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徹底的暗了下來,屋里一片漆黑安靜,他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清晰的听到。睜著眼楮看著昏暗的床頂,剛醒來的懵懂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今昔是何夕。拍了拍仍然有些發悶的腦袋,眼角余光撇到掛在床邊的外衫,他記得那是早間去坤寧宮的時候特地穿的。
坤寧宮!猛然之間想起赫舍里還躺在外間的榻上,孩子仍危在旦夕,而他卻在這種時候睡著了,一骨碌爬了起來,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就往外跑。
然而前腳還沒有跨出房門,便听黑暗之中傳來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要去哪里?太醫吩咐過,皇上最近要臥床休息才行。」
玄燁停下腳步,發現祖母站在離他兩步開外的窗口邊,琉璃燈瑩白微弱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顯得她整個人越發的清冷。原以為祖母這個時候,會陪在赫舍里身邊,沒想到卻出現在這里,不知為什麼,玄燁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皇室血脈、嫡子皇孫,這些向來都是祖母最看重的,把赫舍里交給她,應該是最放心不過的了,只是如今卻有些不確定了。玄燁整理了一下思緒,試探性的說道︰「讓祖母擔心了,孫兒已經沒事了,讓孫兒送祖母回去歇息吧!」
「怎麼趕著把我這老婆子送走,是有什麼要緊事嗎?如果是為了皇後,那大可不必了,我已經派人將她送回去了,留在這里像什麼樣子。她好好著呢,你顧好自己就行了!」孝莊的語氣並不和善,隱隱有股怒氣。
只是乍然得到的好消息,讓玄燁滿心歡喜,以至于並沒有留意到孝莊隱忍的怒氣以及話中之話。他一味高興的道︰「多謝皇祖母替朕照顧皇後,並保他們母子平安,有皇祖母保佑,皇兒一定能平安出生的。」
隱在陰影里的孝莊遲遲沒有在出聲,仿佛有什麼難言之語,猶豫了半天才听她道︰「行了,既然都沒事了,就早些歇著吧!皇後今天也累得很,你就讓她好好休息,別去打擾她。還有你自己,好好將身子養好,別仗著自己年輕就胡來。這再過些日子,科爾沁草原的阿圖魯親王可就要進京面聖了。如今朝廷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撤番之上,這蒙古各部的安定團結,還要靠他來給你維持,你可別到時候怠慢了人家。」
雖然不知道祖母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到了這些,但玄燁還是恭敬的應承了下來。
將話轉了又轉,最終也只能說到這種程度。做的時候沒有任何于心不忍,如今看他初為人父般欣喜若狂的樣子,她無亂如何也說不出真相。孝莊微微的嘆了口氣,拄著龍頭拐杖離開了西暖閣。
人說人老多情,果然如此啊!如今的她對于這樣的事,還真沒辦法做到無動于衷了。算了,她能做的也就這些了,以後的事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如果老天真要亡我大清,再出一個為情所困,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多情皇帝,那她也無能為力了,只有百年之後在跟列祖列宗謝罪了。
孝莊一走,玄燁便火急火燎的將李德全喚來給自己更衣,他還是不放心,一定要親自看到他們平安才行。
月復中孕育著皇室嫡親血脈的皇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月復中胎兒更是隨時可能不保。皇祖母卻在這種時候將他支走,還命太醫一碗藥讓他徹底睡死過去。如今更是言辭回避,至始至終未曾提到孩子半句。越想越心驚,驟然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孩子不在了,那麼殺死他的凶殺便是……
李德全見自家主子連最後一顆紐扣都等不及扣上就要往外沖,知道他肯定是不相信老祖宗所說的話,想要自己親自去證實。一想到得到的結果必定會讓主子肝腸寸斷,生不如死。他這心里就跟刀絞似的,一陣一陣的犯疼。
以其等見了皇後娘娘,主子又悔恨交加,急怒攻心,再把自己給氣病了。還不如由他來說出真相,這樣至少在忍不住的時候,可以把氣撒在他的身上。
當下跪倒在地,一把抱住玄燁的腿,哭喊著道︰「萬歲爺,您還是別去了,皇後娘娘這會兒最不想見的人,恐怕就是您了。」
猶如當頭棒喝,玄燁愣在當場,久久無法做出反應,直到李德全哭著說出孩子沒了。他才反應過來,一腳將人踹了出去,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個狗奴才,亂七八糟胡亂說什麼!來人,將他拖出去打二十大板,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說話。」
完了不顧眾人的反對,快步離開了乾清宮。
然而疾風細雨般來到坤寧宮的玄燁卻不敢進門,阻止了想要去稟報的太監,他就像一個做錯了事,被父母罰站的孩子,無措的站在門口。想進去不敢敲門,想離開卻沒有勇氣,怕一旦離開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夏天原本就是一個多變的季節,剛才還漫天星辰,轉眼便烏雲密布,雷雨紛飛。
當雨滴從疏到密,從小到大,漸漸打在他身上的時候。玄燁僅抬頭看了一眼黑洞洞,根本無法看到盡頭的天空,依然不願移動分毫,任雨水無情的打在他身上。跟在他後面趕到的魏東亭和紅袖,想上前去勸說,卻無從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