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衍生嘴角一抽。
這話說的就好像雲桑是她家的天下似的。
在外人看來,隱世城掌雲桑命脈,一城之主段衍生是比王爺還要顯貴的存在,因此,青橫此言,倒並沒有引起多大波瀾。
話里最為扣人心弦的,是青橫那句,「拓跋曠風實乃你雲桑之祖,歷代帝王均是拓跋子孫!」
納蘭紅裳驚駭。雲桑帝王竟皆是承了天下王拓跋曠風的血脈!那麼,所謂拓跋一族三百年而衰又如何說通?
「拓跋一族三百年而衰倒也是真。」青橫白了段衍生一眼,繼續說道,「拓跋一族雖是三百年而衰,但並沒有說拓跋血脈沒有傳下來。拓跋亡國,第六代皇嗣卻是逃了出來。代代相傳,承段姓,隱民間,直至紹景帝初建雲桑。
拓跋曠風一代天下王,拓跋朗月廣造殺孽,舊事翻出,對當時的紹景帝極為不利。拓跋的來歷也就深埋在人世,歷代帝王口口相傳,也算是追本溯源,認祖歸宗。皇家的秘密向來是多,知道的人恐怕全都死光了。
「紹景帝派玉冠族人看護此地又是何意?」段衍生問。
「玉冠在此的使命,一則是與墓中陰魂共生,以陣法相制,必要時驅盡陰魂。活人墓與外界不同,所生所長的也與外界大相迥異。就拿這金絲衣來說,是擒了墓中專吐金絲的虛牙獸,以其口吐金絲制成。」
怪不得,流蘇總能在青橫身上覺出異樣。既是千年前的虛牙獸,帶了獸腥味也是正常。
青橫又說,「活人墓里的東西見不得世,一出去,非得天下大亂不可,橫半點沒有危言聳听,九鼎盈血,諸位也都領教了,活人墓一旦放出人世,墓中煞氣,外界亂世,兩相應和,必是要降下大災難來。到時候,藏了這麼個為禍世人的凶墓,雲桑歷代帝王難辭其咎。帝不想背負千古罵名,遣玉冠來此。」
「再則,隱居此地,是為了監守任何人,不得盜取天下王留在墓中的,殤寂。」
殤寂,長生丹。為拓跋曠風煉制。
「這世上真有長生不死藥?」雲商問。
青橫笑道,「有沒有,橫不知,不過是天下王留下的救命神丹。普天下只此一顆,拓跋曠風存了和呼邪秦共死的心,這藥的療效因此也就成了迷……」
「不過,天下王為世間神人,她煉制的丹藥有沒有奇效,無人嘗過更無人敢評說。」
「長生多苦,想必紹景帝知道了這長生藥之事,也動過殤寂的心思吧?」段衍生說出心中所想。若不是面對長生的誘惑,無法自拔,又擔憂後世子孫抵不住貪念妄想長生,段衍生倒真想不出,紹景帝此舉為何絕了一切後路。
玉冠一族看守,領了皇命就是再難動搖。
「不僅紹景帝動過心思,就是拓跋朗月也奢望長生。」
拓跋朗月自知道長生丹後,費盡苦心的找人按丹研制,術士研究出來的所謂神丹,不是將人變成鶴發童顏,就是加速人的衰老,總有些地方是存在隱患的。
拓跋朗月二十年研究無果,也就棄了這念頭。擔心子孫和他一樣,受不住誘惑,就立下了規矩,歷代拓跋皇者,需遣人看守活人墓!,紹景帝此舉,也算是遵從了拓跋朗月的旨意。
「于是,玉冠一族就成了活人墓守衛者,延續了千年的使命。」段衍生補充說道。
掀開活人墓背後的恐怖面相,牽扯的正是雲桑皇室的尊嚴和聲譽,活人墓里的東西見不得天日,世代守衛在墓陵里的玉冠一族,以至紹景帝之前,拓跋朗月以後的歲月里,一座墓陵,究竟是埋葬了多少人的一生。
無法說帝王心狠,帝王也是人,為了天下,為了安穩,也有屬于自己的雄心和私心。
正說著,就見雲商俯身打開銅像下的沉香木匣。
四花四葉,是長生根!
青橫笑道︰「尋得長生根,若要拿去救人,祭壇面前,還需經過天下王許可。」
納蘭紅裳心中一動,長生根。
雲商取下長生根放入袖中,昂首挺胸的望著女子,「入了我的眼,東西便是我的,怎能有拿出去的道理?天下王小氣,就是青橫你,也要阻攔嗎?」
雲商深感活人墓蹊蹺,左右權衡,還是早點取了長生根回返隱世城為好。當下,也顧不得自己的強盜行跡。
九州陰魂孤魂藏,這活人墓里就藏著拓跋曠風的絕世孤魂,雲商在人眼皮子下放肆,帝王一怒,動則山川裂。段衍生剛覺不妥,就听祭壇一陣動蕩。
「你是誰?竟敢犯孤祭壇,好大的膽子!」
千年前,天下王不肯入輪回,拓跋朗月用了凝魂的法子使其神魂留守在活人墓。靈台幻境里,拓跋曠風曾說,常人得見她面,早已魂消,此時靈台處傳來刺痛,段衍生大膽猜想,難不成,天下王要現身了嗎!
祭壇的動蕩持久不絕,主壇中央的青銅鎖鏈 當 當的作響,活人墓陰魂四竄,青橫見狀,緊抿了嘴,咬的嘴唇慘敗。
「段衍生!快!求天下王息怒!」
她不叫別人,偏偏叫段衍生向天下王求饒,是篤信了天下王會看在她的情面上,饒了眾人。青橫心急,「快呀!求饒!」
丟下這樣一句話,她索性打開玉棺,天下王現身,陰魂盡避,她一介凡人,*本身就受陰氣所侵,換言之,她比之活人墓的陰魂都畏懼天下王身上的煞冷寒氣。
如若段衍生不能阻止拓跋曠風動怒,那麼,除非呼邪秦重生,能救得了她們。
呼邪秦死了千年,魂魄都不知道跑去哪里,青橫面色更加慘然。只好躲進霜梨棺暫避。
流蘇已經承受不住暈倒在地。納蘭紅裳抬頭,在看不見的空氣里,她好像覺察出了幾絲熟悉。那聲音,是那聲音。天下王,她在心里默念。
煞氣席卷而至。
寒風掃蕩,活人墓寂靜如死。
雲商橫臥在地,陷入昏迷。
霜梨棺內,青橫無知無覺。
段衍生,納蘭紅裳二人宛若靈魂出竅。一動不動的看向同一個方向,目光里,復雜難明。
「秦兒。」
納蘭紅裳再度踏足虛空,看見的是一名風華絕世的女子。一身鎧甲,桀驁張揚。
「秦兒,回來。」
像是魔音一般,納蘭紅裳身形陡然一晃。
看向女子的神情一變再變,是納蘭紅裳的輪廓,氣質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段衍生站在不遠處,正欲走來,雙腳卻是難以邁出半分。
「是你。」女子眸中哀戚。
拓拔曠風念道,「是我。」
顛來倒去,心結未解,不去黃泉。
「為何你還沒走?」呼邪秦問。
不是說好了,你我共渡輪回,來世,還為眷侶嗎?黃泉路上,為何遲遲不見你的魂魄?若非不是借了這女子和我八字相合,你我見上一面,何其難。
「活人墓里,我一直在等你,到了黃泉路,飲了黃泉水,我怕自己忘記要問你的話。」拓拔曠風深情低訴,不像稱霸九州的天下王,倒像做錯事的孩子。
呼邪秦嘆了一聲,「你還是這般固執。」
「秦兒,自始至終,你可曾對我生怨?」
呼邪秦笑得動人,「你為我舍了天下王的榮耀,舍了性命,舍了千年輪回的契機,我怨你,不早些見我。」一番話,就是再濃的情意,也平淡的像一杯溫水,是融入了言行舉止里的情分,暖了拓拔曠風的心。
「風,你要問我什麼?」
拓跋曠風眉目端莊,無比認真的問︰「你能否說一句,愛我。」
呼邪秦微愣。
苦等千年,一個不在活人墓,一個不去黃泉路,竟是為了問上這樣一句廢話!
呼邪秦一掌拍向拓跋曠風,誤事!
縱是在虛空里打不到拓跋曠風,呼邪秦也忍不住出手。拓跋曠風凝了正色,「秦兒。莫惱。」
「我只想以拓跋狂風的身份問你,也只想你以呼邪秦的身份回我。黃泉路上固然可問,奈何我當時魂魄俱傷,隨時可能灰飛煙滅,入不了黃泉路。」
「朗月修建墓陵,為的就是讓你我在此見上一面。」
呼邪秦猶在氣憤,拓拔曠風討好的笑道︰「莫惱。我想听。」
段衍生在遠處看著,拓拔曠風說的話一一落入耳里。天下王是世間王者,就是對她的愛也追求圓滿。常人看來,像是胡鬧,在段衍生看來,是至真至誠對愛情的信奉。
跨越了千年,拓拔曠風听到了滿意的回答,不枉此生。
在情愛里,認真的人越是容易陷在微小的瑕疵里,拓拔曠風等的起呼邪秦,呼邪秦到頭來也沒有辜負她。
天下王為天下安寧選擇殺了所愛,而後,舍棄天下一心尋愛。成為魂魄的拓拔曠風以數萬的陵墓作為她成全苦守愛情的代價,殉葬品,她要的美滿愛情里,看見的不是陰魂淒淒,映入眼眸的注定了只有呼邪秦一人。
達到了兒女情愛里的極致。
拓拔曠風攜手愛人來到段衍生身邊,「與秦兒八字相合,極大的命數吻合。現在,我將她還給你。」
段衍生突然問道︰「天下王與生究竟有何淵源?」
拓拔曠風笑,「就像是身子和影子一樣,千年寂寞,你是如同我幻想的下一世,只不過,你還不夠強。有朝一日你走出自己的道路,那就是你自己的人生。」
「孩子,至于你的真實身份,走下去,你會看見,你是誰。」
就像是一場夢境,段衍生問自己,「我是誰?」
拓跋曠風意氣風發,笑聲不止,天地翻轉,走到盡頭,沒有了光,天下王攜手愛人走上了輪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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