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島上霧氣升騰,籠罩在林木蔥郁的沙洲上,飄渺的似仙境一般。
姒終于安靜下來了,關在房中不出來。
允兒調了一處較為僻靜的所在給她,公子御寇自然陪伴在她左右,便就住在她隔壁的房間。太後听到了,大為搖頭,不想當著侍女的面說什麼丟母國的面子,卻暗暗地下決心一定要讓陳國國君教訓教訓這對寡廉鮮恥的兄妹。
晚膳時分,庖廚送來一條烹制鮮美的桂花魚。說是下午從湖中打上來的,放在瓦盆里養著,夫人特意吩咐做給太後食用。
太後看著眼前的蒸魚,散著裊裊的香氣。阿福見她楞,遞過來一雙竹箸,笑道:「放涼了便辜負了夫人心意,太後快嘗嘗吧。」
太後接過,挾起一塊魚月復之肉放在口里,味道甘甜清香,太後嘆道:「阿福,青鸞是個極孝順的孩子,事事處處先想到老身,雖是個兒媳,卻比女兒還要貼心。」
阿福也笑道:「太後說的極是。青鸞夫人極是難得,樣貌出挑,賢淑溫和,又有智有謀,真是再難找出這樣一個人物來。」
太後又嘆著氣,喃喃道:「只惜出身……」
福姑姑挾起一塊魚肉放到太後碗中,笑道:「太後如想要愛惜夫人,老天便自有安排,如今夫人是晉國公子堅的義妹,將來公子堅如能成事,這出身想必也不是問題了……」
太後慢慢開口著:「世風日下,諸侯各國的公女們都是嬌生慣養大的,難得能挑到個堪為惲兒良配之人,上次的江華,眼前的姒,一個比一個刁鑽,一個比一個古怪,和青鸞相比,倒真是看不出誰是公女……」
阿福試探地問道:「若公子堅能舉事,太後是否會讓青鸞夫人……」
太後慢慢挑起碗中的魚肉,輕輕咀嚼著。
「也並不是不……」
一切都安頓好了,秋夔初雪都跟著進到芙蓉閣,這是允兒歇息的所在。
允兒看人都到齊了,令擷英守著門,幾人密談。
「你們都看到了什麼?」允兒開口問道。
秋夔皺眉先開了口:「在舟上,那個御寇太子趁四下無人,咬開手指的血,以血
飼石,那公女胸前帶的黑色石頭有古怪,似是活了一般,不知里面是不是有東西?」
初雪急急地翻書對照著。
齊奚跟著說道:「如夫人所料,那公女所帶的面紗,在忙亂之下不小心扯掉了,公女沒有注意到,奴婢和浣紗看到了公女嘴角處,刺著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紅色喜子。」
初雪聞言,怔了怔,手中停了下來,沉思起來。
浣紗說道:「那公女剛進長風閣,見到牆上掛的香樟木便尖叫一聲,又氣又怒的樣子,看樣子是十分怕那香樟木。」
房中靜了下來,外面一陣風聲刮過,吹的林木颯颯地作響,眾人都不禁打了個寒噤。
允兒望向初雪,打破了寂靜:「初雪,你怎麼看?」
初雪皺著眉頭道:「十有八/九,這個姒所養的蠱毒是與這喜子有關了,香樟木是喜子的克星,因此姒懼怕香樟木,以及所有香樟木制成的香料,香囊。總之,姒懼怕這種味道……」
秋夔遲疑道:「姒此行的目的是什麼,似乎不是為了前來看望太後……她與太後感覺生疏的很……」
齊奚道:「難不成是為了進楚國後宮當正夫人?」
秋夔搖搖頭道:「雖然姒在宴席上公然挑/逗楚王,似乎意在進宮,但我卻並不這麼看,想進這後宮,太後是她必須爭取的支持力量,她卻絲毫不顧忌太後的想法,與太子御寇親密過縱,明顯是不懼太後,……或者說,她想達到的目標,是不需要通過太後的……」
初雪說道:「如果不想入宮,那又為何對夫人下蠱?莫不是障眼法?」
允兒一直听著眾人的話,沒有開口,此時說道:「對我下蠱,恐是要脅。沒準會以解蠱為條件要我听命于她。我中蠱無妨,只是怕她會對大王下蠱,大王若中了蠱,只怕是這天下要亂套了……」
眾人想到事情的嚴重性,都沉默了下來。
初雪問道:「要不然將此事告訴大王吧!」
允兒想了想,堅決地否定了:「不!大王一旦听說,會立刻趕回來,豈不中了那公女的奸計。」
「此事務要在回宮之前解決,便在這個島上!無論她是敵是友,都不能再讓她回宮見到大王!」
允兒沉聲道,眾人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神情都十分嚴肅。
允兒笑道:「也不必如此緊張,一個小小的公女,也不能翻了天去,只是須更加留心防範她的舉動,她若真的不把我楚宮放在眼里,我也必會稟明了太後,太後為了大王,也必會將她驅逐出去。」
「暫且看她下一步怎麼做。」允兒一錘定音。
入夜,夜梟之聲咕咕地在林間此起彼伏,夏蟲在草叢里吱吱地叫著,月亮自雲層中露出,島上一切在月光的照耀下,如水銀般夢幻迷離。各處星星點點地閃著燈,護衛們十人一隊,編成五隊,依次在島上巡邏。
初雪睡不著,翻身坐起,推開窗子往外面看著。遠處的湖水在月華下閃著粼粼的波光。
「你算出來了,讓我好找。」一個聲音低低地說。
初雪先是吃了一驚,听出來男子的聲音後,反而笑道:「多謝兄長牽掛,你怎麼找到這里來了,算你有本事。」
男子冷哼了一聲,自濃密的花木中轉了出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臉蒙黑巾,只在外面露出兩只眼楮,警惕地看著四周慢慢地走近。
初雪笑眯眯地看著他,又轉頭看看天上的月色,嘆道:「許久未見阿兄了,不想今日在這楚國重逢,還有幸能在異國它鄉同賞一輪圓月。」
男子確定四下無人,走到窗前,窗欞打開,遮出一片陰影,男子便坐在那處陰影中,冷冷地說:「你倒是好雅興,一跑幾千里,一別兩三年,你知陛下心里急成什麼樣了?」
初雪撇撇嘴,不以為然:「他又不缺我這一個女兒,如果疼愛我,也不至于為了秦姬那個撥弄是非的賤人,打我一巴掌。」
男子嘆道:「你也莫要怪陛下,要不是你當眾頂撞讓他無法下台,他也不至于打你。」
初雪嗤笑一聲:「自從母後病逝,陛下何曾關心過我,他只在意那個秦姬。」
男子斜著看了她一眼,緩緩說道:「你離宮之後的第二日,陛下就命秦姬自盡了。」
初雪怔住,又冷笑道:「這又是為何,想必宮中又有其它美人了?」
男子嘆道:「陛下說秦姬誹謗公主,罪該萬死。」
初雪沉默不語,男子起身,與她面對,柔和地勸道:「無論如此,你都已經離宮三年了,也該回去了,陛下十分惦記著你,回去看看他吧。」
初雪看著他,沒有說話。
初雪慢慢起身,閃到一邊,作了個邀請的手勢:「既然來了,便進來說話吧。正好我有事請教阿兄。」
_______以下寫于碧桂園十里銀灘
那男子閃電般地自窗戶翻進了房間,初雪伸頭向窗外四處張望,看無人便關了窗。男子扯下了面巾,露出一張削瘦的臉,一雙眼楮犀利有神,五官與初雪有幾分相似,不說不笑時冷氣森然,令人不敢親近。
男子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又走回窗邊,輕輕地將窗虛虛地開了個縫,低聲笑道:「你倒是吃的開,這個夫人對你不錯,單獨給你這間屋,這案幾上的一個銅燈都夠你當了吃一個月。」
初雪聳聳肩:「什麼好東西我沒見過,這點東西就能入我的眼了?阿兄也太小看我了。」
男子轉過頭來凝視著她,說道:「三年不見,越來越漂亮了,唔,個子也高了些,你到底什麼時候回去?」
初雪將頭轉向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想通了自然回去。」
那男子張口又要說什麼,初雪將手一擺:「廢話且少說,我要事情要問你。」
男子張了嘴又閉上,無奈地問道:「說吧,何事要問?」
初雪問道:「幾年前,陳國的公女姒曾到鎬京晉見陛下,听說當時陛下想納她入宮,後來她未何沒能入宮?」
那男子笑道:「母後都不管這事,你倒管起來了,此事過去好多年,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問?」
初雪環臂靠著窗,歪著頭看他,也不說話,一動也不動。
男子苦笑道:「你還是這幅德性。」
「說與你听也無妨,陛下派我去打探的,此女養著蠱毒,陛下恐被她下蠱受制,便將她送了回去。」
初雪似笑非笑地說:「听說陛下已經寵幸了她,就這般不了了之了?」
男子靜默一下:「這個我卻不知道了,陛下的事,你想知道不如回去親自問他。」
初雪撇他一眼,又問道:「她的蠱如何解?」
男子迅速抬眼看向她:「你中了她的蠱?是何癥狀?」
初雪舌忝舌忝嘴唇,笑道:「就是與男人行/房時,會神識混亂,事畢元氣大傷。」
男子似被針扎般跳了起來,抓狂道:「你……!你竟然這般……」眼楮瞪著初雪,「馬上收拾東西,跟我回去,陛下要是知你亂來,必會再將你囚上一年。」
初雪曬道:「何必那麼緊張。並不是我……不過就算是我,我就沒長腿麼,有本事他就來將我抓回去……」
見男子還瞪著自己,余怒未消的樣子,初雪不耐煩地說道:「好啦,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我且問你,那御寇有幾成把握能繼國君的位?」
男子冷哼一聲,反問道:「你為何對陳國如此感興趣?你又是在何處見到他的?」
初雪冷哼一聲,「堂堂大周的大行人,居然不知陳國太子御寇此刻便住在這個島上,你手下那耳目三千游士八百看來要好好修理一番了。」
男子奇道:「他在這島上,又與你何干,莫非你看中了他?」
初雪笑笑:「我看中的不是他,我看中的是他的妹妹姒,我看中的是姒胸前的那塊黑血石。」
男子神色緩和,微微笑道:「這有何難。你既看中了,我即刻給你摘了來。」
初雪笑道:「這才是我的好阿兄。」
男子眨眨眼楮,抱臂笑道:「只要你答應回去,阿兄什麼都以為你做到。」
初雪點頭笑道:「回去也,先把這里的事了結了,我們便一塊走。」
男子盯著她的眼楮,認真地說:「一言為定。」
推開窗子,趁著月色茫茫,一個翻身,閃電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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