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白毛站在桌上,雙臂上揚斜指天空,做彎弓射日狀,眼神堅毅。
「由我們黑色騎士團!」
利瓦爾在他身邊完成了一套相對稱的動作,表情猙獰。
「仲裁!」
兩人唰的一下交換了位置,擺出了假面騎士變身的造型。
利瓦爾與白毛配合著奇蠢無比的pose,在學生會辦公室內,完成了黑色騎士團的出場宣言。
即使外面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學校里依舊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大好景象。
11區接二連三的重大變故,對于這群待在象牙塔中,跟社會隔絕的的公子小姐們來說,跟明星出軌,歌手懷孕這樣的花邊新聞並沒有多大區別。
他們在走廊中,興奮的交流著電視被黑,公主被綁的事件。男生們模仿著zero的演講,他們將校服系在脖子上裝作披風,再猛的張開雙臂,努力弄出那撢出那「啪」的一聲脆響。女生們也三五成群的駐足圍觀,掩面嬉笑,不時發出「彼得君看起來好傻」的評價。
傻傻的男孩子們一听,頓時來了精神,更加賣力的表演了起來。
江山一片大好,陽光如此明媚。
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知道zero是帝國的死敵。
但他們沒有實感。
對于他們來說,zero是個出場方式帥到飛起的理想主義者,是一個獨身對抗國家機器,並且奇跡般的將對方擊敗的傳說。他是佐羅,是羅賓漢。
比起那些早已麻木了的社會齒輪,單純的年輕人們更願意接受zero那眾生平等的直白理念。
比起政客們那七拐八繞的曖昧發言,zero給予生者施舍,給予罪人制裁,那快意恩仇的行為邏輯,也更加符合他們的口味。
他們喜歡zero。
于是阿什福德學院的演劇部借著這股東風,為這個恐怖分子編了一出舞台劇。
社長將劇本恭恭敬敬的呈送到了學院最高獨裁者————米蕾會長的面前。並委婉的提出了經費申請。女王大人揚了揚高貴的下巴,表示去問副會長。
閑到蛋碎的利瓦爾則拉著伊蘭,照著劇本排練了起來。
「等等,這不對。」利瓦爾直起身苦苦思索著。「還是沒有力量感,那種威壓還是沒能傳達出來••••••果然還是服裝問題嗎?」
「不是服裝的問題。」伊蘭將手搭在利瓦爾的肩膀上,苦口婆心的勸說道。「相信我,校服也要比那身行頭帥上一千倍。滿分十分的話,校服可以算五分,披風一分,緊身衣負五分,兩者合體負一百左右。」
「也是呢。」利瓦爾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披風倒還好,緊身衣總感覺有點•••」
「變態,對吧。」伊蘭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那種將身體緊緊裹住的感覺,就像是悶騷版的暴露狂對不對?」
伊蘭循循善誘,利瓦爾若有所思。
「嗯,的確有點變•••」
「咳咳!」
威嚴的咳嗽從兩人身後響起,回頭一看,副會長大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此刻他正帶著凜冽的殺氣看著某只白毛。
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
他早就發現自己在門口了!
zero的美學,又怎麼是這個粗鄙的實用主義者所能體會的?!
聲音的力量感,與縴細造型之間所產生的反差美。
披風的合攏與張開,配合著演講的哀傷與激昂,這種動靜變化所產生的震撼力,將听覺體驗提升成視覺以至精神沖擊!
這些俗不可耐的家伙根本就不懂何為藝術!
對!
我不是變態!zero不是暴露狂!錯的不是我!是這只白•••
「啊拉?魯魯修?什麼時候回來的?」伊蘭做驚訝狀,一臉無辜的問道。「不管怎麼樣,先來看看演劇部的申請吧,這次光是服裝就要花不少錢呢。雖然黑色騎士團最近是很火啦,但是要找專業人員定制全套服裝,這預算也太高了點。會長說要你來做主,雖然一直都是這樣啦。但是話說他們的門票能收回來嗎?我算了一下,即使場場滿座也要連演十七場才能收回成本呢。如果收不回來學生會這個月又要赤字了啊?所以我覺得還是•••」伊蘭迅速轉移話題。
「今天的臉異常悶騷哎,發生了什麼嗎?」利瓦爾天然補刀。
「為了能讓大家無憂無慮的享受青春,我已經熬夜將下個月的預算規劃做好了。」
臭臉魔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將一摞裝釘整齊的表格拋在了桌上。「不用擔心我透支的身體。那麼,繼續排練你們的《zero真變態之暴露狂的復仇》吧,軍部肯定會很喜歡的,說不定還會給你們弄點贊助,組織個11區全境巡演什麼的••••••」
大概是受了伊蘭的傳染,受到致命打擊的魯魯修一反常態的碎碎念了起來。熬夜的黑眼圈加上詛咒般的嘟囔,使得他那張英俊的臉看起來陰郁無比。
「待會兒跟會長說一聲,那個什麼話劇預算減半,我回宿舍補覺了。」
見魯魯修準備走人,伊蘭又叫住了他。「搞定了嗎?」
「•••嗯,短期內不會再出現了。」魯魯修點點頭,腳步虛浮的走向了宿舍。
「辛苦了。」伊蘭笑眯眯的拿起了桌上那摞厚厚的表格。
話說這個••••••
是他一邊指揮緝毒小分隊,一邊在無賴的駕駛艙里折騰出來的嗎••••••
伊蘭盤腿坐在桌上,看著那斷斷續續的字跡,心中贊嘆了一聲。
「早上好。」
病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喲,卡蓮。」利瓦爾打了個招呼。
女孩禮貌的點點頭,慢步走了進來,目光在房間掃了一圈,最後鎖定在了伊蘭身上。
「伊蘭同學,早上好•••」
听到這軟乎乎輕飄飄氣若游絲貓爪撓心的聲音,白毛瞬間起了一身雞皮,顫抖的雙手一個控制不住,「嘩啦」一聲輕響,魯魯修整晚的勞動成果被撕成了兩半••••••
「 。」利瓦爾猥瑣的笑著,用胳膊捅了捅伊蘭,閃爍的眼神清晰地傳達了「我懂的」三個字。
不,利瓦爾同學,你不懂。
你根本不懂。
當你在看著一朵嬌艷的百合時,我卻在看著一只銀背金剛大猩猩。
當你沉醉在對方那情話般蝕骨的輕聲細語中時,我卻親體驗過這個聲音的主人,那將近四百磅的勾拳!
「卡蓮學姐,早啊。」伊蘭連忙擺出一副殷勤的笑臉。「身體怎麼樣?」
「嗯,能跟我來一下嗎?」
「哎?」
平時都是自己纏著她,現在關系猛的顛倒了,伊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 !」利瓦爾聞言眼放精光,手肘如帕金森患者般抖動著,一下下用力的捅著伊蘭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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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卡蓮憑欄眺望遠處的風景,仿佛心思也飛向了遠方。伊蘭站在她身邊,小心研究著女孩的表情。
「你當時還想把我從這兒丟下去呢。」女孩突然詭異的笑了起來。
居然開口就是這麼苦大仇深的發言。
伊蘭默默的向旁邊挪了挪,防止卡蓮暴起傷人,或是抱住他縱身一躍,相擁殉情,雙雙融入那無盡的蔚藍••••••
「天氣不錯。」伊蘭嘗試安撫對方。「我母親說過,‘人就像海綿,在陰暗的地方放得太久就會發霉,這種時候就出來曬曬太陽吧。’」
「是嗎•••」
女孩轉過身背靠著欄桿,眼神有些迷茫。
「我媽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你回來了,吃過了嗎,該休息了。盡是這些有的沒的••••••」
卡蓮嘆了口氣。
昨晚居然在那個倉庫里發現了自己的母親。
在那群人渣和膽小鬼們之間,那個女人在幻覺中呼喚著自己與哥哥的名字。
哭泣,軟弱,順從,奴性。
這就是那個女人一直以來給卡蓮的印象。
即使是被女主人當作了小三般厭惡刁難,被她大的父親視如玩物,甚至遭受著全府上下所有用人的鄙視,她也從未想過要站起來,依靠自己的雙腿走出那所謂的家門。
牽著自己的手,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她只是低眉順眼,逆來順受的賴在那里。
就是這樣一個毫無骨氣的女人,卻•••
「她還在嗎?」伊蘭問道。
「嗯。」
「那真是太好了。」
看著伊蘭那有些寂寞的笑容,卡蓮心里突然一空。
其實她找伊蘭就是想談談昨晚的事的。
組織里沒有可以談話的對象,zero肯定也沒有功夫處理這些家長里短,至于這些所謂的同學則更加不可能。
如果哥哥還在的話••••••
這件事就像壓在她心頭的大石頭,埋在胸口喘不過氣來,若是不找個人訴苦排毒的話,她恐怕就只能帶著這種恍惚的狀態走上戰場了。
在周圍找了一圈,最後女孩絕望的發現,她只有這個話嘮了。
雖然看他哪兒哪兒不順眼,但同樣身為混血兒,他因該是最能理解自己的人了吧?
現在哪怕听他說說沒營養的廢話也好••••••
「有給老娘磕過頭嗎?」
「什麼?」卡蓮沒听明白。
「我是不太清楚日本的習俗啦,但是在中華聯邦,逢年過節什麼的都是要給長輩磕頭的,所以我想日本也應該差不多吧。」
伊蘭豎起食指,認真的解釋道。
「••••••沒有。」
「那可要趕緊了,否則會後悔的喲。」伊蘭的笑容漸漸暗淡了下去。「等到那一天時,就算在那塊刻著她名字的石頭前,跪上個三天三夜,她也不可能知道了。」
女孩的眼楮不由自主的睜大了。
難道是幻覺嗎?那是,悲傷的表情?
「我呢,因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禁止下跪。听起來很帥對吧?這其實也沒什麼,我和母親也沒把這種成芝麻爛谷子的腐朽儀式當回事兒,心里知道就行了,這麼折騰也挺不好意思的。
對,我當時真的沒把這當回事。
直到她去世後,我才後悔為什麼之前那麼蠢,為什麼沒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好好給她磕個頭。
無論在墓碑前擺上多少花圈,點上多少蠟燭,說上多少話,那也不過是做給自己看,安慰自己的把戲而已。她已經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那真是,後悔到恨不得追下地里的感覺。
所以呢,要是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不是讓母親復活,也不是回到過去,只是給還健在的老娘磕頭的機會••••••手也好,腿也好,五十年的壽命也好,我都願意給。」
卡蓮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已經習慣了伊蘭的嬉皮笑臉,也習慣了對他拳腳相加的交流方式。所以在白毛一反常態的流露出悲傷的表情,談論著他的家人與過往時,她反而覺的對方很陌生。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根本不了解這個人。
「伊蘭的母親•••應該是個很堅強的女性吧?」
失去了丈夫,孤身一人身在異國他鄉,參加反抗組織,獨自撫養著孩子長大••••••
「堅強?」伊蘭失笑。「不不不,她只是個笨蛋而已。」
「哈?」
「她不會說英語,除了打架什麼都不會,在宮•••在那里沒人能陪她玩,一個人無聊到發霉。所以•••」伊蘭突然皺起了眉頭,但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你敢相信嗎?她在我剛剛能站穩的時候就逼我扎馬步,別的孩子在背誦莎士比亞的時候,我在對著石柱練習中門頂肘。十歲之前我骨折了三十一次,每個星期至少有一次,我會被揍到失去意識。僅僅是為了訓練出一個能陪她玩的人而已。」
听著這血淋淋的控訴,卡蓮打了個寒戰。
與白毛那非人的老娘相比,她的母親簡直就是背後閃耀著聖光的天使。
不過也只有這種家教,才能培養出他這樣怪物了吧••••••
「但她絕不是個堅強的人,半夜會想家想到一個人裹著被子哭到天亮。在花院里種的幾顆薺菜,結果被園丁當成雜草拔掉了,于是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整整兩天,不吃不喝。出來的時候臥室里面就像被轟炸過一樣。作為人類,她是最強的。但是作為女人•••」
伊蘭背靠著護欄,緩緩坐了下來,表情落寞的望著藍天。
「也就只是個普通女人而已。」
「•••對不起。」卡蓮被他的情緒傳染,也蹲在了他的身邊,小心翼翼的說道。「我不是故意讓你想起這種•••」
「跟老媽吵架了嗎?」伊蘭察覺到了卡蓮的本意。
「•••差不多。」
「這可不對哦。不管是誰做錯了也好,家人這種東西,沒了就永遠沒了。也許是今天,也許是十年後,總會有那麼一天的。到了那個時候,對與錯,堅強或是軟弱,這些根本就無所謂了。面對著那塊墓碑,除了跪下來說聲對不起,人不會再有別的念頭。與其對著一塊石頭懺悔,不如趁母親還在,好好陪她說說話吧。」
山水,桃花,飛來峰,迎客松,黃龍,天池,雲海。
集市,方言,鞭炮,茶酥,折子戲,昆曲,黃梅戲••••••
那些母親深深眷戀著,一遍又一遍的向他描述的東西。
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過,一定會帶她重溫的舊夢。
但已經來不及了。
沒了就是沒了。
永遠••••••
「••••••嗯。」
卡蓮輕聲應了一聲。
她無法拒絕如此真誠的建議。
「我在說些什麼啊。」伊蘭自嘲的笑了笑。「真是,怎麼一不小心教訓起前輩來了,抱歉。」
「啊,不。」徹底進入淑女狀態的卡蓮連忙擺手。「伊蘭真的幫了大忙呢。」
伊蘭疑惑的看著卡蓮,用余光在周圍掃描了一遍,確認了這個天台上沒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難道是偽裝了太久以致產生了心理扭曲,自身角色錯位,導致她忘記了自己本來的猙獰面貌了嗎?
「那我就不打擾學姐曬太陽了。」
伊蘭帶著一如以往的陽光笑容站起身,做了個您請繼續的手勢。
「我還要把我哥的表格粘起來,呃•••希望利瓦爾沒把它們弄亂。」伊蘭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伸了個懶腰,走向了天台出口。
「啊•••那個,伊蘭。」卡蓮支支吾吾的叫住了白毛。
「在。」
伊蘭轉身看著卡蓮,靜候差遣。
「很抱歉,問個很失禮的問題•••你的母親是••••••」
她很好奇,能教出伊蘭這等怪物的女人,究竟要什麼樣的人才能殺死她。
「啊。」伊蘭點點頭表示理解。「抑郁癥。」
「•••哎?」
卡蓮愣神了兩秒。
如此貧庸的原因,居然•••
「我們走散了,然後她就得了抑郁癥,到底是死于絕食還是藥物過量我也不是太清楚•••我不是說過了嗎•••」
伊蘭習慣性的聳聳肩,低頭撢了撢沾上灰塵的褲腿,借此躲避卡蓮的目光。
「她根本不堅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