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零星的細雨擾了我的清夢,並非這雨來的肆意張狂,而是一旦落雨,氣溫便會驟降,即使只有頭露在外面,呼吸到的涼氣,整個人都跟著冰涼。
曦兒一如往常開門送水,隨著門開,濃濃的冬意一並涌了進來。
我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咬咬牙「曦兒,不過是下雨,怎會如此冷?」
曦兒微微笑道「小姐,外面是雨夾雪噢」又看著我微微皺眉,一臉疑惑道「不過,小姐你已經蓋了三條被子了,怎麼還會冷呢?而且夜間爐火也未熄,如此這樣,冬天要怎麼辦呢」
我微微仲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已經蓋了三條被子,若是換作往常,嚴冬才會這樣,師父說我是異靈體,所以體質偏陰,容易受寒,遂冬天怕冷是正常的,但相較于往常冬季,今年確實格外怕寒,一早,伴著這雨夾雪,莫名多了些模不透的思緒。
辦完喪事之後,婧兒一直忙于打理易莊,偶爾听著丫鬟牆角下悄悄稱贊她體恤下人的時候,頗為替她高興,今日雨雪天,難得清閑,她才得空來看看我,我自以為是最了解婧兒的人,自小與她一同長大,什麼樣的她我都了然于心,今日再見她的時候,我心中竟又有些訝異。
他柔美的眼神之中散著淡淡的氳,身上也有了母親時常提醒我用的燻香,柔和的香氣一下子充斥了整間屋子,只是短短月余,她身上竟有了明顯地雍容端莊,舉手投足之間夜透著細致溫婉,她笑著握上我的手「小姐,今日氣溫陡降,往年這個時候,你都怕冷,今日得空便來看看你」
不管她怎麼變。還是我的婧兒,眼中不禁有些模糊,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在這種時候還能把易莊打理井井有條實則不易。這麼忙你還惦記著我」
婧兒到底是隨了我這麼多年,見到我這樣,便失了夫人身份,急著走到我跟前,忍不住道「小姐,你別哭啊」
如今被我一激,哪還有半分方才端莊大方得體的樣子,又如小姑娘那般忐忑神情表露無遺,不禁笑道「你都是堂堂易莊夫人,不要老是小姐小姐地叫我。說過你幾多次了」
婧兒卻很認真地注視著我,一刻也目光也未移開,微微委屈低低道「趁小姐還在婧兒身邊的時候,還能叫上幾聲,興許明天過後小姐就要離開婧兒。婧兒想叫也無處叫了,不管到何時,你總是我小姐」
我終于知道一早心中一直模不透的思緒到底是什麼了,往常我是習慣沒到寒天,婧兒一早都會把爐子搬在我床邊,關緊門和床,待整間屋子暖和。再喚我起床,而忽然婧兒不在了,我才真真感覺到原來這麼多年的冬天,一直都是婧兒在守護著我,我才感受不到外面的嚴寒,而忽然婧兒不在身邊。突如其來的嚴寒,我竟開始措手不及,好在她還是惦念著我,原來她一直沒走開,只是把我放在了心里。
一整個早晨。我都沉浸在感動之中,看著婧兒對曦兒悉心交代一年四季我的生活習慣,偶爾她們還會拿我的壞習慣逗趣,這些笑聲,以此次敲在我的心上,我自己都未曾現,原來我有這麼多有的沒的習性,午時,婧兒的丫鬟前來通報莊里事要她過目,便依依不舍神情與我對望之後,才離去。
寒風細雨,落在游廊的地面,激起點點水花,莫名添了絲憂愁,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對婧兒的每次離去,都會以為是最後一次,平常總是說人世間聚散離別是最尋常不過的事,三年前我離開娘親身邊都未有過這種感覺,但那時總覺得不管我走多遠,還是會回到她身邊,我不過就是一個想感受微風的紙鳶,娘親才是那扯線的人,只要她想,我便能立刻回到她身邊,但與婧兒的分別,才真正讓我感受到這種滋味,不管揮灑多少淚都不夠,多少次回眸終也喚不回的分別。
直到婧兒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我的視野里,才看見院落之中寥寥無幾的枯葉被雨打濕在地上,迎面吹來的寒風,驚醒了沉寂在憂郁之中的我,就像婧兒說的,在還在一起的時候,便要盡情享受,這樣即便是分離依舊是痛苦的,回憶里卻都是美好。
細想自己獨自黯然神傷,又獨自安穩,不禁搖頭好笑,再看看這連綿細雨,不知何時師兄一把紙傘,我們之間隔著一層朦朧的雨幕。
他只負手站在雨中,與我靜靜相望,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漫天細雨之中他漆黑的明眸之中難掩的一絲明朗,但又似刻意明朗之後又透著莫名的憂慮。
不知過了多久,我和師兄默契相視一笑,他的衣角被水花濺濕了一片,一步步穩穩朝我走來,一絲也也不顯得狼狽,興許是方才頓悟的感受,興許是心里的踹踹不安,又興許是這場讓人感傷的雨,只在師兄踏入游廊的那一刻,我便擁上了他的懷抱。
他明顯微微僵直了身子,微微一愣,我極少在情緒沒有波動的時候,這般主動,他還是輕柔將我擁在懷里,又是許久沉默,師兄在我耳邊低低道「瑤兒」
「嗯?」我還沒抱夠呢。
「進屋好?」
抬眼,看見師兄眼中竟有絲無奈,迎面而來的稍急的雨水,我才現,原來不知何事起了風,而越變大的雨水,隨著風吹進了游廊,師兄背後竟濕了一片,低低垂了眼眸,一時竟找不出理由為自己方才的主動惹的他濕了一身道歉,不禁紅了臉。
師兄眼中掩不住的笑意,點了點我額間「許久未見你這般人的模樣了,濕了這一身,也算是值了」
曦兒眼疾手快拿了干衣為師兄換上,我呆呆地看著外面游廊屋檐的雨滴,懊惱方才的沖動,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師兄換衣出來,微微皺眉道「何事讓你嘆聲嘆氣?」
自然心中的思緒一時說不完整,連自己都理不清,又怎麼與他說,即便是說了,又要從何說起,遂單單回道「今日這雨比的上往年都要寒,只是不習慣罷了」
這是我隨口說出來的話,師兄自然夜听出來了,但依舊不急不慢道「豐城氣候本就濕寒,北方雖比南方寒冷,畢竟干燥,濕寒容易鑽骨,這幾日便不要亂跑,在屋里烤烤火」
我也是心不在焉地應了下來,師兄今日難得默不作聲一直陪著我,直到我看夠了雨水,注意到他,才忍不住問道「今日不忙麼?」
師兄神色平靜「是有些事,靈祭谷有了些眉目,暫且先歇歇,難得下雨,在你這偷個閑」
不禁有些莞爾「師兄你也有偷懶的時候」
師兄半斂眼眸,微微閃爍道「只有在你這,才能安心歇下來」
我懂師兄話中的意思,微微握著清涼的紅木椅上,手心傳來了絲絲微涼,淡淡道「前些日子與易雲笙學了些替人按摩手法,師兄是要試試?」
直到紅燭初上,我才慢慢松開了按在師兄額間的手,此時他安祥地睡在榻上,頭枕在我的腿上,我看著師兄稜角分明的臉龐,看著這時候的他,我才會放下所有的負擔,糾結,戒備。
雨過天晴,往常我最愛夏天的雨後,尤為傍晚時分,一場急雨,像把炎熱洗去,惹得晚霞千萬光彩,那色澤美輪美奐地不真實。
昨夜師兄不知何時離去,一早便不見了他的身影,而我站在院落之中,閉眼便能感受到豐城人又忙碌了起來,似乎一場雨只是讓他們停了停腳步,緩緩心緒,有空閑觀望從前今後,而他們似乎已經打算好了,唯獨我卻躊躇不前。
夜筠一早便出現在西廂房,面上並未有焦慮之色,直到我吃完飯,才慢慢道「小姐,豐城有鬼魂出沒了」
我險些咬到自己舌頭「多少?」
夜筠微微蹙眉低低道「暫時還不清楚,昨天一場大雨之後,我晚上回來路上在大街上見到不少,但昨夜那批鬼魂,似乎戾氣不重,我便沒出手」
「師兄是知道?」
夜筠楞了楞,緩緩點了點頭。
「師兄怎麼說?」
夜筠想了想,才開口道「公子說,豐城之事今後只管跟他匯報,讓我來找小姐做決斷」
我微楞了片刻,有些不懂師兄的意思,但既然這事師兄讓我做決斷,那必定應該是我能應付的,眼下必須要先了解這些鬼魂到底是從何而來「我們去看看」
空氣中充斥著濃重的寒氣,我本以為真如師兄所說,這寒氣是因為豐城的濕寒,走到大街上才現,這寒氣之中多數分明是厲鬼的陰氣,我就說往常我不會這般怕冷,著實不喜歡冬天,也有這些原因,若是夏天,炎熱的天氣,遇上這麼多鬼魂,興許還能涼爽些,但冬天卻是穿多少都抵不過刺骨的寒風。
夜筠與我走在大街上,她依舊是最扎眼的那一個,不管多努力斂了身上的媚氣,但這種從骨子里就有的,也逼不得人,好在夜筠並不如外表那般,若我不認識她,也不會想到她其實是個十分痴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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