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齊奚早出晚歸,忙著宮人造冊之事。允兒最近覺得昏昏欲睡,整個人懶乏的很,一直歪在榻上,時睡時醒。流觀閣內靜悄悄的,浣紗招月往來都把腳步放的很輕,生怕打擾她。
這一日齊奚回來,手里拿了一個冊子,呈給允兒看︰「鄭姬死後,她宮中所有宮人均在此冊之中。奴婢特意挑出來錄成此冊,夫人請閱。」
允兒展開細細地看著,鄭姬宮中服侍的人不少,八侍婢六侍人。鄭姬死後,這些人都被遣到司僕府重新分配,干的多半是洗灑庭院,修枝剪木等粗重的活計。
允兒皺眉問道︰「太後宮中如今有多少人侍伺?」
齊奚答道︰「福姑姑今日報數于奴婢,是十二侍婢十二侍人,多半兒都是先君在時便一直在太後宮里的。」
允兒道︰「太後宮中也不過比鄭姬多出了十人,一個姬妾便有這麼大的陣仗,豈不是僭越了。」
齊奚答道︰「鄭姬生前算是蓄婢最多的。也有少的,比如身份差不多的蘇姬,便只有四婢四侍人。」
允兒放下冊子,看著火盆中明明暗暗亮的炭,沉思道︰「若要這宮中安穩,須得按規矩來。應劃之以級,配之以僕。」
齊奚大致匯報著這次清查的情況,應道︰「這後宮中目前除了太後,便是夫人最為貴重,余等皆是姬妾侍婢。宮姬中掌一宮主位者有八人,除了流觀閣,其它宮室皆有二三個數量不等的侍妾同住。算下來,共有姬妾二十四人。各宮中報來的侍婢有一百八十二人,侍人一百七十六人。」
頓了頓,又補充道︰「司僕府內公中統一調遣的人不算在內。」
允兒在心里算著,長長的指甲慢慢地劃在案上,不一會便有了謀劃,提筆寫下,吩囑道︰「且按這個來吧,明兒與我一塊去稟報太後。」
齊奚答應著。復又從剛才的卷中指了一人給允兒看︰「夫人,此人便是夫人讓奴婢留意的鄭姬生前貼身侍伺之人,名入畫。鄭姬生前一應貼身事務,全由此人打理。」
允兒腦中晃過一張臉,想起了這個人,目光微微凝住浮出一絲寒意,抬頭問道︰「入畫現在何處?」
「現受司僕府調遣,做的是浣衣的活計。」齊奚停了一下,又說道︰「因跟著鄭姬,當初十分跋扈,開罪了許多人,奴婢听說現下處境甚是艱難。」
允兒閉了閉眼,沉思道︰「明日看過太後,再順路去看看她吧。」
齊奚答應著,扶著允兒起身,端過一盞蜜汁,服侍著她飲下。
又問道︰「奴婢這幾日不在宮中,夫人身上如何?」
允兒笑著看她︰「這幾日是你辛苦了,我反倒躲了些清閑。……只是感覺昏沉,每日睡個不停。」
齊奚道︰「不如明日先請醫人甲錄為夫人把脈。回宮後操勞了這許久,夫人還沒親口問問醫人情況如何。」
允兒點頭道︰「也好,順便讓甲錄把近日里各宮送來的東西也查驗查驗。」想了想又補充道︰「越姬送來的衣物,也一並再讓他驗過。」
齊奚應道︰「確該如此。」
一夜北風呼嘯,庭中低窪處結了薄薄的冰,庭中□□的花土均凍的硬脆,踩上去立刻變成齏粉。枯枝在寒風中打顫,抖落掉了最後一片枯葉,寒鴉鴰噪著掠過,飛到低處檐下找食著草籽,見有人走出來,又撲楞楞地飛走。
好冷,一陣寒風迎面吹來,允兒打了個戰,緊了緊身上大氅。齊奚急忙把手爐塞到她手中,扶著慢慢上了車輦,吩咐著馭者駕車,隨在車邊走著。
允兒坐在車輦里,听著外面的北風呼呼地刮著,車里卻不並不冷,齊奚鋪了厚厚的墊子,又細心地放了一個暖爐。
昏昏欲睡間,想到楚王出征已三個月了,想必該回來了吧。伸手模模肚子,已經略有凸起,嘴邊彎起一絲甜蜜的笑。
到了太後宮中,稟報了此次造冊的結果。
太後點點頭,令福姑姑賞賜齊奚。笑道︰「齊奚卻是能干。這後宮中許久沒理上一理了,老身都不知道這宮人的數目,如今整的清楚了,下一步,吾子準備做什麼?」
允兒道︰「妾身有個想法,特來請教太後。宮人均有等級,何不按等級來設置侍人的配給,侍妾配二婢,姬四婢二侍人,貴姬六婢四侍人,夫人八婢六侍人,正夫人十婢八侍人,太後十二婢十二侍人,按級取制,由司僕府拔人管理,定期檢查,增漏補缺,也防有宮中之人抱團,隱瞞喪亡宮人,多領月享。」
「各宮侍婢由司僕府挑人,每次異動均要在司僕府登記,稟報過掌事夫人,再行分派。」
太後點頭贊道︰「如此甚好,避免因榮寵不均造成偏頗,眾人均按制式來,誰也沒有怨言。」
允兒又補充道︰「宮中有逾制的,便按此制將多余宮人退回司僕府,由司僕府統一調遣。」
太後笑道︰「就依你這法子去做便是。」
允兒婉然一笑︰「謝太後。」又閑述了幾句,太後見她月復中凸起,問起近日如何。允兒羞澀道︰「妾身每日只覺困倦,十分思睡。」
太後點頭,叫來齊奚細細問著,又道︰「你家夫人是初胎,定要細細將養,遣醫人來看過沒?」
齊奚答道︰「己告之醫館下午派人來看。」
太後又道︰「須得穩妥,大王征戰在外,你這一胎定要無恙,莫要讓大王分心,以後十日定期召醫人來看,莫要有任何閃失。」
允兒敬諾。
從太後宮中出來,日頭升起來了,亮亮的耀眼,卻冰冰的沒有溫度,空氣中仍有寒意,齊奚扶允兒上了車輦,吩囑御人往司僕府去。
到了司僕府,僕司守在門口迎候。允兒下輦,僕司上前見禮,允兒點點頭。齊奚低耳幾句,僕司面露訝色,隨即拱手在前面引路。
齊奚問道︰「不知入畫在此有人好好照顧?」
僕司覷著允兒的神色恭敬地答道︰「小臣一向使人將入畫姑娘照顧的很好。入畫姑娘來到這里後,就一直只負責後宮織物清洗,吃喝都有人定時送來,並不曾委屈了姑娘。」
允兒抬腳隨僕司拐進了浣衣局後院,剛進院里,齊奚便手上加了幾分力,牢牢扶住了允兒道︰「夫人小心。」
滿地的污水在這寒冷的天氣已經結成了冰碴,踩上去滑溜溜。院子兩旁掛滿了各種錦被,全都凍成了一片片,*地垂著。
僕司向允兒指著某處,齊奚會意,自袖中掏出幾個貝幣到僕司手中。僕司謝過躬身退到了一旁。
入畫正蹲在木盆前面漿洗著。盆中是一床厚厚的錦被,上面不知潑撒了什麼東西,污了一大片。入畫吃力地用手搓著,一雙手泡在刺骨的水里,裂開了無數的小細縫,入畫臉上木木的,臉上似有淚痕,被寒風吹的皮膚又紅又腫。頭凌亂地挽著,幾絡垂在額前,也顧不得挽一下。
僕司一個眼神遞過去,兩個侍人用抬著一只木桶,走到入畫等幾個洗工的前面,胡亂地從桶里拽出兩床厚被,撲地丟到入畫的木盆里,入畫沒防備,被濺起的水打濕了臉,頭向後一仰,楞了一下,又木木地垂頭看著木盆里的髒物。
侍人見她不動,走過來一腳端在入畫身上,口中喝道︰「懶骨頭,快洗,快洗!」入畫回過神,伸手胡亂抹了幾把臉上的水,是淚水還是污水己分不清楚。
一邊抽泣著,一邊將水中剛丟進來的兩床髒被撈出來放在一邊,繼續洗著。
旁邊突然出現了兩雙腳,入畫停下手里的活,抬頭遲疑地向來人看去。齊奚扶著允兒,正低頭看著她。
見她楞,齊奚開口道︰「入畫妹妹,見了夫人也不問安,到這里才幾天,便把規矩都忘光了?」
入畫一驚,立刻手忙腳亂地跪伏在地,口中連連求道︰「夫人,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允兒皺了皺眉,輕聲開口道︰「快起來吧,這地上涼。僕司府的奴才怎麼敢這般使喚入畫!」
齊奚伸手將入畫拉起,入畫站起身來,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淚水,嗚嗚哭個不止。
允兒伸手招招僕司,笑問道︰「我剛見到一個故人,天氣甚冷,有個空閑處給我等敘敘話?」
僕司忙不迭地道︰「夫人開口,自有閑處,請夫人隨我前來。」
允兒點頭,齊奚轉頭對入畫低聲說道︰「走吧。」
入畫跟在允兒主僕二人身後,一直到了暖房之中,手捧了一碗熱水,猶似在雲里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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