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蘇霏漠雖然心思沉重,卻已沒了最初時那種山崩海嘯般的憤怒和恐懼。蘇霏漠的血液里深埋了一種悍勇,在危急的關頭,這種深藏于骨血中的秉性,自然抬頭。
今晚走了這一遭,果然把鏈子串圓了。如此說來,順著那冊子上記得件事往下查,回京路上會有危險的預言,便不會是空來風。剛才親耳見證了冊子中的記聞,蘇霏漠是憤怒多過震驚。
蘇霏漠對那個宣告了,她不久就會大難臨頭的死亡預言,早就沒那麼害怕了。因為那本記錄了,她何時會有危險的冊子,在這幾天里,她每天都要看上一遍。今日,那上面記得這新內容,也算不得出乎她的預料。
蘇霏漠想的明白,惶恐過後要做的事,不是惶恐,而是如何避免那個預言的實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句話,她還是個稚童時,便爛熟于心。
因蘇霏漠的病情反復,康氏連日煎熬,原本不佳的身體更加虛弱了。直到次日午後,康氏才拖著病體帶著一行人,來到蘇霏漠住的素芳齋。
南氏小意殷勤的攙扶著康氏的胳膊,心疼的說︰「夫人,你身子本就不好,本該好生將養,不該勞動的。這些天為了阿沫的病,連番的奔波,身子怎麼受的了。其實夫人不用天天過來,有事,奴自會去稟報了。」
康氏拍了拍南氏,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道︰「阿南,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我更心痛沫兒,不來看她一眼,這一天都過不踏實。」說話間,幾個人已經走到蘇霏漠的床前。
大夫例行診治後,照例掉了一通書袋子,開了藥卻叮囑道︰「娘子在水中憋悶的久了,磕了頭,又受了驚嚇,只宜靜養。」大夫這話里的意思透漏出,蘇霏漠這次落水留下的癥候不輕,養不好,怕是會留下隱疾。
听了大夫的話,康氏心里自然是又驚又痛,心里雖有千頭萬緒,都勉強按下。眼下顧不得許多,當務之急自是以調養好蘇霏漠的身子為主,回京的事自然就擱置下來。
康氏看著蘇霏漠那張,沒精打采的有些蔫蔫的臉,剛幾天就瘦下去了,臉頰上原先那一點點嬰兒肥,已經不見蹤影。康氏按下那陣心疼,把手伸進蘇霏漠的領口內,沿著後頸往下模。果然,後背上有一層薄薄的汗,夾紗的短襦,已經粘在了蘇霏漠的身上。
「沫兒,來喝點水。瞧你,吃個藥也能弄的一身的汗。」
看著康氏柔美又慈愛的容顏,蘇霏漠心底泛起一股難言的悲酸,阿娘真的會離他而去,因她而死嗎?
蘇家是個大族,人丁興旺,但在蘇霏漠的感情世界里,阿娘是這個世界上和她最親的人,也是和她相依為命的人。如果那個預言是真的,蘇霏漠就要失去她了嗎?
蘇霏漠半閉著眼楮,乳白的酪漿,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她品味的更多的,還是那種溫暖的感覺,蘇霏漠用這種來自母親的關懷和體貼,平復剛才那陣憤怒。
這婁護衛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臉絡腮胡子,長的老實巴交的,再加上他說話做事,一向伏低做小的姿態。任誰瞅著,都是個忠心耿耿的忠僕。
婁護衛斂衽施禮之後,對康氏恭敬的道︰「啟稟夫人,老夫人的壽誕就要到了,某請夫人,何日回京?」
蘇霏漠冷眼看著,婁護衛刻意做出來的小心恭順的模樣。這幾天因回京的事,婁護衛也曾過來打探過康氏的口風,那時他只敢旁敲側擊,從沒似今日這般,說的直接。是什麼讓他這樣有恃無恐?
康氏清冷的道︰「回京之事,我自有定奪。」
婁護衛見康氏一上來便拒絕了,沒有半點轉圜余地。越發謙卑的道︰「夫人,今年是老夫人的整壽。和往年自是不同,咱們蘇府,是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最重孝道。這樣的日子,斷不可缺了夫人和娘子的,否則外人看著不象。」
蘇霏漠斜睨著婁護衛,心下冷笑,好一個忠僕。言辭之間狀若一片為主之心,實則其心可誅。他這一番話說下來,若是康氏執意不歸,便是對阿家不孝。不孝公婆,在哪里都不佔理。婁護衛上來便扣這樣一頂大帽子,若是康氏畏懼被拿捏住了,乖乖就範,往下一切就好辦了,這婁護衛倒是打的好盤算。
一直旁邊靜立的沈嫗道︰「婁護衛雖是一片為主之心,也不可胡言。如今距老夫人的壽誕,還有一月有余。從莊上回京,驅車緩行不足兩日,急行一日可到。如今,娘子正在病中,等過幾日,娘子身子穩妥了再賺怎麼會耽誤給老夫人祝壽,怎麼會讓夫人和娘子在孝道上有礙。」
婁護衛嘿嘿干笑了兩聲,道︰「僕都是為夫人和娘子著想,這幾日,僕接連收到府里的口信……主君也使人捎來口信,讓咱們即日回京。」
「娘子這病在大安之前,大夫早已囑咐不宜移動,要靜養。定是回稟的人言有不實,郎主和老夫人最是慈和之人,怎會讓娘子帶病上路,待奴查出那人,定要治他的罪。」
婁護衛狡辯道︰「府里也知道小娘子病了,所以才特意打發人來接夫人和娘子。畢竟,老夫人的壽誕是大事,論情論理,咱們都應該早日動身。」
對婁護衛這些僭越的話,康氏卻似恍然不覺,溫溫雅雅的道︰「郎主使來何人與你傳的口信?傳口信之人呢?府里又是那位,要來接我母女回京?」
蘇霏漠暗自點頭,康氏這句話問的切中要害,正是蘇霏漠想听的。
康氏待人接物冷情,甚至有些冷漠,一向是淡淡的,少有疾聲厲色之時。此時,眾人只覺得,康氏說話的聲音有點冷。康氏這種清冷的聲音,沒有人知曉,是因為良好的教養禮儀,還是康氏對某些事不喜的一種表達。
一陣風吹過,半垂的簾帳被掀起。蘇霏漠看到婁護衛臉上涌起古怪的表情,他目光閃爍了一下,避重就輕的道︰「府里使四夫人和許嫗來接夫人和娘子,人已經到外院了。」
這才是婁護衛走這一趟的關鍵了。蘇霏漠緊咬牙關,深吸一口氣,平復從胸月復間上涌起的納怒氣。一切,真的按那冊子上所記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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