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擠進窗簾間的縫隙,攜著細小的顆粒,頑皮地在空中打滾。清晨最靜寂的時分,房間里悄無聲息。顧微涼幽幽轉醒,眼皮底下盡是橘色的光。
昨晚,葉晁遠送她回家本是準備早睡,卻忍不住總是想起那個吊墜。精致漂亮的絲絨盒子,玉色細膩,指尖劃過,猶如絲綢般的觸感,還有葉晁遠不動聲色的眼。讓她毫無懸念的做夢了,只是沒想到,夢里竟然是當年軍訓時的情境。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顧微涼有點懊惱地爬起來。
「丫頭,你不是說好接機的嗎……怎麼還不來?」沈冰的聲音傳來。
沈冰,顧微涼高中時的死黨,當年軍訓遲到,顧微涼正是為了送她。本來沈大小姐是上周的航班,誰承想,她在飛機上邂逅了一位白馬王子,竟跟著人家顛顛又去了**,大大的晾了顧微涼一次,以至于她全然忘了一周以後,還得再接機這件事。
「你把帥哥追到了嗎?」
「是啊,我陪帥哥去了一趟**,剛剛又回到秦城,帥哥和我們是老鄉哦。」沈冰花痴地嘿嘿笑起來,「快來嘛快來嘛,人家這麼多年沒回來,人生地不熟,你忍心把我一個人放在機場,嗚嗚嗚……」
知道今日不去接她,這女人是絕對不會罷休的,顧微涼從被窩里爬起來,換了衣服,匆匆打車往機場趕去。
車窗外,景色飛快倒退,在顧微涼的眼底留下模糊的略影。
似乎幾年前,顧微涼也是這般夏天,這般心境,坐著出租車往機場趕去。只不過那一年,她是去送沈冰出國,這一年,她接沈冰回國。
轉眼間,歲月竟已無聲流淌過這麼多年。
顧微涼是在機場附近的咖啡廳里找到沈冰的。
沈冰一頭酒紅色披肩,兩個笨重的行李箱羅列在一邊,自己倒是悠哉地喝著咖啡,很是不錯。多年不見,她也變了很多,愈成熟的輪廓下,是精致的妝容,清涼的衣衫和被歲月打磨過的氣質,那麼優雅從容。
有那麼一瞬間,顧微涼有種陌生的感覺,她有些不敢確定隔著玻璃窗的那個女孩還是自己當年的死黨嗎?是那個陪自己一起笑,一起哭,一起高考,一起度過最最難熬歲月的沈冰嗎?她有些彷徨地站在咖啡廳外,隔了好一會兒,才走進去。
「啊!微涼!」沈冰的尖叫聲瞬間穿透了整個咖啡廳,引來無數路人的目光。
只見一個衣著光鮮的女孩絲毫不顧及形象的撲向了另一個姑娘。
顧微涼只覺得自己的胃被什麼狠狠的擊中了,然後踉蹌了好幾步,終于倒在了沙上。
「你要壓死我了……」顧微涼一臉奄奄一息地樣子,「沈冰,我快不行了,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好好……好好照顧我……二舅媽的大舅老爺……」
「我知道了微涼,你就安心吧。」
兩個女孩子很快嬉笑成一團。
自那年顧微涼將沈冰送走已然有六年之久了。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極少被歲月分割。
那一年,她們只有qq;那一年,次貸危機還沒爆;那一年,陳冠希還不叫「攝影師」;那一年,顧微涼還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而如今一切物是人非,好在,朋友還是那個朋友,沒有絲毫的改變。
「你來的太晚了,帥哥還有事,已經走了,特命我給你玉照一張,以示問候。」沈冰嘻嘻哈哈地拿出手機來給她看,只見照片上的男人穿黑色t恤,戴斯斯文文的眼鏡,抄手站在布達拉宮前,面無表情。
「看著有點面熟。」顧微涼歪了歪頭說。
「秦城說大也不大,說不定小學初中一個學校過。」
「也許吧……」
沈冰父母如今定居上海,秦城這邊只剩下一堆老同學。這位大小姐早年和父母鬧翻,被家里人送出國去,如今學成歸來,卻還是不肯向家里低頭,是以從北京轉機直接來了秦城,投奔顧微涼了。
「哎?接咱們的車來了!」沈冰叫了起來。顧微涼回眸看過去,只見一輛寶馬suv旁邊,梁無緒倚著車子,一副白馬王子的架勢,朝她倆招了招手。
「梁無緒?你認識?」顧微涼嚇了一跳,朝沈冰望過去。
女孩子咯咯咯笑起來,「去年在英國的時候認識的。沒想到還是老鄉,他在英國華人圈子也是蠻有名的,夠nice啊。這麼巧,你也認識他?」
「他就是大學四年害得我身敗名裂的那個花心男。」顧微涼苦笑起來,之前生的很多事,她都跟沈冰吐槽過,然而向來都用代號,比如說梁無緒是花心男,林嫣然是花痴女。
「不是吧!」沈冰瞪著眼楮,拉著顧微涼走了過去,「leo,你沒告訴我,你心心念念的那位被你害慘了的小姐,就是微涼啊。」
梁無緒聳聳肩,「看起來事情就是這麼巧。」
沈冰幾乎笑出了眼淚來,「你們真該听听你們兩個描述的差異性,否則我也不會反應不過來你們說的是一件事。」
沈冰旅途勞頓明明困得要死,卻美其名曰「倒時差」,任性的不肯去找地方睡覺,拽著微涼陪她到處亂逛,梁無緒則充當司機和刷卡專員,此不疲地陪著兩個女孩子。
及至華燈初上,怎麼也撐不住的沈大小姐才終于投降,鬧著要回酒店去。
臨近分別時,沈冰從箱子里掏出一個包包塞給顧微涼,純紅色的牛皮小包,復古的款式,燙金的prada字樣很是搶眼。
「不要啊,又是包。」顧微涼撅了撅嘴,推了回去,「當年我不知道價錢,現在別想蒙我,這個不加關稅,人民幣也得一萬多吧,你讓我天天背著這個包擠公交,不是暴殄天物嗎?」
「少給我矯情啊,這就是點心意,你給我拿好了,你擠公交車怎麼了?擠公交車的就不能背好包?」沈冰的性格向來說一不二,顧微涼無奈,只得收了下來,這個包包比當年沈冰剛到英國時寄給她的那個似乎更華貴了。
沈冰家境富裕,向來出手闊綽,對顧微涼更是大方到了極致。顧微涼小心謹慎,推辭過多次,但時間久了,沈冰笑她惺惺作態。顧微涼便也放開了,遇到兩個人的生日,沈冰自顧自去送奢侈品,顧微涼便弄些自己動手的小東西。
一串自己串的手鏈或者家里的烤箱烘焙的提拉米蘇……
兩個人的友誼絲毫沒有因物質而變質。
送走沈冰,梁無緒送顧微涼回家。她本是有點忌憚的,轉念又想,她和梁無緒分明什麼都沒有,怎麼就不能搭個順風車了?再者她們逛街的地方實在離顧微涼的家太遠,又沒有直達的公交,打車回去費用不低,沒必要委屈自己。
一路霓虹燈劃過眼角,車子里的氣氛略有些沉悶,直到梁無緒開口,「兩年了,你一點也沒變啊。」
「是嗎?難道說,兩年里我都沒有長進一點嗎?」顧微涼的口氣不無譏諷,當年學校里轟轟烈烈的一場「離別秀」,顧微涼一生都「沒齒難忘」。
梁無緒自然知道她惱了什麼,笑了起來,「那時候,我是真心的,沒想到反而傷你那麼深。對不起。一個紅燈的時候,青年突然伸出手,想要觸屏顧微涼的肩膀,卻被她擋了回去。
「別踫我!」顧微涼近乎警覺地說道,也許是當年的陰影,她對于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男性產生交集,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只不過一個觸踫,她卻覺得旁邊人行道上賣冰激凌的小姑娘、握著氣球的小孩兒和她年輕的媽媽又或者是道路上的電子眼後面……成千上萬雙眼楮都仿佛在盯著她似的。
顧微涼瑟縮地顫抖了一下,不禁閉上了眼楮。是以,她並未來得及看見,那一刻,梁無緒眼底略過的驚訝,悔恨,心痛和一滴掉落在方向盤上的淚水。
年少時,我們總是輕狂,傾注全部的勇氣,未料到,給予所愛人的卻統統都是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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