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拓跋曠風宛如神降,弱冠之年,不敗戰名享譽神州。
年華雙十,統帥疆場,就是她的敵人也要稱她一句,天下王。
天下王二十年未嘗有一敗。就好像真的是那天外來的神明一樣,
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當文明還沒有建立之時,當殺戮充斥人心,攻伐冷漠在人骨子里潛藏深久時,拓跋曠風已經建立起屬于她的信仰。她的以殺止殺之道,成就了自己,也結束了自己。
拓跋曠風死于古戰場,這是她征戰沙場的唯一敗績。相遇呼邪秦,她死于自己的愛情里,連同著所愛的人,點燃起一場盛世煙火。
自此糾纏百年的拓跋族與火鳳族的戰爭,偃聲息鼓。拓跋曠風之死,世人信仰坍塌,而拓跋曠風與呼邪秦的傾世之戀,也使得人們走出殺戮,感念無爭。開始重新建立推崇文明的國度。
拓跋雖死,天下王的稱號卻是此後的任何帝王都難以超越的至高榮上。
孤夜混戰的結束,帷幕拉下,拓跋曠風打下來的江山注定成了拓跋朗月掌管山河的基石。
英雄的隕落,在歷史的河流里大浪淘沙。
天下王的祭壇,無疑是那個時代依稀剩存的信仰。故此,活人墓,歷代王權的統治者都不允許那信仰再現。天下王的余威,就是過了千年,都不容統治者小覷。
一行人一路走著,活人墓深層,是拓拔朗月為其母拓拔曠風修築的祭壇,也是此間陵墓的墓中墓。
沿路向下,陰氣再難抑制,是比上九鼎離心門還要濃的哀怨之氣。「每過一年,拓拔朗月都會為其母獻上五千活祭,拓拔在位五十八年,有二十九萬生人葬于此處,成為天下王的祭品。」
「故此,活人墓成了陰煞大凶之地,凡入者,沾了人世血腥,就會被陰魂纏繞,千年來,死在墓里的人不勝其數。」青橫傷懷。「就是我玉冠一族,百年前入墓,三百九十八人,就殞了半數。熬下來的,到最後,不過二十人。」
段衍生心有感觸。「拓拔朗月乃拓拔曠風之子,無孕誕之,本是得了天賜,為祭其母,廣造殺戮,修了這偌大的活人墓,生人二十九萬,傷了天和。報應到拓拔皇室的運脈,只落了個三百年而終。」莫非,拓拔朗月心慕天下王,並非空穴來風?
雲商觀墓陵構造嚴謹有致,宏偉大氣,器材工藝精巧美妙,不難想象,天下王後,其子拓拔朗月更是創下了一代輝煌!
越走越遠,前往祭壇的路上,多有被烈火焚燒的跡象,天下王墓陵,怎能會有這番毀壞?
青橫看出納蘭紅裳的疑惑,「不知諸位,曾听聞過這樣一首詩文?」
活人墓里生人葬,九州陰魂孤魂藏。
百轉長生死無望,琉璃燈下鳳凰殤。
寂坐百年骨入土,何人焚燒魂魄亡。
歷盡千劫終成事,一遇驚龍笑紫皇。
青橫嗓音低壓,一陣陰風乍起,夾雜著何人的狂笑在墓中一聲強過一聲。不停地回轉在人們耳際,就像敲打在心房之上。
天下王拓拔曠風的祭壇可算是到了。
有朱筆赤字醒目的列在主壇兩旁︰天下王居功自傲,救世主為世當狂!
好狂傲的口氣,當真是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霸氣和銳氣!而這筆法,入木三分,筆鋒銳利,和這言下之意相得益彰。
這,就是屬于拓拔曠風的風範嗎?段衍生一瞬失神。放眼天下,時隔千年,又有誰能與你比肩?
「這句話,曾是拓拔曠風雙十年華,面對著九州大地狂笑輕慢,在與敵人對戰,深陷困境中當著百萬將士振臂一呼︰天下王居功自傲,救世主為世當狂!此一言,不僅激勵了軍心,更是懾的敵將喪膽,血脈噴張。戰役逆轉,這句話,從此也流傳下來。」
「那這字……」
「這字,是拓拔朗月親自所書。」
在千年前,拓拔曠風命人重整古籍,簡化字體,千年後的天下四國,沿襲的皆是那時的寫法,不過,字體更為美觀。是以,祭壇旁的文字,段衍生幾人識得分明,是以,陵墓中陪葬的古籍,青橫知之甚詳。
天下王祭壇居中為拓拔曠風馳騁沙場的青銅古像,青銅像下琉璃燈盞不滅。沒有人知道,天下王以血燃燈是為了什麼,只記得她曾這樣說,「得見畢生所愛,孤魂方歇。」
納蘭紅裳望著那盞琉璃燈,隱約听到洪荒里傳來的悸動。
「你來了,你終于肯來了。」
「是誰?你是誰!」
「裳兒?」段衍生回頭,「你怎麼了?」
青橫直盯著納蘭紅裳,就是流蘇,雲商也略感驚異。納蘭紅裳冷靜自持,處事淡漠,方才低語,有著驚慌和無措,根本不像是出自她口。
納蘭紅裳猛地覺醒,斂了神色。琉璃燈盞,以血作燃,在感嘆拓跋曠風為神人時,她卻多了份哀傷。
「難道,神仙也逃不了情愛嗎?」
心中所想竟是和呼邪秦臨死說的話如出一轍。
「琉璃燈下鳳凰殤,天下王,該是在思念她的愛人吧。」納蘭紅裳這樣說,全靠了自己的直覺。
鳳凰殤,鳳凰殤,呼邪秦為火鳳聖女,拓跋曠風事先就打造好琉璃盞,是否是因為,呼邪秦死于她手,她早就預見了結局?
如此,拓跋曠風不單單是神,還是痴情的神。
「琉璃燈下鳳凰殤,天下王,該是在思念她的愛人吧。」納蘭紅裳突然開口,引得眾人對于拓跋曠風和呼邪秦的故事扼腕嘆息。
「的確,天下王一世痴情,這祭壇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呼邪秦能魂歸此地,與她見上一面。」青橫說道。
「那既是如此,活人墓有怎麼會遭受烈火焚燒?拓跋朗月為其母造了那些殺孽,又怎麼能容忍陵墓受毀呢?」雲商不解。
「不錯。流蘇也有此問。」
青橫眉目略過祭壇上的火焚之象,遲遲開口,「這場大火,焚燒的是不甘于困守活人墓,不甘于為拓跋曠風凝魂的凶悍魂魄。」
二十九萬生人埋骨于此,活人墓儼然就成了至陰直凶之地,拓跋曠風一心只願凝守魂魄,等待日後呼邪秦魂歸,她才肯再入輪回。拓跋朗月體察母心,不願拓跋曠風再受孤魂之苦,尋了禁法用在了活人墓。
原是為其母除去陰煞之魂,進而令活人墓成為絕地,天地絕地,呼邪秦會早日尋來,怎知,奉命施展禁術之人,不小心在墓心釀成一場大災難!
——一把火將陵墓焚燒!
多少凶悍魂魄死于烈火,而這火蔓延至天下王祭壇,施術之人,也死在這場火中。祭壇受毀,拓拔朗月大怒!滅了術家滿門。日日憂心,其母怪罪。深覺自己愧對拓拔曠風,兩月後,拓拔朗月斃。
這一場牽連,損了多少生靈,拓拔曠風和拓拔朗月為情痴狂到了如斯地步,段衍生不知是該嘆惋還是該責怪。
「事情的始末就是這樣。」不知是這段故事讓人疲憊還是身處活人墓耗人心神,青橫伸手取下霜梨棺,再次躺了進去。
「這……」
青橫旁若無人的躺在霜梨棺內,雲商啞然。縱是再想問出些什麼來也只好容她出來再詢。
段衍生清楚,玉冠一族看守活人墓,身體受損,見青橫整日背著玉棺,顯而易見,活人墓陰氣甚重,青橫已離不開這霜梨棺。那麼,能讓帝王寧傾了一族之力也要保守的秘密又是什麼?
天下王祭壇藏了什麼礙了帝王的眼,或者,讓人因何心生忌憚?
納蘭紅裳見段衍生陷入沉思,苦思無果。上前說道,「青橫醒後,自會給你一個答案,段城主不要忘了我們來此的目的。」
納蘭紅裳一語,將段衍生從謎團里拉扯出來。估量著日程,這已經是第三日了。五日不歸,莫言歡有性命之憂!她差點險些誤了大事!「對!我們不妨在這祭壇找一找,長生根為天下王祭祀之物,存了虔誠,天下王想是不會難為我們的。」
抱拳在空中說道,「生救人心切,還請天下王寬憫!」
祭壇寬廣,佔了雄偉莊嚴。
長生根四葉四花,根睫三尺。生于漠北環池活人墓中,五十年開花兩朵,葉子有療傷奇效,一百年四葉四花,根睫可解百毒。
在祭壇內尋一株長生根,說起來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祭壇機關密布,後半幅關于祭壇的殘圖在青橫手里,幾人找起來束手束腳,耽擱了不少時間。
雲商盯著天下王銅像良久,「找了又找,到處機關且不說,身為天下王竟如此小氣,不過是一株長生根,哼,且讓我搬開你的銅像,看一看里面是什麼做的!」
她話音剛落,段衍生就听到一陣悶響,是雲商已經開始移動銅像了。
「小心!」
石箭如天上下了流星雨一般,朝著四周射去,亂箭交錯成網,密密麻麻的朝著眾人射去。
段衍生拔劍為雲商擋去一支利箭。
納蘭紅裳護著流蘇施展輕功退出祭壇。天下王銅像暗藏機關,為何起先看的那幅圖標注是‘吉’?納蘭紅裳來不及細想,耳畔里再次響起飄渺之音。比之前,溫柔,深情了許多。
「你回來了,你來見我了?」
「你是她,我知道你是她。」……
霜梨棺被石箭擊中,發出接連撞擊聲。
青橫打了個呵欠從玉棺而出。斷箭殘支,睜大了眼看著一手拿劍,一手揮鞭的兩人。銅像下,端然靜放著沉香木匣。
機關已經停了。
青橫卻有些惱怒。
「段衍生。你可知一遇驚龍笑紫皇的真正涵義?」
眾皆茫然。青橫拂袖。
「意思就是,拓跋曠風實乃你雲桑之祖,歷代帝王均是拓跋子孫!」
言下之意,就是在暗諷段衍生擅自褻瀆雲桑先祖清修,擾亂祭壇,段衍生是隱世城城主,繡雲七子之首,雲桑就好比她的家一樣。就為了一株長生根,你這樣,犯得上盜自家的東西嗎?
青橫翻了個白眼,罵了句,「敗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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