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廈里靜悄悄的,允兒走進來,軟鍛的薄底金絲履踩在青磚上,悄無聲息。
隔著幾道羅幬,齊奚跟了上來,允兒一步步走進來,心中狂跳著,腳步卻越來越輕,越來越慢。齊奚打起羅幬,允兒邁步走進來,心中被一種越來越重的狂喜填充著,喉嚨干干的,手心冒出了汗。
最後一道羅幬掀起,明亮的抱廈小屋,便一覽無余。銀雪仍躺在茭席上睡著,允兒一眼掃過去,案幾上,那黑漆白絲細頸觚瓶中,插著幾朵殘敗的雛菊,靜靜地沐浴在晨光里。
允兒輕輕地走上前,慢慢地伸出手,觸踫著這個觚瓶,慢慢地拔出了那幾朵殘花,拿起觚瓶,細細地翻轉著看。
大肚小頸,掂在手上沉甸甸的,十分有份量。
允兒凝視著這個觚瓶,湊著天光,向觚底看去,只見微微的白光,自觚底傳來。
大殿中嘈雜的聲音中,秦使又提著嗓子叫著︰「無毒公子是不是先君指定的繼君,就看大王能不能拿出玉璧了!」
見楚王不說話,只是模著下巴看著自己,便得意洋洋地說道︰「想來大王是拿不出玉璧的,既然拿不出來,大王便更有理由殺無毒公子了。」
楚王眯了眯眼,強壓著心頭怒火,仍然微笑著問道︰「秦使這麼肯定,那麼無毒此次回來便是秦侯授意,回來和寡人要這君位的了?」
令尹斗子文喝道︰「玉璧乃我楚國傳國之寶,焉能給你這個無名小卒看!秦侯用心叵測,敢插手楚國國是,著實惡!是覺得我楚國沒人嗎?!」
秦使脖子一梗,冷笑道︰「令尹大人是忘了,本使此次是奉了天子之命,受秦侯所托,特來徹查此事的,今天楚王必要給在下一個交待才行。」
楚王摳在玉座上的手指捏了又捏,很想立刻拔劍殺了秦使而後快,忍了再忍,正欲作,忽然寺人觀悄悄湊過來,附耳說道︰「大王,襄夫人有要事求見,此刻在內堂等候。」
楚王一怔,轉頭向後堂望去,允兒立在屏風之後,看到楚王,嘴角彎彎,抑制著笑意。
楚王走下玉座,轉向後堂,問道︰「夫人有何要事?」
允兒剛才在後堂已經听到了秦使之言,知他心情極為糟糕,只是微笑著說道︰「這個秦使如此討人厭煩,大王何不賞他一百鞭?」
楚王煩燥地說道︰「寡人殺了他的心都有,只是……」
允兒嫣然一笑,齊奚遞過一個錦緞包裹之物,允兒抬手接過,層層打開,笑道︰「既然大王想,那就去做吧……」
楚王驚訝地看去,淡淡的天光中,一枚四寸見方的白潤玉璧,霍然出現在眼前,散出微微的玉光,皎潔無瑕,溫潤浸人,正是那方丟失了十余年的和氏玉璧!楚王目不暫舍,被巨大的驚喜沖擊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允兒一雙玉手托著這玉璧,慢慢地送到楚王眼前,楚王輕顫著伸出手,接過玉璧,低聲開口道︰「不想寡人有生之年,還有重見這玉璧的一天……」
允兒眉眼彎彎,笑道︰「大王福澤廣被,乃是一代賢君,此玉現世,順應天意。此乃大王之福,也是楚國百姓之福!」
楚王手撫玉璧,痴迷地看著,忽然抬頭對上允兒的笑眼,鄭重地說道︰「夫人尋回此玉,此番功勞甚大,寡人銘記在心,必當重謝夫人!」
允兒羞澀一笑,「我與大王夫妻一體,休戚與共,大王何必言謝。」
忽听得朝堂上,楚使的聲音又尖銳了起來,臣子們紛紛喝罵著楚使的無禮,爭吵不休,殿上一片嘈雜之聲。
允兒轉頭看著,笑道︰「大王快去吧!」
楚王點點頭,突然伸頸在允兒臉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說道︰「寡人下朝便來流觀閣,夫人等我。」
允兒臉色緋紅,羞澀地低了頭,抬眼嬌嗔道︰「妾身恭送大王。」
楚王上殿,秦使兀自叫囂著︰「……將玉璧拿出來看看……」
楚王端坐好,笑著開口道︰「秦使既然這麼篤定寡人拿不出這玉來,不如秦使與寡人打個賭,秦使敢?」
秦使陰陰地笑著︰「楚王難不成是與在下賭能不能拿得出那玉璧來?」
楚王笑道︰「秦使果然聰明!」
秦使眼珠一轉,笑道︰「楚王莫要拿個假璧來哄騙在下,在下奉天之命而來,楚王想必不願被天下人恥笑吧?」
楚王坦然地看著滿殿的臣子,鄭重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朝中的老臣,都追隨過先君,見過這玉璧,寡人焉能做假?況且,寡人豈能當著眾臣的面說謊?」
秦使踏前一步,說道︰「好,怎麼個賭法」
楚王笑眯眯地開口︰「如果寡人拿得玉璧,秦使便接下一百鞭子。」
秦使咬了咬牙,想起離開秦國前秦侯陰鷙的表情及肯定的話語,猶豫了一下,問道︰「倘若大王拿不出來呢?」
楚王笑著說道︰「那寡人便修書一封,向天子請罪!憑天子懲處!」
秦使心中急速地轉著彎,料想楚王只是想拿這一百鞭子來嚇唬自己罷了。
冷冷一笑道︰「那就這麼定了!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楚王不要耍賴。」
楚王走下玉座,伸出手來,笑道︰「寡人與秦使擊掌為誓。」
「啪,啪,啪!」三聲清脆的響聲過後,楚王揮手,寺人觀手持漆盤,托出來了傳世之寶——和氏璧。
……
秦使不折不扣地挨了一百鞭,玉璧現世,引起大殿中一片歡呼,臣子們山呼海嘯地跪拜在地上,秦使面如死灰,癱倒在地上。
楚王笑眯眯地看著秦使說道︰「秦使識得此物,睜大眼楮看清楚了,好好回去告訴秦侯,和氏玉璧,就在寡人手上。」一揮手,甲士上前,不由分說地將秦使扎實地捆在殿中的柱子上。令尹子文自告奮勇,親自上前行刑,一百鞭抽完,秦使昏死過去。
楚王朗聲說道︰「寡人是先君親封的繼位之君,玉璧為證,誰還有疑問?!」
眾臣再次拜伏,不復有猜疑!
銀雪悠悠地從夢中轉醒,醒過來,眼角一滴淚水靜靜滑落。
睜開眼,便看到頭上的帩帳。
「你醒了?感覺好些?」一個聲音響起。
銀雪轉頭望去,原來是襄夫人正端坐在一旁。
銀雪掙扎著想起身,允兒開口說道︰「莫動,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醫人好不容易才將你的燒退了下來。」
銀雪一怔,頭暈暈的,才知道自己生了病,立刻伸手模到肚子,還是圓滾滾的,松了一口氣。
允兒細細地看著她舉動,笑道︰「莫要擔心,大王說了,要宮中最好的醫人,全力保住你月復中之子,如有閃失,便要了這些醫人的大好頭顱!」
驚雲捧著藥盞,上前細聲細氣地說道︰「夫人,銀雪姑娘該進藥了。」
允兒點點頭,笑道︰「且好生伺侯著姑娘。」
驚雲應道︰「諾。」
上前扶起銀雪,銀雪掙扎著坐起來,驚雲慢慢地喂她喝著藥。
銀雪喝了幾口,喘息地說道︰「多謝夫人,奴婢無能,不知夫人為何對奴婢這般好。」
允兒咯咯一笑,輕輕地拂了衣襟兩下,又抬起雙眸,帶著笑意起身,走了兩步,說道︰「因為你獻玉有功呀!」
銀雪一怔,立刻向案幾上看去,剛剛案幾被允兒身子遮住不得見,如今她起身,便看了個清楚!
案幾上空空如也!
銀雪腦中轟的一聲,空白一片。
驚雲又遞了一勺藥到唇邊。
銀雪木然不動,驚雲為難地轉頭看了看允兒,又看看了銀雪,還不知生了什麼事情,細細地勸著︰「姑娘再喝一口吧,喝了藥早日好起來。」
銀雪突然猛地一推驚雲,吼道︰「滾,給我滾開!」
驚雲一不防備,直接被銀雪推到在地上,藥盞月兌手而出,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出好遠。
驚雲扎著手從地上坐起,看看允兒,嚇的伏在地上哭著。
允兒走過去,示意齊奚扶起驚雲。嘴里嘖嘖地嘆道︰「你又何必為難一個婢子呢。」
對驚雲和藹地說道︰「別哭了,再去給姑娘端一盞來。」
驚雲應了一聲,迅速退了出去。
允兒坐下,手肘支在案幾上,靜靜地看著失魂落魄的銀雪。
「你懷著無毒之子,手里藏著楚君的玉璧,你是想謀反麼?」
銀雪空洞地望著虛空,默然無言。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不懂此中的道理麼?」
「我替你獻了玉璧,從此,你便以安安穩穩地生下肚中的孩子,為他養大後人,這不正是你所願?」
「我們都是女人,我也是個母親,我了解對一個母親來說,孩子在母親心中的份量,是任何東西都抵不過的。」
「方才從你睜開眼楮開始,你先模模肚子,看看孩子在不在,而沒有去看看,那個觚瓶還在不,其實舍玉還是舍子,你早就有了論斷,是不是?」
「而我,只是幫你做了該做的事。」
聲音在小小的抱廈室里飄蕩著,允兒凝視著這個女人。
驚雲捧著藥盞匆匆地回來,見到氣氛冷凝,猶豫著不知要不要上前。
允兒轉過頭,開口道︰「將藥盞遞給銀雪姑娘,讓她自己喝。」
驚雲依言,將藥盞遞到銀雪眼前,銀雪慢慢低頭看著藥盞,伸手接過,慢慢淺啜著這苦不堪言的藥,一仰頭,全部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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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使︰你妹!你個坑爹的秦侯,說好玉璧呢?怎麼會在楚王手里?你害我挨了一百鞭子!
秦侯︰我哪知道,無毒那孫子也太不靠譜了,把老子也給耍了!老子還不知道怎麼向天子交待呢!
楚王笑眯眯︰「都別吵,來,祝寡人登基愉快!如今有玉又有權,生活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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