能為力。
手邊的酒不知不覺喝了大半,程曦的視線漸漸變得迷離。運河五號里,眾人的情緒仿佛一下子變得沸騰起來,室外響起喧嘩的爆竹聲。
殷佳佳抬眸看向窗外璀璨天空,輕輕道,「一年就要過去了。2005年,我們仿佛一下子成長了。遭遇情感,因它而嘗到極致的快樂,也為它感受蝕骨的疼痛。原來,成長中的我們,都在經歷著月兌胎換骨的疼和傷。」
程曦抬起頭,靜靜听著。
門口處的門框上的時鐘顯示著時間︰2005年12月31日23︰55。迷離恍惚間,她似乎看到喬默笙俊朗身影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
仿佛花開一瞬。她听到身體里那顆心,噗通,噗通,狂跳著,悸動著。于是她想,她該是醉了。醉得心跳失了常,眼眸開了花。
意識渙散間,她仿佛听到一聲無奈嘆息。她側頭,感覺自己靠著一團柔軟雲朵,溫暖,踏實,令她不舍離開。
喬默笙在她耳畔柔聲低語,「分明不會喝酒,還這樣逞強。」
殷佳佳瞠目結舌,望著將程曦擁在懷里的喬默笙。這……這不是那帥哥建築師嗎?「喬先生?」
喬默笙抬眸看她一眼,輕輕頷首,「我送她回去,你慢慢玩。」
殷佳佳聞言,越發覺得意外,「您……小曦……」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個情況?!
喬默笙仿佛想到什麼,望著殷佳佳,語氣平靜,「那男孩喜歡她,並不是程曦可以控制的事。她無心傷害任何人,那男生傷心難過,她已經心懷內疚,不要怪她。」
殷佳佳意外地不由微微張大嘴,呆呆望著他將程曦護著走出運河五號。
運河旁,喬默笙扶著她慢慢走。突然,天邊同時亮起許多璀璨煙火,他看了下手表,伸手牽住程曦柔軟素手,「新年快樂。」
程曦抬眸,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
喬默笙伸手穩住她搖晃不停的腦袋,輕聲喚她,「程曦。」
「有。」她忽然站直身子,大聲地應。
喬默笙勾起好看的唇,凝著她,「你也該祝我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她睜開眼,很听話,乖乖地道。
喬默笙又問她,「我是誰?」
程曦抬著頭,眼楮輕微眯起,靜靜凝了他一陣,「你是陌生先生。」
喬默笙勾唇,「看來還沒有醉。」
程曦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不滿,小聲嘀咕,「醉了我也能認得你的。」
他聞言,輕聲笑起來,眸眼中盛滿柔意,「新的一年,你有什麼願望?」
程曦側著頭,很認真地想著,「我希望爺爺女乃女乃身體健康。」
「還有呢?」
「我希望學會跳很多很多的新舞。」
「然後?」
程曦奇怪看他一眼,「沒有然後了。」
喬默笙揉了揉她被夜風輕輕吹亂的頭發,「你的願望里,可以有我嗎?」
程曦有些听不懂他的話,想法顯然很天真︰「你有很多願望許不完嗎?沒問題,那我幫你許,你有什麼願望呢?」
喬默笙只是淺笑,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並沒有回答。
就在兩人快要走到老房子樓下時,突然看到不遠處的石拱橋和一大片房子隨著「轟」的一聲巨響,砰然倒塌。
程曦足足楞了十幾秒,回過神來,連忙朝著家的方向瘋狂奔去……
2006年的元旦,老天爺與程曦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從凌晨一直到上午10點過後,救生員才從一片廢墟中發現兩位老人的遺體。
一夜之間,她心中最珍惜的人與事物同時消失。程曦抬頭,望著天邊那輪新年第一天的太陽,忽覺頭暈目眩,很快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睡夢昏沉,程曦不想醒來。
夢里,女乃女乃用舊式的蓖梳替她梳頭,一下下,仿佛想將過往的所有時光都揉碎了梳在她的發絲之間。「小曦,人生本來就是這般無常;生活本身就帶著傷痛……」
她覺得她是該要哭的,心中又悶又痛,鼻子酸澀,但不知為何,淚腺仿佛干涸,她根本無淚可以流。
緩緩睜開雙眸,屋外太陽直直照進來,刺痛她的雙眼。
艾蘭看到她醒來,欣喜地上前,「小曦,你終于醒了。嚇死媽媽。」
她足足昏睡四天,錯過一對老人的喪禮。老人一死,那些子女才開始熱情地替老人辦理身後世。皆因房子出了事故,政府發放巨額撫恤金,他們都想要得到那筆錢。
艾蘭讓程曦暫時住在香山別墅,她心疼地撫著女兒的頭,「咱們不去爭那些錢。要不是喬默笙通知我你在醫院,我真是要擔心死。」
艾蘭又與她說了一陣話,程曦始終沉默听著。黃昏時,喬慕白回到家,也上前看她,「小曦,安心在這里住下來。別太傷心了,我和你媽媽也是你的家人。」
她在香山別墅住了好幾天,喬子硯不在家,喬慕白也只有晚上才回來。剛開始,艾蘭一直近身陪著她。後來見她沒有什麼反常舉止,才將一顆心慢慢放下。
在工人們眼中,這女孩非常的安靜好伺候。到時間她不用人去叫,自己會走下樓來吃飯。
亦不挑食,廚房燒什麼她就吃什麼,問她愛吃什麼,她也總是說沒有特別講究。
只除了有一天吃午飯,廚房炖了昂公魚豆腐湯。艾蘭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不知為何,女孩竟垂眸怔怔望著那碗魚湯,無聲落下淚來。
那一日,喬子硯回到家,走進客廳,正好看到女孩垂眸落淚的一幕。
他放下手中行李,朝著她徑直走過去。艾蘭看到喬子硯走進來,忙讓徐媽多準備一副碗筷。
喬子硯從她面前拿走那碗魚湯,直接用她手邊的湯匙,「這湯看著挺不錯。」
程曦抬眸,看著他將一碗魚湯一口喝光。艾蘭和從廚房走出來的徐媽則是一臉意外,尤其是徐媽,心想,喬子硯從小不愛喝湯,今天怎麼……
吃過午飯,程曦獨自坐在花園里復習備考。
艾蘭站在屋子里,望著女兒安靜的身影,不住嘆息。這孩子用沉默平靜掩蓋著心中的劇烈傷痛,殊不知看在她眼中,格外的心疼。
喬子硯換過衣服從樓上下來,看到程曦背光坐在太陽下,溫暖光影只能照到她的背脊,那張蒼白小臉在陰霾處浸滿憂傷。
他走到她對面坐下,淡淡道,「人都是會死的。」
程曦心中一痛,抬眸冷冷看他一眼,復又低下頭。
喬子硯不容她逃避,逼她直視自己,「再重要的人,也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程曦放下手中筆記本,望著他,「喬子硯,我討厭你。」
「討厭吧,」喬子硯臉上表情不痛不癢,「你越是討厭我,就說明你心中越怯懦。」
「與你無關。」她瞪著他,糟糕的心情瀕臨爆發邊緣。
「是嗎?」喬子硯走近她,忽然將她整個人霸道攬進懷里,不由分說,用力吻上她冰涼的唇。
程曦頓時瞪大眼,使出渾身力氣,用力將他推開,「喬子硯,你王八蛋!」
她努力隱忍了數日的壞情緒瞬間爆發,眼淚似斷了閘,不停不停地往下掉。
「我只是想與爺爺女乃女乃一起開開心心的生活,我究竟有什麼錯?!他們又有什麼錯?!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帶走他們!」
她哭著,喊著,一雙手緊緊握成拳,打在喬子硯的臉上身上,「為什麼都來欺負我?!我究竟有什麼錯?!」
喬子硯望著她傷心欲絕的模樣,忽覺心中一痛,長臂一伸,讓她靠在自己懷里,語氣輕柔地哄著,「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程曦原本繃得緊緊的身體,在听到他那一句「哭吧」之後,不由自主放松下來,兩只手揪著他黑色的毛衣,放聲大哭。
那一日,午後陽光溫暖和煦。男人安靜地站在草坪間,臉上有被拳頭砸到的痕跡,也有被指甲劃過的傷痕。但奇異是,那張斑駁英俊的臉上,表情卻異常地溫柔。欣長身體站得仿佛冬日里總挺拔可靠的松柏,無聲地護著懷里泣不成聲的女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喬子硯低下頭,才發現程曦不知何時因為哭得太累已經倚在他懷里睡著了。
他有些無奈地勾勾唇,說出去有誰會信?他喬子硯有一日竟淪為了免費的手帕和靠墊。
橫腰抱起她往屋子里走去。伸手模著臉上隱隱泛疼的輕腫,心想,這丫頭下手也未免太狠。
程曦這一覺,睡得格外的沉。大哭一場之後,心中仿佛有一塊大石頭被搬走,不再那樣沉重。
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房間里沒有開燈,她披了件外套下床,忽然听到有人開口,「醒了?」
她嚇一跳,轉身才看到喬子硯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手中拿著一本雜志,閑閑地翻著。
「嗯。」她輕應了一聲。
喬子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仔細看了她一會兒,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終于比之前那張鞋拔子臉好看一些了。」
程曦听了難免氣結,瞪著他轉身離開。
很快到晚飯時間,她換了衣服下樓,剛走到一樓玄關處,就听到一個熟悉好听的聲音,「最近不算太忙。」
她輕輕走過去,果然看到喬默笙坐在沙發上,與喬慕白和艾蘭清淺說著話。
看到她走過來,喬默笙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短短幾日不見,她又瘦了。
沙發四處都坐了人,程曦只好走到喬默笙身邊坐下來。
徐媽上前來給喬默笙斟茶。喬慕白笑吟吟望著他,「听說你的建築公司連很多歐洲公司都慕名來找你合作啊,真是後生可畏。」
喬默笙道,「是他們給我機會而已。」他轉眸,見她坐在身邊,雙手輕輕地搓著似在取暖。
伸手,將手邊的茶杯移到她面前,「要是還覺得冷,就多穿件衣服。」
喬子硯見狀,抬眸掃了他一眼,然後看向徐媽,吩咐道,「去取件披肩來。」
程曦聞言,忙道,「不用這麼麻煩。我喝熱茶是一樣的。」她說著,將茶杯拿起來捧在手里,輕抿了一口。
喬默笙見狀,滿意地輕輕勾唇。
在喬家這麼多年,如無必要,他是從來不踏足任何親戚的家門的。這一次,因為心中實在記掛著眼前這性子內斂又喜歡收藏心事的女孩,他終于還是破了例,走進香山別墅。
他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對程曦的特別。與喬慕白交談的同時,他總是細心地留意著身邊一直沉默的女孩。
怕她冷了,于是常常請工人替她的杯中添上熱水;怕她覺得悶,所以偶爾會開口詢問上她幾句,又將自己特意為她帶來的幾本宮崎駿漫畫拿出來,讓她看。
幾次三番下來,不要說喬子硯,就連喬慕白和艾蘭都看出來他對程曦的特別。
艾蘭于是笑著開口對他道,「這孩子從小就話少,你不必太過注意她,這樣她反而不自在了。」
「是嗎?」喬默笙微笑看著程曦,「我在這里,會讓你覺得不自在嗎?」
程曦從漫畫書中抬起頭,看他一眼,搖搖頭。相反,因為他在這里,她覺得很心安,前幾日的拘束感也減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