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還以為你會來找我呢,弄得我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實。」翌日清早,與大學宗夫婦一道用了早膳後,慕容靨便乘著小舟到了花燕羽這里,幾句話之後,少不得一句半開玩笑的嗔怪。
花燕羽實則也是此事的受害者,搖頭笑了笑說道︰「小丫頭受了你家弟弟的氣,跑到我這兒來說道了半宿,也弄得我不得安眠,還是天明時堪堪歪了半個時辰,現下還有些睡眼模糊呢。」
花箋羽對慕容歧的恨,顯然已經直逼東海海水的深度了,對此,花燕羽也著實很佩服遜王殿下,現下正籌劃著晚些時候過去拜訪拜訪呢。
慕容靨懨懨一嘆,恍若無奈的感嘆起來,「以往我還曾有意使我慕容氏與你們花府攀一門親,可昨夜那場面,可是硬生生的將我這想法壓了下去,這倆孩子日後不見還好,見了面,只怕都是恨不得弄死對方的態度。」
這話像是觸踫到了他的某根神經,直是頓了半晌,才听他道︰「听說昨夜宴上,你跟家父提及要收開兒做義子?」
「嗯,我對那孩子實在很是喜歡。可惜,你們花府門庭清白,不好跟皇室有什麼糾絆。」說著,她又真摯的嘆了嘆,「唉……真是可惜……」
兩人走在碎石小路上,他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她似乎沒有察覺,直到他略微有些低沉的說道︰「也並非我們花氏的每個子孫都有這等覺悟的。」
她忽然覺得這話頭有些不對。腳下跟著猛地一駐。
他與她之間生出一步的距離,不看著她的臉,似乎他更有勇氣說這話,「你說慕容氏有意與我花氏攀一門親,不是箋兒,也可以是……」話沒說完,便被她嬉笑著回身打斷,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情,「開兒麼?開什麼玩笑?皇嫂還不曾誕育過呢。」說著,她仿佛靈光一閃想起什麼,「對了,我與你家妹妹有約游園,看時辰也該去準備了,先走了。」
話音一落地,她腳底便生了風,匆匆從他身邊走過便要離開,可惜,腳步終究沒快過他早有準備的手。
「靨兒你等等。」扣住她的手臂,他跟著轉過身,雙手上移扳著她的肩膀聲聲將她扳了過來,面對面對她道︰「這些年若隱若現之間你一直明白我的意思,但我卻從來沒明說過。」
他從沒明說過那句話,但拐彎抹角,說得也已經夠明白了。
她心里有些害怕,反握住他的手想攔住他,「你別說了……」
「這次不能听你的。」他話說得果決,眼神里有她畢生未見的堅定,沉凝片刻,他認真問︰「我想娶你,你願意嫁我嗎?」
幾乎每一個字背後都藏著無盡的深情與堅韌,她雙眸微蹙,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擺明了跟她說求娶之事,亦是她第一次這樣認真的來考慮這句話的意思。
須臾,他又加了一句,「我不是楊奢也不是霍清邃。我只是我,你願意嫁給我嗎?」
「羽……你……我……」吞吐半晌,她痛苦的一垂眸,坦誠道︰「我從來沒覺得我配不上楊奢或者霍清邃,但是我配不上你,你也不該有這個念頭。」
他眼里飛快的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而後道︰「若說配不上也是我不配你。」
她苦笑,「你何必自降身價?我是什麼樣的人誰還不知道呢?」
他搖搖頭,望著她的目光就像是守護最珍貴的珍寶,「誰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這次,她似乎有些動氣的反問︰「你又知道什麼?」
他想都沒想便回答她︰「我知道你的過去,也知道你的現在。你的一切,我都愛。」語氣從容安定。
溫暖熱烈的話,如今她听在耳里,除了感動,更多些許疲憊。
「你的愛太深重,也沒理由,因為我長得漂亮麼?我好像也就剩這麼一個優點了……還是說為了你對霍清邃的承諾呢?我都不明白你為何這樣愛我,何談讓天下人明白?」
她知道他曾答應過霍清邃要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他也的確做到了,可娶她,卻不在他的承諾里。
「天下人無需明白。」這一刻的他,似乎已將一切看開,眼里除了這個女子之外,再無其他。溫柔的拉住她的手,他虔誠道︰「答應我,這一次好好想一想,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尊重。」
這話于他,其實很不好說出口。
「為何一定要娶我呢?」她嘆了口氣,眉眼如化不開的凍雪。
他說︰「娶了你,我會快樂、安心。」
心中猛然一顫,一場嫁娶之盟,真能讓他如此麼?
她痴痴的遠投目光,間歇的笑了兩聲,感嘆斐然,「這世上……恐怕找不出一個比你更愛我的人,可是比我有資格做你大學士夫人的女子卻多得很。」
他俊美的眸眼凝了一凝,浮現出她所不能理解的深重,「為你,我什麼都不在乎,但願來日你也能不在乎。」
她輕轉了頭疑惑的看著他,他再沒有解釋,只是沖著他溫柔的笑,淡淡淺淺的。
忽而,前頭丫頭過來回話,行了一禮道︰「二公子,公主殿下,外頭剛傳來的消息,說是逍遙殿下派人傳話,明日晌午之前將會前來吊唁長公子、大少夫人。」
她怔了一下,這是楊奢在提醒她,不能久留在此。
花燕羽瞬息垂了垂眸,旋即道︰「知道了,下去罷。」
丫頭又執了禮,奉命退下。
「你知道麼?這一路從金陵到蓬萊,是他陪著我來。」她抱著最後的希望,將本不想告訴他的事情說出來,也讓他明白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里有他,不是一時半刻能忘掉的,甚至不是一年兩年、四年五年能放下的。」
「我知道,他走了五年,你若能放下,早就放下了。這些我都知道。」他仍舊不慍不怒,只是淡淡頷首,對此,她不知該作何回應。
他又說︰「待過今日便回去罷,八月十五你必定是要去臨安的,之前總要回帝都處置處置,時間緊任務重。」
自己的一切,他總是一清二楚。
「其實我不想走。」她低低一語,本不想說,但還是忍不住說了。
「待武林大會結束後,你再回帝都之時,便能見到我了。」他安慰她,一如既往,「我會平安的。」
耳邊听著他的話,腦子里卻一遍一遍的都在過著這些年的影兒,他對自己的縱容寵溺、無微不至、耐心寬容……一切一切,想到這些、想到日後,她忽然心軟了。
半刻,她吁了一口氣,最後跟他交代道︰「八月十五他也會跟我一道去臨安。」
他眉眼動了動,旋即淡笑,「他在也好,便能保護好你了。」
抬眸暗含愁緒的望著他,她問︰「你放心嗎?」
「我很放心。」
長久凝望,終于,她伸手慢慢拉住他的手,清澹若斯般一笑,「讓我好好想想。等到帝都再見,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這句話,已足以讓他從心底冒出笑容來。
第三天的大早,東方未晞時,慕容靨便把慕容歧從床幃中和弄起來,跟花氏之人、尤其是花燕羽告了別之後,便駕著馬低調的往城外去。長路漫漫,行止悠悠,姐弟幾個選了隱秘近路,一路不急不緩的走著。
半路上,後面忽然傳來急促厚重的馬蹄聲,警惕的回頭一察,她卻看到那絕塵而來的一身朱砂白衣,臉上頓時溫暖起來。
「誒,花大學士?」慕容歧定楮看了一看,又看了看姐姐,無奈一調笑,「至于的嘛,才分開還不到兩刻就想的這樣了?大學士心里還真是沉重呢。」
慕容靨陰陰瞥了他一眼,遜王便跟著縮了縮脖子,做了個鬼臉。
「大學士,興致好啊,出外策馬?」見花燕羽駕著馬來到眼前,慕容歧高聲打趣,臉上含著隱隱壞笑。
花燕羽高坐馬上,朗笑從容,「不過興之所至,前來再向遜王殿下送行罷了。」
慕容歧搖頭咂嘴,「誒,免了,小王人微福薄,受不起。未免路上被家姐整死,還是且告退了,大學士自便。」說罷,便與風過使了個眼色,兩人策馬往前行了丈遠,給他們倆人留了地方說話。
「是有事……還是舍不得我?」翻身下馬,慕容靨一手薅著韁繩,倚著馬身一靠,歪頭伶伶俐俐的看著他問。
「你忘了一樣東西。」他淡淡笑著,從腰間攜出一粒小東西,看著她的眼楮拉過她空著的一只手來,「收好。拿著它,便是我在你身邊了。」
她張開手心細細一看,竟是一枚玲瓏骨骰。
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眼里翻出暖光,久久不散。
玲瓏骰子安紅豆,他策馬而來,就為了給自己送來這一層相思深意。
她握緊手心,上前用力的抱了抱他,在他耳邊道︰「你的入骨相思,我知。」
郊外客店里無所事事到黃昏,楊奢到了。他並沒在花氏落住,只是上了柱香,又陪大學宗說了幾句話,而後便離開了。
「這麼快,是否有些心不誠呢?」慕容靨見了他,情緒明顯有些不對,輕描淡寫的一問,連打趣的意思都沒了。
楊奢不說話的看了她半天,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只道︰「今日天色晚了,住一宿再走罷。」
慕容靨很不樂意。
「我就是喜歡趕夜路。」她一句話叫住了即將要往店中走的他,接著說︰「我們走一次夜路,白天再休息好不?」
他看了看她,沒做答復便走進店里,不久,便听到里面傳來那清潤的男聲,「老板,結賬。」
她不由垂眸一笑,心里卻忽然空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