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謀•三千紅塵 第十六章︰玲瓏骰子安紅豆(四)

作者 ︰ QueenV

過了子時,夜深得悄愴。寂靜空蕩的靈堂,縞素飄然,少了往日的人氣,更顯得淒清如獄。

風起,淡掩容顏的女子執長紗素傘,裹襲長縞衣。薄綿浩紗遮得窈窕身姿虛迷,踏著清冷月光,悄無聲息走過他和那孩子的身側,走到兩具棺木之前。

孩子像是石化了一般跪在那里,對眼前一切皆不可見。

他眼眸不抬,專注于剪得細致的紙錢,如火焚身,它們總是安靜的不發一言,卻用漫天的煙燻火燎來抗議自己的命運,可是,抗議了又能怎麼樣呢?有些使命,即便是玉石俱焚的傾覆,也注定只能奔赴,不能回頭。

「他在時,總是喜歡熱鬧,這點素來不像花氏的人。」女子走過去,俯身看著棺中的男子,隔著一層紗,那眸光清麗溫和,卻好像沒有生氣。

他走了幾日了,俊俏的五官卻還栩栩如生,絲毫不可怕,也絲毫不僵硬,真就如睡過去一樣,仿佛下一瞬他還會忽然睜開眼楮,對著她穩重寵溺的笑。

「黃鶴一去,何必復返?」他忽然開了口,終于表現出對她的出現的一絲不滿。離開了,就不該再回來。

女子仍舊看著恍若沉睡的男子,笑顏淡淡,對她的問題充耳不聞,「你該讓這里熱鬧些的,死者為大,他一定不願意這樣冷冷清清的去。」

他冷冷哼了一聲,說話已長身而起,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她,那背影讓他既憎又怨,于是他說︰「你不肯陪他,黃泉路上,再熱鬧便也都是冷清。」

一朝學士,天下楷模,他很少說這樣惡毒的話。就像過去,他也很少將她與無情冷血這幾個字聯系在一起。

女子笑出了聲,不大,還很動听。沉默的孩子眉眼微微一動,動作微微一僵,隨即了無痕跡。

「你覺得你很有資格說我嗎?」她笑著轉身,身形如山巔雲般動了動,站在他眼前問︰「若非你,他何必死?」

他一怔,斂過神來眼里又凶惡了一層,「你若對他有情,何致于忍心殺他?多年恩情,尚且及不上一個九州護法之位嗎?擎穹天宮就重要到能讓你忘情絕愛嗎?」

「是。」她的答案毫無猶疑,如此波瀾不驚的一個‘是’,他沒法接受。

「我是不可能背叛擎穹,但我卻努力過。」她說著,低頭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跪在那兒燒紙錢的孩子,「至少我為自己爭取了這些年,就算目的不純,至少我們彼此快樂,至少我沒有讓他放棄他的人格,可你呢?」

他一時驚訝,「我?」

「安逸公主。慕容靨。」七個字字字入心,她嘴角閃過一絲輕蔑,「你從來不曾爭取過她。也從來不曾救過她。你愛她,但卻沒想過愛一愛自己。這兩件事本可以不相沖突的,可你卻給自己戴上了枷鎖,還把鑰匙給溶了,是不是?你指責我、不屑于我,可你又為你的情愛做過什麼呢?你以為你的愛很神聖、很偉大嗎?她在頹喪生命、作踐自己,而你做的,只是讓她更加安心的**下去而已,比起我,你尚且不如。」

比起我……你尚且不如……

他許久無言,只是看著她的眼楮,然後听她說道︰「念在往日情份上,我對你只有這一句忠告,你不爭取,沒人會替你爭取。」說罷,她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始終沒有抬頭看她,她眼里泛起一抹說不清的情緒,而後輕飄飄的轉身欲走。

「他至死都不知你愛他。」兩人彼此背對,他忽然一喊,語氣里含著從心底迸發出的憤恨,將那月光似的輕盈腳步叫停。

又是很久的沉默過去,她斷斷續續說了幾句話。

她說︰「他畢竟死了。」

又說︰「活著的是我。」

她將眸眼閉了一閉,「我可能還有許多年要活。」

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最後說︰「也就還有許多年要去銘記這件事--我終究愛上他,他卻至死不知。」

花燕羽從夢中猛地睜開眼楮時,發現汗已浸濕了滿頭。窗外的天空爬上了一彎月亮,濃情照耀。慕容靨並不在這里。他睡著之前她便被丫頭請了過去,大學宗夫婦在前庭禮宴公主、遜王,他稱病推了,想來如今前頭應該還沒散罷。

前庭的宴,果然是沒散的。這是一場很簡單的席宴,素菜女乃茶,清淡雅致,既不見葷腥,也沒有多少隆重,席上不過四人而已,但彼此說話平和,倒也叫人窩心。

「阿姐見過小世子了?如今怎麼不見其與大學士過來?」慕容歧自上了桌便一直覺得不對,吃了幾口菜之後,無心的一句話問了出來。

未等慕容靨說話,花夫人已開了口,稍帶歉意道︰「叫殿下見笑了,幼子身子不爽,不好病體見人,至于孫兒則太不受教,不敢叫上來給殿下礙眼。」

「夫人怕是要求太高了些。」慕容歧縱使在外人面前裝得很好,但聞此,也少不得好奇起來,一時向慕容靨問道︰「阿姐見過那孩子了,不知性子如何?」有機會將旁人稱作孩子,這讓他很受用。

慕容靨往嘴里送了一塊豆腐,唇間淡笑,不急不緩道︰「那孩子與眾各別,想來長公子夫婦在時,也是費了大功夫教養的罷?」這話自然是問大學宗夫婦的。

夫人聞此,忍不住又感懷起來,眼角似有淚光閃閃,「長子夫婦教養孩子,我們老兩口多是不過問的,只是兒子對孫兒溺愛得緊,兒媳卻又管教得嚴,如此方寸顛倒,卻將孩子的性子弄得偏個了許多,奈何如今漸漸長大了、懂事了,想**回來卻也不容易了。」話里慢慢都是憂心,慕容歧听在耳里,心里不住搖頭感嘆,孩子,還真是個要不得的物種。

慕容靨卻笑了笑,道︰「我卻覺得這孩子很是不錯,加上二公子**有方,日後定非池中物。只是可憐了沒有母親,讓人心疼。」

大學宗沉穩一拱手,語氣難掩沉重,「承蒙公主殿下吉言,但願這孩子能不負天家恩澤。」

「話既說到此處,本宮心里惦記些事情,也便不吐不快了。」

听著她話里自稱凜然一變,那兩夫婦也煞時用心起來,大學宗連道︰「未知公主有何賜教?」

略一沉眸,她嫣然淺笑,得體從容道︰「令公客氣了。本宮心里想著,我慕容氏同蓬萊花氏世交深厚,加上對開兒這孩子本宮也實在是喜歡,故此生出個念頭,想收這孩子做個義子,不知令公、夫人意下如何?」

這話,分量實在是重,別說大學宗夫婦很是意外,便連慕容歧都猜不到她還能有這麼個心思。

「這……」花澄鳴與紀氏夫人對看了一眼,一時猶豫起來。

「看來令公很是為難。」慕容靨淡淡一笑,「也是無妨,這話說起來唐突,況且本宮名聲一向不好,令公與夫人為孫兒慮,有這重重擔心也是應當。」

聞此,花澄鳴連忙道︰「公主誤會了,老朽夫婦絕無此意,能得安逸公主青眼,也是那孩子的福氣……」這是實話,雖今日不過初次見面,但這老兩口對這位公主的印象卻是頗好,之所以當前如此猶豫,為的卻是別的。

「令公是怕沾染上我慕容家,那孩子日後會逃月兌不開朝政糾絆?」往日從花燕羽那里听來的話,造就她對這位大學宗也有些了解--既不喜歡族人子孫從政,又有礙于世族身位而不得不適當牽絆上王朝,如是也算悲哀一件。

果然,老兩口又對視了一眼,大學宗無奈的點了下頭,自嘲道︰「唉……我花氏家教清寂空澄,頗具不識時務之風,叫公主見笑了。」

慕容靨很是坦然,「萬萬不敢,您不來笑我們這些俗人便是萬幸了。」她喝了口女乃茶,似感似嘆,「算了,我也不過白說了這麼一句,既然無緣,便也不必勉強了。」

听她這樣說,花澄鳴夫婦才總算松了一口氣,不過平白的,卻又對這位公主生出兩分好感來。

「對了,早听說令公府上還有一位小閨女,怎麼來此多時,卻不見小姐?」這話是慕容歧問的,慕容靨委實認為這話不該由他問,不知是不是她自己想多了,總覺得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有兩分意欲耍**之嫌。

花夫人听了,連忙回答道︰「勞殿下掛念,小女為了趕今晨頭柱香,天不亮便去廟中了,如今尚未歸來,瞧這樣子今日是要與二位殿下錯過了,恐不得相見。」

慕容歧點點頭,一個‘哦……’字還未出口,外頭卻洋洋灑灑飄進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輕快脆生,似乎與這滿府上下的哀涼氣氛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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