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西似其人深心藏
鳳凰泉突然炸開一聲震響,頓起的水幕頃刻散亂崩塌。白發青絲,美人環繞,段阿生掌心交纏的金絲線像長了眼似的流到納蘭體內,兩人身上就像是散發著光芒,襯映著鳳凰泉清澈明淨。
兩道飄逸的身影凌空直上。
一丈老人在回心洞嘆惋的閉上眼。
一股奇異的感覺在段裳體內流動,掌心金絲線交纏更甚。納蘭的容顏,恍惚間竟愈發精致。
段阿生秀眉一蹙,指尖輕動,睜開雙眸,看到的是納蘭巋然不動的入定模樣。便是鎖意應有的模樣。
一陣踏風之音轉瞬即來,段阿生呼吸一沉,復又閉上眼眸,穩下心境。加速體內的真氣流轉,以己之力渡納蘭領悟。
「情愛雙修!絕頂山的人果然都是不知廉恥!」一道厲喝破空而來。尖銳的劍氣帶著熾熱沖入鳳凰泉。
彌漫的水汽,在外人的視線去看,隱約是對坐雙修的姿態。能將整個絕頂山的風向變了,除了樊山一派的情愛雙修,浣花侶想不出又是什麼功法能有這樣的威力!
段阿生周身泛出冷寒,納蘭額間滲出層層薄汗來。掌心金絲線乍然交錯成網,金色光芒籠罩了鳳凰泉,看著,格外壯觀。
浣花侶看著一愣,下意識的退出一步。女子見男人膽怯,瞬間生出些怒氣。「怕什麼,若不是樊山派,我雕花派何故如此凋零!」一句話說的男人有些慚愧,女子素手提劍,鈍劍無刃,出手卻是浩大的威勢。
「千百年來,雕花山容不得情愛雙修!」赤心劍光芒萬丈,對著金絲線狠狠的砍了上去!
男人張了張口,卻是沒有動作。
段阿生厲然睜開雙眸,伸手揮出一掌。
鳳凰泉水浪滔天,如同蛟龍怒號擺尾。「曾妹!」男子驚呼,出手就要助她。
鳳凰泉又是一聲震響,段阿生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納蘭修行受阻,心猛地一顫,反遭真氣反嗜,嘴角滲出血線,滴落泉水,嘀嗒嘀嗒的。
水浪落下,段阿生招手便將黑衣長袍覆在納蘭身上。納蘭緩緩睜開雙眸,「阿生……」
修行到如此,這情愛雙修還是失敗了。
段阿生心里有些酸澀,指尖抹去她嘴角的血漬,笑得淡淡,「無礙,裳兒。」這句話,勝在安慰。
「絕頂山門徒,人人該殺!」那女子不甘被忽視,先後傷了段裳二人,對傳言里的驚世公子,懼意多少淡了些,盡管,方才那一掌掌力雄渾。
段阿生涼薄了眸子,冷笑,「閣下來我絕頂山,句句詆毀,壞我雙修,意欲何為?」
這是浣花侶初次見段裳二人,段阿生擁著納蘭,從鳳凰泉踏水而行。待到落地,兩人的眉目才清晰的展現在這對男女面前。
浣花侶便是一驚。
「情愛雙修之法逆天而為,浣花侶來此,意在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納蘭面色難看的很,「不知行的這道,可是殺道?」
浣花侶笑得好看,「那又如何?」
「原來,是浣花侶。」段阿生將納蘭護在懷里,「浣花侶難得來此,段殺怎會讓二人空手而歸?」她話未說盡,揚手便是連出兩掌。
「卑鄙!」
「若論卑鄙,浣花侶當仁不讓!」
四人打的激烈,鳳凰林風聲呼嘯。段殺一襲白色里衣,納蘭穩妥的穿著黑衫長袍,兩人配合巧妙,對上浣花侶的雙劍合璧,不遑多讓。
「想不到,絕頂山的弟子對敵用的竟不是本門武功?」女子嘲笑。
「難道浣花侶沒有听過殺雞焉用牛刀!」段殺冷然。
「好一個伶牙俐齒!」浣花侶身形交錯,「今日,我二人便替絕頂山那老不死的一丈,清理門戶!」以手搭劍,怒發沖冠。
鳳凰林枯木斷裂,劍氣橫生,上空的天都有些迷亂。
一丈老人靜守回心洞,心緒難得的有些紛亂。
若說雕花山與絕頂山,遙隔上百里,塵緣,卻已經糾纏了千百年。對于上一代的浣花侶,說起來,一丈老人至今都有些愧疚。
他窺破天意,自認豁達,卻與自己的義女有一段說不清的孽緣。不錯,雕花山上一代的浣花侶,其中一人,便是一丈的義女。說起來,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冬,雪夜。他便是在漫天的大雪里遇到了自己今後視之為親人的西似。那年,他十九,在奔赴絕頂山學藝的路途。
不忍見女嬰死在淒涼雪花紛飛的夜,他做了一個決定︰帶她上山。
于是,他懷抱嬰兒上了絕頂山,成為第一個帶著「包袱」的絕頂山弟子。依稀記得,那日,師傅看見女嬰,連連嘆息,問,「你舍不得她?」
當時,只以為師傅問得是舍不得丟棄這嬰兒,他隨即點頭。抬頭之際,有深長的嘆息在頭頂響起。飄散,然後再飄散。
女嬰愛哭,師傅將她依舊留在自己身旁,日日照理,直到她十二歲那年。
十二歲,說什麼西似也不肯離開那個教她養她的男子。苦苦哀求,最後竟不惜向師尊出手。十二歲呀,她又能有多強?
他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生命里最親厚的女孩,終于有些明白,他們已經不能再是義父與義女的關系。他無從拒絕,在拋卻凡塵血緣俗世之後,在一個雪夜,遇見一個自己日後喚她西似的女孩,終究不忍。
從不忍她早早夭折,再到不忍她離開自己。
師傅說,西似若陪在你身邊,絕頂山早晚會毀。因為這麼一句話,師兄弟們容不得西似的存在。
他的掌上明珠,心中日月,他們不容。
三十一歲那年,他帶著西似離開。臨走時,師傅說,絕頂山不能沒有絕一丈。料定他會回來。
他走的義無反顧,手邊是他的女孩。
人們說他們*違道,卻不知,西似純潔的像是天邊的雲。
三十五歲那年,他終于回到絕頂山,懷里抱著的是奄奄一息的西似。他求師傅救她,師傅說,只有你能救她。
只要離開她,為師便救她。
人們總是在最緊要最關鍵的那一部分,自私。師傅如此,他,也如此。
含淚俯首,跪在地上。他說,好。
于是,絕一丈便真的離開了西似。
西似被仇人加害,他說,再讓我為她做最後一件事,然後,永遠不再出現在她生命里。師傅,求你。
七日後,豁天門無一人生還。江湖傳言,十六年前,害了以南一族的正是這豁天門。
他滿手鮮血,身受重傷,丟了劍,再次回到絕頂山。
師傅說,徒兒,你還執迷不悟?
他跪下來,說,徒兒執迷便是錯?他望著師傅拂袖的身影,落了淚。
師傅說,徒兒,她快要醒了,你該履行承諾了……
他說,師傅,我還是舍不得。
又是七日,西似醒。記不得前塵。他抱著她哭了好久,最後,落魄的模樣,卻嚇到了她。他的西似,曾經在他懷里放肆的西似,曾經笑得甜美的西似,曾經不知道何為怕的西似,被自己嚇到。
深夜,他望著天上的月舞劍暢飲,說,西似,你看,這是落花流水。你最喜歡的劍招,我舞給你看。他含著淚,西似看他陌生,透著疑惑。
一月後,他奉師命親自將自己的女孩送去了雕花山。從此,再不相見。
他四十歲那年,西似二十一,不顧雕花山眾人攔阻,拼死要回絕頂山見絕一丈。堂堂雕花山首席弟子,跪在絕頂山上,一跪就是兩日,雕花山所有的臉就被她丟光了。
他再次站在她面前,哽咽,問她,「你為何不早一點想起?」
西似二十一年,要強不服輸,第一次哭的潰不成聲。
而後,西似成為雕花山掌門人,與連衣結為夫婦。絕一丈統掌絕頂山,盛名如日中天。西掌門立下門規,遇絕頂山人,避!
日後的日後,絕一丈終于明白,西似失憶,是師傅做了手腳。接任絕頂山那日,他靜靜的說出口,絕一丈仰天大笑,「命呀!命呀!」
雕花山絕頂山向來不合,但又是出于一脈,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兩派掌門的孽緣,被有意的抹去,抹去了那段過往,抹去了絕一丈如何舍不得西似,西似如何的離不開她命里的男子。物是人非。他們終將遠去。
一丈老人白須長長,許是還映著他的相思。到最後,西似如何死在他的手上,西似死時望他最後的那一眼,西似說,我不怪你,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你記我一生。
西似去後,絕一丈斷絕了塵世,真正問道。
淡去了,他如何去愛一個人。淡去了,他愛著一個叫做西似的女子。淡去了,他時到中年,仍然會抱著一個叫做西似的女子哭的像個初初為情的少年人,淡去了,他愛西似,這個事實。
他沉沉一嘆,絕頂山因為他的西似已經死了不少人,驚世劍主,北離之尊,是再也不能有閃失了。
他站起身,從回憶里走出,像是蒼老了一世。容顏模糊,眼見依稀有著不可察的濕潤。
作者有話要說︰唔∼∼連發三章!祝各位看文愉快!
最近實在是太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