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玉主,玉冠後人。恭候段城主多時。」
單是天下王墓陵守衛者就夠讓人驚訝,如今,這女子瑯琊玉主的身份拋了出來,不說段衍生,就是流蘇一時也吃不消。
金發藍眸,背上負有玉棺,且不說現身在活人墓,這女子是人是鬼,就是說玉冠一族,早已在百年前銷聲匿跡,人間蒸發。十二後人,口說無憑。
女子揮袖,一股檀香從空中飄起,正是女子的體香。「我族多生長塵墓花,瑯琊玉面雕的正是此花。」
她摘下腰間佩玉,遞給段衍生,「瑯琊玉在此,青橫拜見段城主。」
此玉不假,段衍生心生疑惑,「玉冠一族世代為天下王守陵?」這樣問,也是默許了女子身份。
「百年前,玉冠一族隱居于此。活人墓,受了太多的血腥,存了太多世間不該有的東西。玉冠謹守皇命,扎根此地,為的就是困住千年前枉死的怨靈和本應不存人世的秘密。」
段衍生又問,「為何你知道我的身份?」
青橫輕聲開口,「靈台幻境,不是段衍生,你根本不能活著走出來。」
靈台幻境?段衍生剛要再問,青橫已轉過身去,「活人墓凶險,如今,這女子又受了傷,還需早些隨我離開九鼎離心門。」
十三扇門,她們進入的恰是九鼎離心門。大凶之門。
提及納蘭紅裳,段衍生不再開口,索性將納蘭紅裳橫抱在懷,隨著女子離開。
自見了女子青橫,流蘇心底便埋下了疑問,見女子離開,她當即跟上,不敢有任何遲疑。
雲商心里雖苦,但傷了納蘭紅裳是實,現下她不好在段衍生面前惹他的不快。轉念一想,若非青橫來的及時,段衍生是不是真的要殺了自己?她不敢深想,唯恐再入了魔障。
九曲回腸,這活人墓儼然一座殺機四伏的迷宮。若然沒有那概念模糊的上半卷地圖,段衍生四人怕是難以安然月兌身。
「此行,我等是為長生根而來。為救鑄劍山莊莊主,此人,為生的好友。」
「是朋友?」青橫問起。朋友這個詞于她而言,舉足輕重。推己及人,自當認為,救朋友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你們是從何得知活人墓的所在?」
段衍生說道︰「琉璃宮情報天下,也只得了半幅地圖。」此時說起,段衍生心里的火氣才消了下去。回憶當時的景象,雲商受陰魂干擾迷了心智也是情非得已,再去想自己那刻的反應,但凡青橫來的晚一步,雲商非死即傷。
抬眼看了雲商一眼,觀她神情倦然,容顏竟生出幾分憔悴之色。才恍然自己做的過分了些。
「如你所說還有另外半幅圖?」青橫回頭一問。
「不錯。」段衍生從袖里掏出殘圖,「這就是那另外的半幅殘圖,所繪皆是活人墓主壇!」
青橫接過殘圖,有一瞬,段衍生感覺她暗地里吸了一口冷氣。
青橫不再言語,只領了路朝著前方走去。藏在袖里的手緊拈了圖紙,生出細汗。
你這是要她們死在這里麼?還是,料定我不會袖手旁觀!
段衍生心有猜疑,贈圖之人和這女子又或者是和活人墓有何牽連?
行至第三十三座石室,青橫才算是止了步伐。推門而入。有兩張石床,床上各鋪有草席。一把琴。一套石桌,茶壺。想是先前,女子便是在這間石室彈琴傳音,救了雲商一命。
段衍生將人放在石床上安頓好,納蘭紅裳內力深厚,性命無礙,陷入昏迷,該是強行突破靈台回返真身對其心脈造成負荷。好生休養,應該無事。
石室不大,卻有兩張石床,段衍生不免的問上一句。
「不知這里除了姑娘還住了何人?」
有的記憶,是人不想和他人分享的,而有的人,只適合隨著歲月流逝,漸漸珍藏。說出來,怕被風吹散,而這些,俱是存了世間人情里難以相與的福緣。
青橫冷眉。「段城主,能否將此事容後再說?」
她還想珍藏的久上一刻。
段衍生踫了一鼻子灰,心里卻愈發的加深了自己的猜想。笑道,「青姑娘何時想說,生隨時恭候。」
青橫施了一禮,「還望城主諒解。」
流蘇在此時問道︰「蘇有一事還需請教青橫姑娘。」
青橫望著眼前的人,面容清麗,弱柳扶風,眉目間又存了堅韌,不由的心喜。「何事?但說無妨。」
思及段衍生,又生怕流蘇問出些什麼她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後趕著補上一句,「問不問由你,說不說看我心情。」
「流蘇只想問姑娘一句,玉冠一族看守墓陵,可知百里御風是如何死在墓中?」
「百里御風……百里?此人可是梓棠一脈?」青橫問。
「梓棠一脈,此人正是流蘇祖父。」
青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怎麼,姑娘知道祖父?」流蘇頓時欣然。
「百里御風,盜墓奇才。青橫听先輩說起過。」女子揚聲說道。
流蘇汗顏。
青橫又說,「擅闖活人墓者,玉冠向來不救。先輩憐同為十二家族分脈,有意饒百里一命,怎奈其固執成性,盜墓不成,寧肯陪在天下王的畫像前同死,也不願出墓。」
她說的猶有惋惜。流蘇听得悵然。
百里御風寧肯死在天下王的畫像前,也不肯出墓。這無疑讓眾人感嘆。盜墓成痴,能到達百里御風這等境界的實屬世間罕有。
「你們且歇上一歇,墓中無日夜,這女子醒來時,我自會領你們去天下王祭壇。到了天下王主壇,一切就會揭曉。」
那女子,她說的自然是納蘭紅裳。
天下王祭壇又是藏了怎樣的秘密,勞玉冠一族世代看守。而天下王,拓跋曠風給後世人留下的究竟又是什麼?
幾番奔波,一行人途徑風神戈壁,再戰狼群,緊接著又陷入莫名石窟,九鼎離心門闖的甚是凶險,縱是段衍生也有些乏力,休養生息,閉目養神,的確是該歇一歇了。
青橫走出石室,到隔壁休憩。取下玉棺,顧自躺在里面入睡。
從玉冠一族移居活人墓時,就已經離不開這方霜梨棺。霜梨棺又名魂離棺,青橫為了名字听得雅致,便更名為霜梨。魂離棺,顧名思義,就是離魂凝冰,固守心魄之意。
活人墓陰氣深重,青橫自小生在墓中,是日久了,難免沾上死魂腐氣。而唯一的祛陰丹,早在四年前就已經送出。沒了祛陰丹,能倚靠的就剩下這魂離棺。
想起四年前遇見的那人,青橫不覺得躺在霜梨棺苦。對她而言,最苦,莫過于,生不如死。明明活在世上,寂寞孤寒,和墓里的陰魂又有何差別?
對那人,她存了感激,哪怕只是一個月的相守,基于她往後的歲月,是莫大的恩賜。人有記憶,便會好好的活著,不至于輕生。
她說︰「你活著,總比死了好。你死了,我便少了世上難得的一個朋友,我雖無情,卻還是憂心。」
說這話時,她能感受到,濃郁的蒼涼。
所有,她日日背著霜梨棺,再活的久一點吧,為了我剛剛結識的朋友。再活的久一點吧,身為玉冠後人,有使命壓在身上,不能當千古罪人。再活的久一點吧,或許我還會見上她一面。
她不懂那人為何給了段衍生這樣一幅圖,這圖出自青橫之手,本是興起,故意將天下王祭壇生死路翻轉,圖上所繪,生處即是必死之路。相反,死路是當中的生門。
段衍生傷不得,莫說繡雲七子以他為首,就是十二後人也無法讓人動他分毫。這些話,皆是先輩遺言里所囑。青橫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只是,此事與她相關,要找個機會好好與段衍生問個清楚。
她撫著一頭金發,陷入安眠。
就如同段衍生七十二護衛里的赤一樣,生活在陰寒之地的青橫體質早已被改變。金發藍眸,除了天生的與常人有異,活人墓里的陰魂之氣更是將她的體質改變到了極致。
青橫笑著躺進霜梨棺,若她真的是鬼魅,也必是鬼魅里的美人。
石室幽靜。
流蘇難以成寐。
九鼎盈血時,諸人皆看到了幻象。她看到的卻是段衍生。血染沙場,身影漸漸和威風凜凜的天下王拓跋曠風重合。笑飲冰雪,鮮血融之,天降紅雨。段衍生,站在那,宛如一代殺神。
她看到的究竟是段衍生,還是拓跋曠風,幻象最後,就是流蘇也辨不清。
在她的認知里,就是在幻象里都不願意承認段衍生會成為殺人無數的魔。
不遠處,段衍生閉目休憩。那是一個溫柔俊朗,舉世無雙的男子呀,她容不得陰魂邪念玷污半分!
那亦是她可遇不可求的少年呀。
流蘇神情低落,又憶起祖父之死,是再也生不出半點睡意。
納蘭紅裳是在流蘇終于生出倦意時覺醒,有段衍生為她傳功修復損傷的心脈,她醒來的也容易。
流蘇昏昏欲睡時,便听見有動靜傳來。盡管有青橫在此,身處活人墓,她存了十二分的小心。風吹草動,仍是讓她睜開了眼楮。
「裳姐姐?」
納蘭紅裳未料得流蘇會醒,歉然道︰「吵醒你了?」
流蘇起身斂衣,「是流蘇草木皆兵了,不怪姐姐。活人墓凶險,熟睡已然不易。」
正說著,雲商,段衍生已經轉醒。
再見納蘭紅裳,雲商處境尷尬。都是納蘭紅裳率先一步走到她的身前,「誤打誤撞,雲宮主心智被擾,卻也是救紅裳月兌離虛空幻境。此事,雲宮主莫再自責。」
納蘭紅裳大度,出乎雲商意料。
「商失了分寸,蒙納蘭姑娘諒解,多謝不罪!」
雲商不在人前低頭,此番能向納蘭紅裳說出承蒙諒解的話來,段衍生心頭的陰霾總算徹底消散。
一場誤會,皆大歡喜,再好不過。
「先前之事,生有不當之處,也請雲宮主寬厚。」
雲商見段衍生開口,心里的愁惱也退去一些。
這廂忙于賠禮,青橫背著霜梨棺從外面走進。「這女子已經醒了,去天下王祭壇也是時候了。」
走了兩步,她又回頭說道︰「長生根是天下王的祭祀之物,能不能取得救你的朋友,不在青橫,就看天下王允不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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