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怎樣的話都顯得多余,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盼來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萬歲爺的心里怕是半點不比皇後娘娘好過。
這外面的仿佛懲罰自己一般,故意淋著雨,不肯離開,里面的自也不會好過到哪里去。
知道這樣下去不行的紅袖,在等了又等,仍然見皇上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便偷偷繞走後門,打算去找小桃紅求救,這種時候,不管皇後娘娘心里有多苦,有多難,也只有她出面,皇上的心里才會稍微好過些。
從乾清宮回來的赫舍里已經醒過來有一會兒了,如今正靠在窗邊的榻上,听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發呆,身上蓋著床緞面薄被,頭上還包著一塊方巾。這是桂嬤嬤硬給她包上的,說是女人小產跟坐月子一樣吹不得風。
開始她是不願意的,覺得大熱天能著什麼風啊,這會兒倒並未覺得。也不知是因為下雨了,這暑熱降下來了。還是因為感官出了問題,從醒過來那會兒,心口疼得快喘不過氣來,到慢慢的麻木,最後失去了知覺,現在反而平靜得能听得見刮風的聲音。
她知道他就在外面,皇帝是誰啊!動一動腳就能撼動整個天下的人,如今他那麼糟踐自己,就算他沒吩咐,也會有人偷偷跑來告訴她的。只是如今的她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再怎麼看得開,那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就這麼沒了。就算她是自作孽不可活,那也不是冷血動物,毫無感覺的人。
她去安慰他,誰又來安慰她呢!
任憑小桃紅在她旁邊各種嘮叨,讓她去勸勸皇上,赫舍里始終都無動于衷,至始至終連眼楮都沒有眨一下。直到小桃紅去而復返,悄聲告訴她,紅袖來了的時候,她才有了反應。
不等紅袖開口,她便先聲道︰「你回去吧!如今我也勸不了你家主子。」
誰知紅袖卻一下子跪倒在地,神情焦急的道︰「娘娘求求您見萬歲爺一面吧!萬歲爺他不願進來,那您就出去一趟吧,萬歲爺才剛醒過來,身子還虛著呢,經不得這樣淋雨。這小皇子才剛沒了,皇上萬一又個什麼三長兩短,娘娘您受得了嗎?」
赫舍里苦笑了一下,這紅袖可真夠大膽,瞧瞧這話哪里像個奴才說的。可是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對,連本來就不怎麼想要的孩子沒了,她都難過成這樣。如果玄燁再因為這事有個什麼,她不確定,她是否真的還能挺過這場致命的心傷。
窗外的雨沒完沒了,淅淅瀝瀝的反而越下越大,恐怕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坐在窗邊的赫舍里突然生了一股煩躁,抬手一把將頭上的緞子扒了下來。這又何必呢!這天下願意為你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何至于為了一個還未成型,便已不在的孩子,如此糟踐自己。
一轉身下了榻,連鞋子都沒穿, 便往外走,嚇得小桃紅拿上傘趕緊跟了出去。太醫可是交代過,這段時間不能見風,不能踫水,否則會留下後遺癥,就這麼跑出去了,那還得了。
小桃紅三步並作兩步,趕在赫舍里走到雨里之前,將傘遮到了她的頭頂上。然而,原本眼楮一直定格在遠處某點上的人,卻像背後長了眼楮一般,在傘剛到達她的頭頂之時,準確的將其推開了。
赫舍里就那樣赤著腳,淋著雨,一步步走向眼中唯一能看到的那一點明黃。她其實還沒有想好見了面要說什麼,可是卻不得不出來見他。不論是礙于現實里彼此的身份,還是心底最深處難于割舍的情感,她都不能放任事情再發展下去。
近了身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發生這樣的悲劇,看似錯的是他,可正真罪不可恕的是她。是她存了不想這個孩子的心,明知會觸怒于他,卻仍然故意挑釁于他。
身為天子的他,此生恐怕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挑釁,就算性情再沉穩,年經的他終歸也沒能忍住陡然間升起的熊熊怒火。以至于在理智全無的情況之下,做了讓自己後悔的事。可是,縱使這樣,她仍然無法原諒他。
因為橫擔于他們之間的,從來都不是錯與對,原諒與被原諒的問題。
他愛她,卻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她愛他,卻不願為了他而妥協于現實的無奈。
無望的糾纏,得到的只會是更多的傷害。赫舍里突然在想,如果此時她再往他的傷口上撒把鹽,他們之間的緣分會不會就此斷了。身為帝王的他在再一次被狠狠的傷過之後,會不會就此放手。就算要她失去僅有的一點自由,也好過他們之間以愛的名義,再互相傷害。
然而,當親眼目睹了他的悔恨,悲傷,以及刻骨的恐懼。什麼樣絕情的話,她都無法再說出口,他本無錯卻要承受這樣剔骨抽筋的疼。
而她,原本只是想要一份屬于自己的愛情。一生一世一雙人,多麼美好的想象,只可惜終歸只能是想象。
或許錯的人真的是她,在不應該的人身上,奢求了本就不存在的東西。
站在雨中的人早已渾身濕透,被打濕的頭發粘在額頭上,原本象征著天下最尊貴的華麗服飾,早已被雨水沖的凌亂不堪。從來腰板挺直,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凌然之氣的少年天子。如今看來,竟是有微微的駝背,滿臉木然,神情憔悴。半點不見平日里指點江山,豪情萬丈的激情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