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語享受完這頓人工外送宵夜之後,把垃圾全部塞進垃圾桶里,忽然又道︰「好惜……真的就這樣要放棄了嗎?」
夏臻沒接話。
「要不再試試……?」她看著手上那個銀鐲子,猶猶豫豫道,「反正這個03也沒標明是哪一年到哪一年的三年時間,我就繼續過下一個三年好了。」
要不是為了繼續維持住他的高冷形象,他真的很想翻白眼。也就是說,他這個失戀情緒垃圾桶還要繼續當下去,是嗎?
「其實找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真的很難,很多人一輩子都遇不到那個人。是我遇到了。」趙思語握著拳,終于有了結論,「我還是不能就這樣放棄,再給自己三年時間吧。」
夏臻以為自己會忍不住破口大罵她就是蠢貨,他的涵養還是超乎他認知的好,居然還是很平靜︰「隨便你,反正是你自己選的。」
以她對燕堯的那種執著程度,要是想把他夏臻給攻克下來,能也不算是完全不能的。夏臻嘆氣︰「好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一路無話,等到寢室樓下,他終于有點不甘的情緒冒頭︰「你到底喜歡那個叫燕堯的什麼?」
趙思語回憶了一下,微笑著回答︰「嗯,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大一新開學,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很干淨又很英俊,我就喜歡了。」
夏臻一針見血︰「原來你是喜歡他的臉。」
她的感情就跟她的人一樣不著調,如果她是喜歡長得好看的人,為何又不會移情別戀到他身上?他哪一點不比燕堯強?
「雖然開始是喜歡長相,但是後來真的不是這樣的。而且說到長相,我們學院也不是沒有比燕堯長得帥的啊——就拿你來說好了,你的照片我們整層寢室樓的女生都有。」
「……你再說一次。」
「你的照片我們整層寢室的女生都有備份。」趙思語還很得意,「當時法制簡史的期末考試時候拍的,你知道考試的時候還要拿手機來拍監考老師是件很有難度的事嗎?我不僅拍了,角度還選得很好呢。」
夏臻終于怒了︰「那整層樓的照片備份你負責去刪掉,現在就去!不刪干淨你就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
夏臻看了看手機,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他有點疲倦地托住額頭,他並不是很有睡意,只是覺得有點累。現在離天亮還有三四個小時,然後就是他面對判決的時刻。
他想起他留校沒多久,就辭職跟朋友開了律師事務所,又再次遇見趙思語。她對他說,不如我們結個婚吧。
她一定沒有想到他會答應,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她驚訝地看著他,露出那種有點滑稽的生吞雞蛋的表情,這樣的表情讓他很懷念,只是在一個穿著昂貴套裝的女人臉上出現,總是有點怪異。
不過,她就是個怪人。
夏臻露出點苦笑來,其實那個把執著勁兒沒用對地方的又何止她一人?有時候明白一個道理是一回事,但是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夏臻……」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那種拖長音調跟叫魂一樣的叫法,分明只有趙思語會用的。只是在這樣凌晨的漆黑的夜里,猛然被人喊了聲名字,還真是讓人有點心跳加速的錯覺——幸好他是無神論者。他循聲望去,只見趙思語穿著睡衣披著外套,腳步虛浮,飄到他面前,整張臉白慘慘的,眼珠又黑,就像是一個女鬼。
「夏臻,你知道我睡覺時候是不關手機的嗎?」
夏臻極度沒誠意地回答︰「抱歉,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凌晨收到短信時,那種奇妙的感覺嗎?」
「我不知道,我晚上都是把手機關機的。」
趙思語淒淒慘慘地說︰「你真是個沒有同情心的男人。」她轉身在他身邊坐下,想了想,又用手肘捅捅他︰「往那邊坐坐,我要坐你擦干淨的地方。」
夏臻依言往邊上挪了一個位置。
趙思語仰頭望著夜空,b市也是個大城市,過度開,天空的顏色都是沉沉的,很少有干淨明朗的時刻︰「又不是演苦情戲,你半夜坐在我家樓下干什麼?」
「你家樓下?你確定這是你家的樓下?」他特意強調了「你家」兩個字。
「大概是吧,不然的話,你怎麼解釋我記得這里,而且我一直記得的那個貼門上掛著風鈴的場景,從我房間的窗戶望出去就能看到。」
夏臻若有所思︰「你家住在幾樓?」
「五樓。」
「你從五樓往下看,剛好還能看到,見鐵門離得你家這幢樓的距離有多長,這麼長的距離,你還能觀察到上面的風鈴是什麼樣子的,你這視力都以媲美低倍望遠鏡了。」
趙思語哼了一聲,居然難得沒有反駁他。
「你在電話里說,覺得有地方不對勁,是怎麼回事?」
「燕堯走了以後,我父母拿出相冊來給我看,有我小時候的照片,其實我從小到現在的長相真的沒怎麼變,我一眼就能認出自己。」
「我覺得這點還算正常。」
「這當然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地方在于,每一張照片都是我的單人照,沒有跟父母的合照,一張都沒有!」趙思語道,「那個年代的照片都會洗出來保存,又不像現在全部都以存在電腦里,結果跟父母的合照是我長大後才開始出現,你覺得這正常嗎?」
夏臻沉吟片刻,回答︰「這不算很符合常理,但也不能說就是不正常的。」
「當然了,這些都還不能構成我懷疑的理由,真正讓我疑惑的是,其中有一張照片,背靜里有一個鐘樓,以清晰地看到指針是下午四點半,但是那家照片里,我們一家三口人的影子的都很短,像是正午十二點的太陽。如果是四點半的話,影子應該朝一邊偏斜吧?」
她有時候很粗心大意,但是有時候對一些細節又很敏感。他其實無法感同身受這幾個月來她受到的沖擊,一次又一次地顛覆她從前的認知,是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
夏臻溫言安慰她︰「等天亮了我陪你回去看看,現在我也沒有一點頭緒。」
趙思語听話地哦了一聲,靠在他身邊,還是嘀嘀咕咕︰「你真是怪人,好好的賓館不睡,喜歡坐在這里,害得我也不能睡。」
「我沒有叫你下來陪我坐著。」其實她這句話倒是冤枉他了,一下子生了這種事,他恐怕要失眠,還不如在這里等天亮,這樣以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他倒是真沒有想到,她看到短信以後居然會下樓來找他︰「我似乎沒有告訴你,我就在樓下吧,你怎麼想到要下來看一看?」
趙思語又嗯了一聲,輕聲說︰「因為你說,我醒來以後以隨時叫你過去,照你平時說話的德行,不能做到的事肯定是不會承諾的,既然這麼說了,大概人就在附近吧,我就下來看看了。」她呵欠連天,眼楮漸漸又開始閉上,忽然頭往他的手臂靠去,這一下開始清醒了一剎那,便又開始睡意惺忪,便不動了。
夏臻只得保持著一個姿勢坐著不動,生怕動一動就驚擾了她。
這個奇特的夏季轉眼間已經走完了最後的尾巴,夜里不會太冷,她披著外套,也不會著涼。
秋天來了,明天就會有結局。
他回想以前站在法庭上,或者是仲裁處,從來都沒有這樣反復擔心結果過。
——
趙思語是被垃圾車的動靜驚醒的,這個時間才開始有零星老人出門晨練。她模模臉頰,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不是臉上浮腫,氣色蒼白。
夏臻拍拍她道︰「醒了就去找個賓館吧,起碼洗漱一下。」
趙思語道︰「沒事,我上樓去洗洗臉就行了。」
「我是說萬一,萬一是我弄錯了,」夏臻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下,「你昨晚就是夜不歸宿,被周圍鄰居看到,指不定以後會怎麼說。」
他考慮事情的確要比她周到。
趙思語跟著他找了附近的一家酒店,洗漱過了,又吃了早飯,才慢慢往家里走。
幸好這附近居民區多,也有很多人隨意穿著睡衣在街上逛,曾經還被某些外國人拍下照片來,說這是中國的「睡衣亞文化」。她這樣穿著睡衣披著外套進進出出,倒也不算是很礙眼。
趙思語把夏臻領到五樓,忽然有些猶豫︰「如果等一會兒,我的……父母他們問起你是誰,我應該怎麼回答?」
如果她真是那個才剛剛二十歲的趙思語,夏臻再用那種正經臉告訴她的父母,他是她在法律意義上的丈夫,估計他們會血濺三尺的。
夏臻想了想,回答︰「你不必回答,我會向他們解釋的。」
趙思語點點頭,直接拿鑰匙開門進去,只見屋子里的兩個人正在吃早飯,看見她俱是一愣。趙建國皺了皺眉,露出作為父親嚴厲的表情道︰「你一大早就跑到哪里去了?你媽媽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擔心你。」
趙思語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只能轉頭看著夏臻。
夏臻走上前,主動伸出手來︰「伯父,您好,我叫夏臻。思語還沒回家之前就一直留在我這邊。」
趙建國忙伸手跟他握了握,看樣子還有點緊張︰「我家思語多虧你照顧了。」
夏臻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也許這件事一開始就有些小誤會。你的女兒跟我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再加上她有失憶,所以我就一直把她認成自己的妻子。當然,我並沒有對她做過任何越軌的事。」
趙建國接過名片,看了看他印在名片上的公司和頭餃,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夏先生是首席資政師。這樣的話,怎麼會把小女誤認為是你的妻子呢?」
夏臻微微一笑︰「這個世上已經是同樣的長相,卻還是同樣的名字,生這種事的能性幾乎為零——當然我也不能完全抹殺它的能性。當時思語在醫院里住了差不多三個月,您並沒有來找她,我自然就把這種能性直接忽略了。」
趙思語猛然一驚。昨天她只覺得太過震驚,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詳細求證,忽然听到夏臻這樣問,才想起其中的問題。如果她是眼前這個叫趙建國的男人的親生女兒,為何他會讓她在醫院里躺了近三個月。如果不是燕堯忽然拍下的照片,她甚至都不會來到這里,更加不會跟他們相認。
「當時思語說要出門旅游,我覺得讓她一個人出去鍛煉一下也好。這之後就踫上了我妻子體檢出得了甲狀腺癌,必須做手術,我要上班又要照顧思語的媽媽,實在是焦頭爛額,也就沒有關心女兒的去向。」
夏臻又道︰「當時警方幫忙在晚間新聞上循環播報尋人啟事,看來你也是沒有看到的了。」
趙建國苦笑︰「那當然,那段時間別說晚間新聞了,就連睡眠都無法保證。」
「那之後呢,你女兒這麼長時間沒有跟你們聯系,怎麼沒有報失蹤?」
「我報了的,只是剛好這里現過無名女尸,因為是棄尸在河中,我去認人的時候根本辨認不出容貌,只是看身高體型是差不多的,我甚至都以為……」趙建國頓了頓,朝趙思語伸出手,把她拉到身後,撫模著她的頭,「謝天謝地,你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
夏臻說了告辭,趙建國也沒挽留,再次道謝之後,就去廚房給妻子準備午飯。
趙思語看著夏臻在門口穿鞋,忽然說了句︰「爸,我送他下去。」她跟著他往下走了一層樓,壓低聲音問︰「怎麼樣?你覺得這里有問題嗎?」
夏臻許久沒說話,只是露出幾分苦笑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看了看趙思語,又問︰「你是準備跟我回去,還是留在這里?」
趙思語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留在這里。」
雖然他猜到她會是這個回答,卻還是有點失望︰「那你自己要小心一點,有事的話打我電話。」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昨天沒請假,所以還得趕回去,周末再過來看你。」
趙思語答應了,把他送到門口,又回到樓上。趙建國正在炒菜,很簡單的兩個家常菜,炒完菜後說︰「爸爸還要去上班,你留下來照顧家里以嗎?」
她听她的父母說,因為她沒有及時去報道,再加上她的母親得病,她的學籍已經被取消了。她點點頭︰「好。」
臨近中午,她端了粥和炒菜進去給母親吃。她從醫院里開刀出來,還在靜養,一日要吃五餐,做飯也是件麻煩事。趙思語托著腮問︰「媽,爸這個時候才去上班,不是遲到了嗎?」
她的母親笑著瞟了她一眼︰「多虧你爸爸的公司領導通情達理,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才讓他以晚點到公司。」
趙思語坐在邊上,看見床頭櫃上擺著的那兩本相冊,便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這就是她昨晚看過的那本,她小時候的照片都是孤零零的合照,她指著照片道︰「我小時候好胖。」
「小孩子小時候是胖嘟嘟的。」
「媽媽,當時給我拍這些照片的人是誰?」
「當然是你爸了,不然還能有誰,傻孩子淨問些傻問題。」
機會來了。她當然不會放過這次時機︰「既然拍照的是爸爸,那你在哪里?」
她的母親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笑道︰「哦,我想起來了,這些照片是你爸公司組織集團旅游時候拍的,那個時候我還要加班呢,根本請不出假。」
趙思語放下這本相冊,又想去翻另一本,手指才剛剛接觸到相冊封面,就被她的母親按住了︰「怎麼了?」
「這個相冊,不能看。」
趙思語忍不住問︰「為什麼不能看?」
「里面都是些老照片,有點問題,你最好別看,知道嗎?」
趙思語就沒有再堅持,她現在不讓她看這本相冊,她以後有的是機會去偷看,時間早晚而已︰「我想起來一件事,我已經超過大學里的報道時間,老爸說我的學籍已經被取消了,這怎麼辦?我好不容易考進去,結果連畢業證都沒拿到手。」
「這個問題我和你爸也已經幫你想好了,我們樓下有位老先生是個老師,原來是在大學里教書的,退休後就給外面的夜校代課。文憑還是要的,讀個非全日制的也以。」
這個安排,趙思語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她調皮地開玩笑︰「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再回高中復讀高三呢。」
「傻孩子。」她的母親被她逗笑了,放下筷子,「好了,我也吃飽了,你管自己去休息一會兒吧,不用一直陪著我。」
趙思語收拾掉碗筷就退出主臥,她洗了碗,再把這些餐具都疊得整整齊齊,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經過主臥的時候還往里面瞄了一眼,隱約看到母親拿起剛才不讓她看的那本相冊,翻看起來。
她回到房里,輕輕關上門,又打開電腦查找最近b市生的浮尸案件——之前她的父親趙建國跟夏臻說的很明白,是因為這句浮尸的出現,讓他以為是自己的女兒慘遭不幸,就更加沒有去主動尋找過她。
第一頁的搜索結果,果然都是浮尸案,說是高教園區的河里浮上來一具女尸,因為長期泡在水中,早已面目全非,後有家屬來認領了。這個新聞寫得中規中矩,也沒什麼煽情的段子。
她把網頁拉到最後,看了看覺得沒問題,又重新拉到標題的位置,忽然看見了這則新聞的報道時間竟然是在兩年前的夏季。
趙思語開始有些不安,但是她還會裝作若無其事。這件事展得太蹊蹺,她也苦無對策。但是她又不想事事都致電夏臻進行匯報,好像她很低能似的。
她預算了下時間,覺得母親大約是午睡了,又躡手躡腳走到主臥門口,緩緩、緩緩地擰開門把手,果然听見里面的沉重而有規律的呼吸聲。她往前走了幾步,確認了一下母親是真的睡著了,就去床頭櫃上找那本神秘的相冊。
誰知上面擺著的相冊,就只剩下她之前打開來看的那本。另外一本就不見了。她又小心地在房間里找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趙思語心道,這本相冊肯定是有問題,不然為何剛才偏偏不讓她看,還藏了起來。她又拿起那本看過的相冊,隨意地翻了翻,忽然打了個冷戰︰她的母親剛才說,這幾張照片之所以都沒有出現父母的身影,是因為那次是她父親的公司旅行。趙建國並沒有帶上自己的妻子去。
是那一頁的照片里,她穿的衣服都是不一樣的,甚至里面還同時出現了夏裝和冬裝兩種極端情況。
趙思語越想越茫然,她的確是對這里的小區還有她的父母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是除去感覺那部分,她卻覺得有很多事隱藏在下面,她不知道,而他們都知道。
——
到了傍晚,趙思語借口吃完飯要下去溜達一圈,就跟小區中退休的老頭老太廝混在一起。她本來就是有親和力的人,很快就打入了新的朋友圈,開始打听最近這片小區有沒有新搬來的鄰居。
她最後得到的答案都是無一例外的沒有新住戶。
她還是不信邪,又旁敲側擊地問了問他們家是什麼時候搬進來的。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十分肯定的具體答案,但幾個老人都說是蠻久遠的事了,具體時間已經記不清了。那就是說,故意為了配合她的記憶和夢境而搬到這個小區能性是不存在的。
否則的話,她有理由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燕堯搞得鬼,但是這又沒有理由,燕堯也沒有必要要害她。
趙思語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些不靠譜的事實給弄崩潰了。她在樓下一直逛到天色暗下來才回到樓上,這個時候,放在她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一下,她拿出來看,原來是收到了夏臻的短信,他的信息只有一句話︰今天探查的情況如何?
他了解她的程度,還真不是一般的深厚。
趙思語回復︰「一切都很正常,一切又都不太正常,不過沒有現重大漏洞。不過我媽說,明天是周末,她和爸爸都要帶我去買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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