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往哪走？」隨著楊奢走了些許時候，但見頭頂天色已發了魚肚白，她卻覺得這路似乎有些不對，停住腳步一手拉過他的手臂，抬頭疑惑道︰「馬在哪兒呢？」
這一路總不是要走到蓬萊去的，楊奢早前叫人傳話，告訴她路上一切自己已準備完善，她便也沒有多操心，只是看著眼前這種情況，她卻生了一肚子疑惑，不明白他都準備哪兒去了。
楊奢出了口氣，眉間笑意若有若無，「你不想早些見到花大學士麼？」
她眸里微微一黯，點了下頭。
周圍已有早起挑著扁擔過路的百姓，他淡淡凝了凝眸，側身離她近了一些，稍稍掩上她的些許身姿，「那怎麼能走陸路呢？」說著，四下一看，朝她伸出手。
看著他伸過來的手，那明顯是要自己牽過去的意思，她心頭恍惚一下子，竟不知該怎麼做，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街上人越發多了，我可不想何時回頭你不見了。」他說著，語氣淡淡然然，不冷漠，也不熱情。
她覺得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于是乎顫顫巍巍，盯著那只白皙闊掌，緩緩放上手去。
他牽著她，提步繼續朝碼頭走去，安之若素。
慕容靨卻已在心里笑得波濤洶涌，且這笑里一般是嘲笑，嘲笑自己可笑，做了這麼多年的荒yin公主，男子的手早不知踫過多少只了，可偏偏是這一只，卻像雷電之流，觸之則擊心清絕，可笑可笑，著實可笑。
秦淮渡，只是這個時候來往卻已熙攘，楊奢攜著她站立渡口之前，未幾，已惹得兩個走了神的工人撞在一起墜下河去，場面稍顯混亂。
「船呢？再不來事兒就大了。」慕容靨看著被撈上來的兩個人滿懷嘆息，緊了緊楊奢的手，心里不慎安穩。
楊奢尚未開口，那邊便有兩個利索小廝走來，對二人低聲拜道︰「參見兩位殿下。」
「免了，」楊奢往後眺了一眼，風霧處，依稀見得一艘古木素船已靠了岸，「都準備好了？」
小廝未敢抬頭，打著千兒回道︰「是，船上一切業已備好，請二位殿下移駕。」說著，側身恭請。
楊奢沒有再說話，只是拉著她步速輕快的朝那邊走去。看著霧中的舟船越發清明，慕容靨心中興致也跟著濃郁起來。
這是她平生頭一回航海行船，想不激動也難。
這艘船大小得當，不招搖也不委屈，隨他踏上結實素致的船體，她四下掃了一掃，且見艙口木匾上刻著隸書‘渡月’二字，想必便是此舟名號了。
「參見兩位殿下。」正看著，約上十人從四面而來，無一例外均是男子，恭立在前，朝二人敬敬行了禮。
楊奢沒有多說話，吩咐了一句便叫他們各歸其位，準備一刻鐘之後開船行航，隨後，便帶著慕容靨直接進到船艙里，里面的擺設，叫她一見驚呆。
「哇……」松開他的手痴痴的往里走了幾步，眼見四周各色名貴擺設稀罕物，她倒不是沒見過世面，只是太多意料之外。著手輕拂著一株種在一只南疆紅瑪瑙花盆中的鳳羽，她搖頭凝嘆，「敗家敗家，委實敗家，外面瞧著兩袖清風，里面如何**至此？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天子宮殿瑤池閣呢！」邊說邊走，一時落座于那張睡得下五個人的羅漢床上，她這才發現，那兩副玉石溫枕前竟還鎮著一對拳頭大小的不夜珠，「枕前不夜珠……這床竟是千年的烏木雕的！」
她越看心里越不平衡，這小小一窩船室，細看下來，只怕竟比自己的寢殿還要精致貴重！
楊奢卻只是略略掃了一眼，旋即落座一方青瓷杌之上，倒了碗清水飲了一回，淡淡道︰「想是……怕你住不慣罷。」
她很是委屈，「我哪有那麼矯情？」
說話，船動帆起，腳下忽而一晃。
船行出去沒兩刻功夫，慕容靨便從興致勃勃一下子過渡到了生不如死，而立在夾甲板前一下下耐心的在她背上摩挲的楊奢也一樣沒有料到，上得了高山趟得了急流的安逸公主，竟然會暈船，而且，似乎還頗嚴重。
看著她活活吐了小半個時辰，楊奢不耐問道︰「你個笨蛋，暈船怎麼不早說？早說就走陸路了。」
他很久沒有用過這樣直白的句型了，如今再拾起來，似乎也頗受用。
她一手扶著船沿，一手撐在楊奢臂上，听了這話便滿心不樂意，「廢話，我又沒坐過船，我怎麼知道我暈船！」說完，又是一陣稀里嘩啦。
楊奢蹙眉重重一嘆，想了一想，將她的手移到船沿上，轉身就要去吩咐在下一渡口靠岸，誰料才邁出去一步便叫她眼疾手快的又給薅住了，「你干嘛？」
往她緊拽著自己的手臂上看了一眼，楊奢抬頭，眉眼深沉，「吩咐他們靠岸，改走陸路。」
「不行，」她雖然略顯憔悴，但眼里卻很是堅決，「別再折騰了，早點走、早點到，我能忍。」
「你晚去兩日花燕羽也活得好好的。」他的情緒沒有絲毫變化，她也看不懂他現在究竟是種什麼心情，「你若是再吐個兩天兩夜，到了蓬萊也要他分心照顧你。」
慕容靨另一只手撫著胸口強順了兩口氣，閉眸搖頭，「我不想跟你爭，但是……不行，如今靠岸便要經行揚州，這條陸路我絕對不走，就算是吐死，我也要死在船上。」這語氣，似乎不容否決，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半晌無聲的對峙，他忽然向後吩咐了一聲，喚過一個小廝來，「去備兩個痰盂送到臥艙里，吩咐廚子熬一盅薄荷水，晚膳做些酸性大的吃食。」他說著這些時，目光卻一直定定的落在她身上，同時悄無聲息的環過她的腰身，支撐著她愈見虛弱的身體。
她直著眼眸追隨著他的容顏看去，他的言行舉止，似乎沒有表現出半點熱切的溫柔，但卻足以讓她懷疑起這是不是自己的夢境。
小廝領命退下，楊奢只是淡淡說了一句話，「外頭風大，進船艙再接著吐。」說罷，拖她往里走去。
「你忙去罷，我自己沒事。」被他安置在床上，慕容靨心里有些不自在，也怕耽誤了他，喝了兩口水之後便催促他走，省的看著自己心里不舒坦。
此間，小廝已將痰盂送了進來，他親自放置在她腳下合適的位置上，從玄色玉帶間抽出老竹古扇遞給她，「自己扇著，有些涼風能好受些。」
她接過來，微微垂下眸去，手指劃過古樸雅致的扇柄，繼而不自覺的握住自己的袖口，並沒有告訴他自己身上本帶著柄玉扇的。
楊奢走出去之後，她方才輕輕舒了口氣，胃里一陣陣的難受涌上來，卻抵不上心里的糾結苦痛。
本以為他一去便不會輕易再過來，卻沒想到不過片刻，那一身白衣玄帶卻又闖進她的眼眸中，手里還親自捧著一副柳木托盤，慕容靨撫著胸口，眉眼不由自主的輕蹙起來。
「你怎麼……」見他走到自己面前將手里東西放下，她疑惑起來，話沒問完卻被他打斷。
「喝些薄荷水。」他在一邊坐下，從容為她盛出一碗薄荷水，將碗遞給她，又從她手里拿過竹扇，輕輕為她掌扇，一切，均是身體力行。
慕容靨痴痴的看著他，深深地覺得自己已經在把持不住的邊緣上了，見她遲遲不喝，他蹙了蹙眉，「听話，喝一點能緩一緩，不然胃會受不了的。」
怔了一下，她倏地把白瓷碗往矮桌上一放，水花都濺了一濺，緊跟著便見她騰地站起來，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急吼道︰「夠了，你出去，別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