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謀•三千紅塵 第十七章︰山雨欲來風滿樓(一)

作者 ︰ QueenV

這一次從蓬萊回帝都,走的是陸路,雖是慢些倒也安全,一路平靜且匆忙,乏善可陳。

回到了王城已是七月底,彼時舉朝都在隆重的準備著潯陽王與東瀛藤原氏族的聯姻之事,自開年以來,帝都這塊風水寶地已是在嫁娶之上行了好幾番功夫,弄得百姓對此都不甚在意了,只是靜待一場皇室婚宴,再給自己添些茶余飯後的談資罷了。

相比于即將在八月初一、十五接踵而來的兩場婚宴,遜王殿下回京的消息顯然更讓帝城內外臣民沸騰。眼看著臣民都如此,當朝天子慕容恕對著多年未見的弟弟則更是稀罕的沒話說--為了避免其再行神龍見首不見尾之事,這位天子兼長兄索性發了話,八月十五之前著令遜王慕容歧入住帝城納祺殿,不奉聖諭,不準離宮。

對此,慕容靨很滿意,慕容歧很悲傷。

「到底是有福之人不用忙,邵貴妃這一胎可是極貴重的,你也跟著留心這些,畢竟早前之事尚不知幕後黑手是誰,她身上千萬出不得差錯,不能步了我的後塵。」道菀耐心的制著一壺茶,一邊如是說道。慕容靨不在的這些日子,藤原信姬曾出入過幾次公主府,與平夫人說話之外,倒也愛往她這里走動,就著這得天獨厚的條件,她倒是有心也跟著學起了東瀛制茶之道。

回都第二日,早起才到宮中跟慕容恕說了幾回話,連帶著打發好了慕容歧的歷史遺留問題,慕容靨回了府便來跟道菀說話,話里說的正是她不在時宮里傳出的一個好消息--邵貴妃已然有孕近兩個月了。

見道菀這樣大度細致,她卻不意外,只是心里酸得慌,咂咂嘴一通兒感慨,「誰是有福之人?你夫君才是呢,若非上輩子修了大緣,這輩子哪里得來你這麼一個溫婉識大體的一代賢後來?這不,早前兒還叫我勸你快回宮呢。」

道菀堪堪打發過她這帶著兩分不正經的話,幾敘之後關切道︰「瞧你的樣子我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快些跟我說說,此次跟奢兒一同到訪蓬萊,路上有什麼趣聞沒有?」

她這話問得隱晦,慕容靨卻從她那炙熱的八卦之眼中看出了端倪,歸根結底,無非就是想知道自己與楊奢究竟有沒有什麼進展罷了。

半晌,她扔飛了手中的瓜子皮兒,搖搖頭,「嫂嫂想听的沒有,不過……」說到趣事,她也沒想到自己首先想到的竟是上古黎氏的一場突襲,「趣事倒有一件,只怕你未必敢听。」

她這麼一說,道菀果然更有興趣。三問兩問,便問出了一個確實叫自己心驚膽顫的答案。

「黎氏?!」她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復向小姑子問道︰「你說上古黎氏?開天闢地坐擁江山一鼎的黎氏?那個……我楊家的宿敵?」

看著她滿眼訝異,慕容靨淡定的點點頭。

這事她本沒想瞞著,況且還想讓道菀勸一勸楊奢,日後若要行走天下,更要萬事小心。

又與她大致將與黎氏相遇場面講了一講,慕容靨輕輕松松的說道︰「真說起來倒也沒什麼好說的,令弟的武功很是不錯,擊退來敵倒是不在話下。」她話鋒巧妙一轉,慮道︰「但是……看得出來,此次黎家也不過想做個探哨,日後倘若真要動起手來,勝負可就未必了,嫂嫂有心,尋個機會勸勸楊奢哥哥注意些,他總是最听你話的。」

道菀忽然覺得有些什麼不對,「靨兒……你們兩個這一路上……」

這一路上,他的確新給她添了許多疑惑,但是當下,她不想去想。

她空泛的笑了笑,卻是真心的,「切莫再說我了,這兩日本就有些傷風,還怕噴嚏打得不夠麼?」說著,真就作勢打了兩個噴嚏,道菀睨了她一眼怪她沒個正經,心里卻也知道她萬萬是不會再說什麼了,是以也不再問下去。

「等潯陽王與藤原氏的婚事過了,我還要去一趟臨安。」慕容靨喝了口茶,打算將自己心里這兩日才盤算出的一個主意告訴與她,「皇姐跟肅哥哥的婚宴便不得出席了。」

「是奔著武林大會去的?」

武林大會者,素稱天下之盛事也,在這九州浩土之上,朝代更迭如浮雲過,但惟獨是這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即便地點換過、人物更不知甩了幾萬輪去,但千年以來,卻從未曾中斷過。

至少按《武林史志》的記載的確如此。

慕容靨頷首,目光往她假孕的小月復上看了一眼,心里還是有些沉重,「未免節外生枝,我的意思是在這次離都之前便要這個孩子‘生’下來。」

道菀微微一怔,旋即又恢復了冷靜,「你有何打算?」

想起那時探幽離去之前對自己的交代,她倒是不擔心女嬰的事,「女嬰之事不急,只要你同意我的做法,今日我便可傳信出去,兩日之後下面人便會將女嬰送過來。」

道菀眉頭漸凝,慕容靨的行事她一向放心,但這一次,卻少不得擔心,即便無謂。

「這樣也好,省得夜長夢多……」道菀說著微微低下頭,想起慕容恕,揪心得緊。

慕容靨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出乎意料,這一次她並沒有說話,既沒有勸她也沒有安慰她,這件事,她心里暗暗下了決心,就此不想過問,任由他們夫妻解決去罷。想來那終究是個女兒,道菀便是一輩子不告訴慕容恕,倒也能成全了一個孤苦女孩的人生罷了,既做不得謀朝篡位的行當,便也不需要過多糾結于此了。

頓了須臾,慕容靨便正經起來,言辭精練道︰「既如此,我這便去準備,嫂嫂只要跟微雨等幾個知道內情的丫頭交代明白即可,剩下的事,包括葉夫人那里,便都由小妹來處置罷。」

道菀禁不住動容,真誠一頷首,道︰「靨兒,多謝你。」

她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都是一家人,何來謝不謝?」

回了金樽殿,她便著薄荷綠將探幽留下來的飛羽發出去,又遣孔雀藍將葉夫人請了過來,私下將自己的安排與她說了,葉夫人並不多問,一切都還算順利。

距離兩日後皇後誕下龍胎還剩了最後一關,夜晚獨坐殿院庭中,慕容靨一面感嘆著哪里都不如家好,一面又在心底激dang起層層厚重,想起這最後一關,她便頭疼。

楊奢,這件事自己勢必是要親自去跟他打招呼的,倒不是擔心他會反對,只是事關家姐,他必定會面面俱到,自己更是少不得要與他交代那孩子的來歷。

那孩子的來歷,道菀或許不會在乎,但楊奢又怎麼可能不問呢?問了,她又要怎麼回答呢?

腦子亂著亂著,她手里便開始尋模起能把玩的物件兒來,不知不覺,竟掏出了花燕羽送與自己的那枚骨骰,掌間玲瓏相思點點,她忽然開始強烈的思戀起那種溫暖,此時此刻,若是花燕羽在,該有多好。思及此,她恍悟,原是這麼幾年,自己已經這樣離不得他了麼?

透過骨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天碎石小路、老樹白梅之下,他的樣子,還有他的那些話。

安逸公主實則是個很有遠見的人,因為知道自己嫁不太出去,故此這些年雖曾吵吵嚷嚷的要嫁過那麼兩個人,但卻從沒認真想過成婚的具體事宜。她個人心里跟明鏡似的--所謂嫁人,這話不過也就是說說玩玩,用以為自己無聊之生活中增添一抹情趣,頗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畢竟,是凡她真心想嫁之人,每一個都清楚明白的表達過自己不會娶或不願意娶的意思。

但是花燕羽那般直截了當的剖白,讓她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由此便也牽引出一個更大的問題--安逸公主慕容靨,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想了**,前一個問題稍稍有了些眉目,後一個問題卻壓根兒沒半點線索。

「喲 ,公主,您這是……折騰了一宿?還是誤將墨水當胭脂涂了滿臉?怎麼憔悴成這樣了?」

翌日,安逸公主才到逍遙王府,寧大總管興致勃勃的親自相迎瞬息變成了大惑不解。對于慕容靨的臉色,他實在不敢恭維。

進了望殊堂,安逸公主原本甚沒精神,但一見寧子信,反而到清醒了許多,眸子里也添了幾分灼人的光芒,遙遙四面一探,她和藹可親的問道︰「寧大總管,你家主子這次可在?」

當看到寧子信搖頭的時候,慕容靨出乎意料沒有生氣。

「又不在?」薄荷綠訝異月兌口,看了看慕容靨,向寧子信問道︰「殿下又是作甚麼去了?怎麼每一次都趕得這樣巧?」

寧子信目光閃爍,慕容靨見此心里一動,淡淡道︰「是帶陸姑娘出門了?」

她的料事如神讓寧子信驀然松了一口氣,連忙道︰「也不光是陸姑娘,前兩日令狐少俠過來,今兒個早起,殿下便與其二位一同往長安去了。」

長安,又是長安。

寧子信說話從腰間掏出封信來呈上去,「殿下留話,說是十日內回不來,特此留了此信,說是若然公主殿下上門,便將此信交給公主。」

拿在手里展開一看,舊時筆跡,仍舊飛揚靈動。大致意思是說,關乎道菀諸事,她大可自己決定,不必再行通知他。而他此去長安歸期尚且未定,唯一可以告訴她的是,自己定然不會耽擱武林大會之約。

看罷,她將信納入袖口中,沉凝了片刻。

「公主,您看……這天也不早了,可要小的吩咐廚房給您準備頓晚膳?」見她許久不說話,也判別不出她臉上的陰晴,寧子信看樣子有些發虛,狗腿詢問道。

「不急,」她拂袖一擺,說話含笑起身,一雙絕美眼眸看得人心波蕩漾,「一別許久,本宮也怪掛念你的,偏巧你主子不在,大總管可賞光同本宮私下里訴訴衷腸?」

寧子信險些一頭栽地上,連薄荷綠都有些訝異于自己主子對這位大總管的態度--竟不知幾時變得這樣曖mei了?

「公主,您快……快別這麼說,小的還想多活幾年呢。」他邊說著邊擦汗,未幾,便被慕容靨連哄帶嚇的逼到了後頭的雪鬢台上,這是處極清淨也極高的地方,安逸公主遣退了所有下人,不知心里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在那兒站得哆哆嗦嗦,慕容靨走到台前,舉目四望,忽而略帶深沉道︰「寧少俠,這些年屈尊逍遙王府,可是委屈了。」

寧子信猛然一顫,心情已非驚愕二字所能形容。

這話中的每個字眼都有極強的震撼力,寧子信禁不住雙膝一屈眷戀上白虎皮地毯,惶恐拜道︰「公主這說哪里話,小的便是有百十條命也不夠折的呀!」

慕容靨原是背對著他,當下不禁重重出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他鄭重其事道︰「寧子信,此刻我在你面前,不著公主身份,只憑我與你主上的關系說話。」

她眸眼深沉,全無半點玩笑之意。

「您與主上……」他實在很認真的想了想,但還是選擇了裝傻的出路,痴痴問︰「您是說……王妃身份?」

「我呸!」她毫不猶豫的啐了他一口,「除楊奢之外,你另一位高過天去的主子,還要我指名道姓說出那三個字兒來麼?」

話說到這兒,已經再明白不過,寧子信心中糾結著,半天說不出全乎話,「您、您……您……你……你、你、你知……」

不必等他問出來她便已哼了一聲,「哼,你若不想我知道你的出身,那渡月舟上的廚子,便是你最大的馬腳。」

她味覺一向刁鑽,吃過的東西絕對能認得奇準,渡月舟上那一盤酸角糕,已然暴露了那廚子的身份來歷--那樣味道的酸角糕,她只是舊時曾在瀛寰盟吃到過一次,那酸味兒徹骨透心,世間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做的出來。若說那幾個身懷絕頂武學的隨行小廝可以是他寧子信為著主子安全特地挑選出來的能人強將,但這酸角糕的味道,卻絕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釋。

寧子信呆了呆,忽然癱在地上,形如爛泥,大悔道︰「他女乃女乃的,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若非王爺吩咐要找個奉天的廚子安置在船上,老子也不必費這功夫勁兒去,我怎麼就不知道你……」說到激動處,他坐在地上,不自覺的伸手直指慕容靨,待看清她臉上稍帶嚴肅的神情,立時一凜,連忙收回了手嘻嘻笑了兩聲,又從地上爬起來與她對面而站,「對不住啊公主,主上有令,命小的在逍遙殿下府中做條暗線,護衛同時不得向任何人暴露身份。」

「任何人?」她哼了一聲,似有兩分不屑,轉身一坐,不急不緩問道︰「你自承天璣之位以來,到如今,有多少時候了?」

此言一出,寧子信眼楮都大了好幾圈兒。

「您……您怎麼知道我是天璣?」

瀛寰盟北斗七司、南斗六御得名于十三星宿之名,千年以來均為盟中固有之職分,在盟中地位尊重,所謂天璣者,便是其中之一。

「雖說我不知道你們盟主是怎麼選上你入伙的,但他的眼光尚且沒到如此不分事的程度。」她轉了半邊身子側對著他,手指無心敲點檀木桌面,幽幽道︰「所謂天璣,尊為存祿之星,主天地人間之財。上一任天璣林醉墨便是出身漠北富賈巨族林氏,你替逍遙王打點財務此多年都做得風生水起,你們盟主不給你天璣之位,還能要你做什麼呢?」

寧子信恍然,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竟想不起來,可見當下是被安逸公主嚇成了什麼樣子。同時他也終于明白了自家盟主與這位公主之間的關系,竟是真的近到這種程度。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眸眼淡淡一正。

寧子信眼看如此,自己也無需再瞞,索性便將實話都吐了出來,「自前輩離世一年之後,至今約有兩年。」

「兩年?」她微微有些驚訝,「天璣之前,你也是從弟子門眾做起的?」

寧子信知道她在驚訝什麼,搖搖頭道︰「並非,許是大災大難已在小時候消磨盡了,自被王爺撿回來之後,小的運氣便大好,入盟便位承天璣。」

慕容靨轉了轉眼珠子想了片刻,隨嘴一哼,「你十二歲時被逍遙王從戰場廢墟中撿回來,今年十九歲,承天璣之位兩年,也就是說,在楊奢身邊待了五年光景之後方入的瀛寰盟,楊奢待你不薄,你們盟主怎麼這麼有本事?連他身邊的人都能策反?」

寧子信聳聳肩,一副無辜態度,「也不能這麼說,我瀛寰盟的盟義第二條便是教導盟眾,千秋萬代護佑弘農楊氏,我便是入了瀛寰盟,亦是一樣死心塌地的保護王爺不是?」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再者主上更是舉世無兩的大英雄、大好人,小的自然心里敬佩得緊,有這麼個好機會放過了便是罪過,畢竟您也知道,天璣之位,可是堪掌天下之財的。」說罷,狗腿的嘿嘿聲便不絕于耳。

慕容靨擺擺手指搖搖頭,「你說他英雄我沒意見,至于好人……呵,打死我都不同意。」

寧子信繼續嘿嘿嘿嘿的笑,磨蹭到她身邊開始給她捏肩捶腿,「這麼說……公主不會將此事告訴王爺罷……?」

慕容靨瞥了他一眼,而後挑挑眉,吊著他胃口不說話。

寧子信一看這種情況,眼珠子活靈活現的一轉,索性撒潑打滾,直接抱著她大腿不放,亦是哭天搶地道︰「哎喲……公主殿下啊……我的好公主,皇天菩薩姑女乃女乃,您可行行好千萬別給小的漏出去啊……這要是讓王爺知道了,我可是死幾百遍都有可能啊……這要是讓主上知道了,我可是被鞭尸幾千遍都順理成章啊……」

慕容靨被他叫喚得腦袋直疼,扒拉了幾下之後終于還是松了口,「行了行了,只要你幫我辦件事,我尚且可以為你守口如瓶。」

臉上的笑才蹦出來一半兒,寧子信倏地往後一縮身子,警惕的看著她,「您不是想要遍布帝都各門各戶的盟中細作名單罷?那我可絕對不能說,我是不會出賣信仰良知與兄弟姐妹的。」

「滾,你有個鬼良知。」藐視了他一眼之後,她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接著說道︰「現下我倒還沒這麼大的興趣去整頓帝都,畢竟你主上也不可能做什麼不利于我之事,細作之事暫可放放。」

寧子信驀然松了口氣。

她又道︰「下個月十二,本宮會與你家王爺一起啟程前去臨安參加武林大會,此事,想必你很清楚罷?」

他一頓點頭。

「此番本宮與逍遙王起行儀仗你來準備,記住,就只有一點要求,八個字,鋪張浪費,大張旗鼓。」

寧子信一听,樂了,當下便昂首挺胸信心十足,「這您放心,事關錢財,小的是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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