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臻預定的機票是晚上最後一班飛往b市的航班,因為是經停機,晚點的情形十分嚴重。機場廣播甚至循環播報著讓搭乘該次航班的旅客先到機場休息室休息,等到有了確定的登機時間再另行通知。
本來在候機室等到了許久的旅客還有些昏昏欲睡,是這個時候又忽然說無法確定起飛時間,一時間激起了公憤。就算服務部的經理都出現了,不斷地勸慰道歉,都沒有人願意離開候機室。
夏臻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這個時間點,趙思語大約已經快睡了,他還在機場里滯留。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否應該給她打一個電話詢問情況,他也害怕是他弄錯了。是,這又怎麼能,他在工作上以毫無瑕疵,為何卻會偏偏認不出自己的妻子?
他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又間或抬起頭看著前面正跟服務經理交涉的乘客,現在正好是晚上十點半。
但是在手機上的時間從十點三十分跳到三十一分的時候,趙思語打進電話來。
夏臻沒有猶豫,直接把電話接起︰「你那邊的情形還好嗎?」
趙思語刻意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我跟他們說,我很困想要睡覺,才能回房間給你打電話。我能明天不能趕最早班的飛機回來了,公司那邊要你幫我處理一下請假手續。」
夏臻苦笑道︰「我已經在機場了,只是飛b市的飛機晚點了。」他的工作,出差也是常態,雖然沒有提前請假,後期補上也是以的。他很快抓住她話里的重點︰「你說,你明早不能趕早班飛機回來,還要我代請假,你的意思是,你覺得你現在找到的‘你的家人’有問題?」
趙思語的聲音像是有點煩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什麼細節都跟我僅有的記憶對上了,是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是具體如何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就等我到了再說吧。」正好這個時候,航班滯留的問題又突然峰回路轉,說是起飛航道已經用,馬上就以登機。服務部經理還在一個個地跟乘客道歉,夏臻拎起公文包,開始排隊驗票。
「好啊,我听見你這邊說馬上要登機了,到b市還要飛兩個小時,這樣的話你到了都是凌晨了。不如你在機場的賓館住一晚,明天中午再過來吧。」
夏臻把機票遞過去,工作人員很快就驗證好機票,又把票根遞還給他。他接過機票,又把手機換到另一只手上︰「我到了會打給你,你放心。如果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暫時先裝作不知道,等我到了再說。」
他結束通話,進入商務艙,很快就有美麗的空姐幫他送上毛毯和點心。是他還是有點心神不寧,被空乘提示了兩次請關掉手機,他才注意自己連手機都沒有關。
事實證明,越是心急如焚,便越是會有各種客觀因素耽擱掉行程。機艙關閉之後,飛機又原地滯留了半個小時,才進入跑道滑行。等到下了飛機,他也沒休息,直接打車到之前燕堯給他的那個民居小區。
這個時間點,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分。居民小區中沒有人聲,只有鮮少的幾個窗戶里還透出燈光來。他用手機給趙思語了一個短信︰「你醒來以後,以隨時聯系我。」他坐在花壇邊上,突然想起他們剛認識的場景。
大學時期的趙思語就是出了名的「選修課必逃,必修課選上」,他那時候還是在讀的博士研究生,學校開了一節選修課叫《法制簡史》,由他代課。他從第一天點到,那個叫趙思語的學生就沒出現過,一直到學期快結束,到課率還是鮮紅的零蛋。他只得托她的同班同學轉告她,這樣下去她這門課的期末考試就不用來參加了,直接掛科。
然後這只見其名不見其人的趙思語終于來求情了。
夏臻當時住著博士生宿舍,她問到了名牌號,竟然在大晚上闖進門來,一見面就假哭道︰「夏老師,你要對我手下留情啊!」
夏臻只能感嘆幸好,幸好他習慣好,不管什麼時候身上都衣裝完整,不像隔壁寢室的那些人,一到夏天就關著膀子到處亂晃。學校又有一條十分該死的規矩,女生只要登記之後就以隨意進出男寢室,而男生永遠不要想進女寢。每回樓里出現女生,都會引起一陣鬼哭狼嚎的騷動。
夏臻請她進來,又把門全部敞開著︰「坐吧,你是哪個班的?」
趙思語盯著那扇門看了一陣子,忽然冒出一句︰「你不關門?」
「關門干什麼?」
她從身後拿出一包零食︰「我來負荊請罪。」
夏臻看著她獻寶一樣奉上一大袋零食,不動聲色地問︰「你就是趙思語吧?」
才大學二年級就整天逃課,覺要掛科了就來行賄,這樣的女生,實在很難讓他有好感。
趙思語繼續道︰「夏老師,你看你的課也只有兩個學分,你就放一點水讓我參加考試吧,我保證
能考及格。」
夏臻冷淡地回答︰「這門課很基礎,任何人都能考及格,你覺得你剛好及格會很光榮?我看你還是準備重修,或者選一門怎麼樣都會過的課程。」
「老師,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看我不順眼……」
夏臻指著門口︰「你回去吧,你現在的年紀也應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你帶來的東西也一起拿走。」
趙思語踫了一鼻子灰,也沒生氣,只是尷尬地模模臉就走了。
結果他第二天到老校區去,校車已經人滿為患,只見一個有些臉熟的女生在朝他招手,他走過去,就听見她說︰「我幫你佔好位置了,這個位置不錯,趕緊坐。」
他一下子回想起來,這個女生就是趙思語。她長著一張單純臉蛋,眼楮還是圓圓的,睫毛縴長,像是紋了眼線——總的來說,就是一點都不驚艷,但是看上去還算舒服愛的長相。夏臻一口回絕了︰「不必,你自己坐吧,我站著就行。」
老校區在城市中心,新老校區之間的路程算上堵車總要一個多小時。大部分往返在兩個小區之間的老師和學生都已經習慣了,有座位就坐,沒有就站著。
趙思語頓時尷尬地看著他,嘟囔道︰「你怎麼這樣……」
隔了一會兒,她又擠到他身邊︰「那我陪你站吧。」
夏臻不動聲色地、盡力把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拉開十公分︰「你去老校區做什麼?」一般只有研究生課程才會要趕去老校區,她才本科二年級,應該根本不需要趕來趕去的。
趙思語理所應當地回答︰「我陪你呀。」
「陪我干什麼?」
「我看你好像很孤獨的樣子,就來陪你嘍。」
夏臻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其實你只是想要那兩個學分吧?」
那個時候他還一點都不了解她,如果那時候已經了解她的話,就會知道她的思維向來是天馬行嗎,這句話很能只是漫畫里的某句台詞,她很喜歡,就見縫插針拿來用了。
然而他這樣毫不留情地直接揭穿她的目的,她的厚臉皮居然還沒有片刻動搖︰「哎呀,居然被你看出了企圖,這怎麼辦?」
夏臻決定裝作不認識她。
——
趙思語就這麼上躥下跳著進入他的生活,也沒有給他拒絕或是選擇的權力。她會一早就守在他的寢室樓下,給他送早飯,一盒溫牛女乃是雷打不動的,別的則是每天都變著花樣,有時候也會跟他說︰「這個粉絲包是我去排隊搶來的,那個老板雖然不學經濟,也很懂得饑餓銷售,每天就早上出一籠,不去搶還不行。」
夏臻都要控制不住淡定的面目表情︰「你有這個時間精力一早去買包子,怎麼就不能來上選修課?」
「因為听不懂啊。」
「你沒來听過課又怎麼知道會听不懂?」
「因為不感興趣啊。」
「你為什麼會對這門課不感興趣?」
「因為听不懂啊。」
好了,這個話題又回到原地。
他最大的失敗就是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跟她說話。
為了那兩個學分的趙思語也是無奈何,終于在學期末的幾節考前劃重點課露了點,一到課間,就沖上講台問他各種簡單直白的問題。
夏臻想都不想就知道她根本沒有仔細听課,她問出來的問題都以直接在書上找到答案,大部分都還是黑體字的重點部分。趙思語竟然還能頂著周圍人鄙夷的目光繼續問︰「……我這個問題總是比較難以回答了的吧?」
夏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書本第九十八頁那幅小圖下面第一行字。」
趙思語悻悻地合上書本,鎩羽而歸。
然而第二天,她還是準時出現在夏臻的寢室樓下,手捧早飯。
現在已經臨近期末,也是深冬,她抱著早飯,呼吸出來的氣息都變成一團團的白霧。她看見夏臻,笑著說︰「你今天晚了五分鐘哎,我還擔心早飯會變冷,只好一直捂著,我的手很熱的。」
夏臻接過她帶來的早飯,暗暗嘆了口氣︰「算了,這次就放過你,你只要別考不及格就行。」
趙思語整個人都洋溢出歡欣鼓舞感︰「我下次肯定不會再這樣麻煩你了。」
夏臻涼涼地反問︰「你還想要下次?」
「不不不,沒有下次,也沒有以後,絕對不會歷史重演,不會第二次再一腳踏進同一條河。」
他看著她歡地跑開的背影,又是搖頭。
她的送早飯和陪乘校車業務總算停止了,以後她應該也不會再選他的課,因為他的課不好逃。他才不相信她真的會改過,到課率高的學生一直都是很少缺課的。
倒是他寢室樓里的在讀博士的同學都會調侃他︰「前幾天有個很愛的小師妹來給你每天送早飯,怎麼這幾天不見人了?唉,你也別太挑剔,我覺得那個小師妹就很好,要是換成我,我果斷就接受人家了啊。」
他都說不出口這其中的原因。
——
第二次有交集的事卻更是巧合。也許是他們有緣分。
那天是燕堯生日,趙思語跟燕堯還有一大群同學在學校後面街上的飯館里慶祝。大家散去之後,趙思語約了燕堯單獨說話。
他們說話的地方很幽靜,是那天夏臻的導師正好約了他在那里等,偏巧中間導師被事情耽擱了,遲到了半個多小時都沒出現。夏臻雖然到得早,但一直安靜地坐在花壇的一角,等听出趙思語的聲音已經太遲了。
趙思語對身邊的男生表白了。
是那個叫燕堯的男生卻有點為難,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思語,其實我也很喜歡跟你在一起的,但是這種喜歡不是那一種……」
趙思語渾然不覺那是婉拒,只是笑眯眯地回答︰「沒關系啊,現在感覺還不到就再等等,等到哪天感覺到了就好了呀。」
燕堯為難地說︰「還是有一種能……這感覺永遠都不會到來吧……」
夏臻其實一點都不想听見這樣私密的對話,是他現在才站起來離開,只會讓那兩個人更加尷尬,只能繼續待在原地不動。
「你沒試過又怎麼知道一定不行?再說我又不讓你承諾什麼,你以按照自己本來的習慣來,你又沒損失。」
「是我不想要你對我太好……」
「你怎麼這麼麻煩?我都說讓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你就當不知道不就行了?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夏臻莫名地想,她果然是個厚臉皮,一般女孩子听到婉拒就該離開了,她竟然還反過來叫對方不要在意。
燕堯回自己寢室去了,趙思語卻沒走,反而坐在花壇邊上打蚊子。夏臻實在坐不住了,他想走開點給導師打個電話問明情況,他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在這里等下去。
趙思語見他從黑暗中走到路燈下,驚訝地瞪大眼楮︰「你偷听?!」
「我沒偷听。」
「你竟然有听人壁腳的癖好,真是看不出來!」
「我都說沒有偷听了。」
「那你站在這里干什麼?」
「我要等導師——」夏臻講到一半,又止住話頭,「我沒義務向你交代行蹤。」
「那就是說,你承認你在偷听嘍?」
這又是什麼邏輯?夏臻拿出手機來給導師打了電話,才知道因為高速臨時封道,他趕不回來了,便約了明天再面談。他講完電話,忍不住回頭數落她︰「你的腦回路能不能稍微正常點?你難道听不出那個男生是在拒絕你嗎?」
「我听出來了啊,」趙思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燕堯他說得挺明白的了,我怎麼會听不出來?我又不是這麼笨的。」
既然听出來了,還要裝著不太明白,那更加說明她有一張城牆一般不會倒塌的臉皮。夏臻也算是領教過了︰「你知道拒絕,還要再往上湊,你是怎麼想的?」
「他現在不接受我的表白,是又不代表以後他就不會喜歡我,人都會日久生情的,時間長了,他總會喜歡我的。」趙思語抬起手腕,給他看手上的鐲子,「今天是9月6日,這個鐲子上面刻著090603的數字,就代表我會向他表白三次,三年以後他要是還不喜歡我,那我就放棄了。」
她手上這個牌子和款式的鐲子,夏臻見過自己母親也戴過,不過他母親經常會被他父親損「太愛裝女敕,總是買些小姑娘喜歡的飾品」,只是趙思語那只是定做的,上面的字數不是批量的logo。
夏臻看著她,忽然道︰「男人恐怕很少會有日久生情的,一開始沒有感覺,時間長了更不會有。」
趙思語滿不在乎地回答︰「你不會有,又不代表別人不會有。」
——
于是第二年的九月六日,她的表白再次慘遭拒絕。
夏臻被她在電話里假哭著叫出寢室,她拉著他去學校外面的居民區里七拐八彎地找到一家串烤店,在一片煙燻火燎中,她點了一堆肉食。
夏臻直接拿話刺她︰「一失戀就暴飲暴食,接下去就是失戀和肥胖的惡性循環。」
趙思語咬著香噴噴還冒油的肉串,享受得都快忘記自己剛剛才被燕堯再次拒絕,矢口反擊︰「哇,你說話要不要這麼惡毒啊。」
當然她啃完手上拿一大把羊肉串,把干干淨淨的竹簽子放進托盤里,認真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出來嗎?因為我想了想你之前跟我說的話,你說男人一開始沒有感覺,很少會日久生情,你說得很對。」
夏臻當然不覺得自己會說錯,他自己就是男人,自然也有大部分男人都有的劣根性。不過她肯承認他說得對,這就說明她終于願意放棄這種沒有結果的追逐了,真是喜賀。
「不過,」趙思語又拿起一把肉串,「我還有一年的時間以努力,你教我怎麼樣從男人的角度跟男人培養感覺吧。」
夏臻聞言,直接把剩下的肉串全部拿走︰「我的時間很寶貴,以後這種無聊又沒有結果的事,拜托你不要把我喊出來。」
趙思語皺著眉毛超級糾結︰「你別這樣啊……其實我也不想的,是我覺得,我認識的男人里面你是最聰明的人了,我才來找你咨詢的,拜托拜托。」她雙手合十,撲閃著圓圓的大眼楮哀求,這樣的架態,只讓夏臻的雞皮疙瘩猛烈地從背脊上開始往上跑。
夏臻猛地站起身︰「我不會當你的戀愛顧問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
第三年。
單看她的精神狀態,夏臻就知道她又被拒絕了。
不過幸好已經到達她自己設定的那個最後期限,他以後應該也不會有當垃圾桶的機會了。
趙思語從學校超市里買來了兩大盒紙巾,當著他的面抽出一張又一張,他實在是不明白,明明三年前就知道必定失敗的事情,還有什麼以傷心的。他看著她紅通通的眼楮,在心里嘆氣︰「我幫你去買點吃的吧,哭了這麼久也該餓了。」
趙思語又扯出兩張紙巾擦了擦鼻子︰「誰說我餓了的?」
「我記得是對面那家居民區里面的燒烤店,對吧?」她說那里的羊肉串是貨真價實的羊肉,雖然價格會比別的稍微貴點。
趙思語捏著紙巾的手頓了一下,臉上露出糾結的表情,最後還是抗拒不了美食的誘惑︰「多放點辣醬,他們自制的辣醬味道很好,我最喜歡了。」
「好。」
「還有,既然你都去買燒烤了,順便再多走幾步路去幫我買杯女乃茶,要大杯的,那家店的女乃茶不是用女乃精泡的,是純牛女乃,味道好又健康。」
夏臻頓時超級後悔,他沒事提這茬干什麼,現在還成了她的外賣快遞員,還不得不跑去那種常年煙燻火燎一看就不太干淨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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