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太陽從海平面升起,有海鳥自海平線飛出在我眼前漸漸清晰。我站起身來,看見天邊的朝霞緩緩傾塌。
那只緩緩飛至的海鳥,背上站著個人,風卷長發,紅袍飛舞,漸臨漸近,透過金色結界看見一張清冷的臉,就在眼前。
我跳下巨樹,落在草地上,听見有呼吸聲,回首看見鎮命化作原型窩在巨樹下沉睡。這只胖狐狸,昨夜竟然又跟出來了。難為他沒有迷路。
于是在我百般糾結之下,已行至宮殿外樹叢。
那宮殿前,金翅族王單膝跪在地上,面前是紅衣墨發的阿九。我只看見他清冷單薄的背影,他比從前瘦了些。
「你金翅一族閉關鎖國也太久,結界削弱是好事,不如便趁此機會入世吧。」阿九站在那里,聲音冷冷清清傳進我的耳朵。
阿九這個建議其實並無不可,只是金翅一族的族人,人丁稀薄又身體孱弱。若是入世,必有損傷,怕是會有滅族之危。這也正是當年金翅族長老施行閉關鎖國政策的原因所在。
遲疑之間,金翅族王似乎下定決心,恭敬道︰「鳳王大人有所不知,我金翅一族族群稀少,若入世怕有滅族之難。恐不能听從鳳王大人建議。」
阿九到底還年輕,懂不得老一輩的那些擔憂。我嘆息一聲,挪出半步,卻又收了回來。只是金翅族王委實是個眼力好的,竟然瞧見了我,同我對視一眼,朗聲驚喜道︰「帝君您醒了?您昨晚同那位公子睡得還好麼?」
「帝君?」我听見阿九的清冷的聲音,繼而望見他一雙金里帶紅的眼,他正轉首看我。不知好歹的金翅族王竟然又拜了幾拜,恭敬道︰「帝君昨日看不上那些美人,原是有了那位公子,都是小王不好,小王眼拙。」
他說的,是我手里托著這只胖狐狸鎮命?
阿九的眼楮里,生出些嘲諷,朝我走了幾步,冷聲道︰「本王還以為虛妄帝君這是失蹤了,卻原來攜著情人躲到了這小島上。」
胖狐狸,本君回去要剝了你的皮做圍脖!你這都什麼跟什麼?我轉出藏身的大樹,鎮定道︰「阿九,許久不見,你可還好?」
這該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開場白,卻因為從前那些故事,變得扭曲。
阿九朝我附身一拜,行了了大禮,才道︰「小王見過帝君。」我記得從前,阿九在凡世歷劫,曾有那麼一次,跪拜過我。
當時我的心坎,就像是被四海八荒嘰嘰喳喳的飛鳥所嘲,疼得無法自已。沒曾想,會有一日,他再對我禮貌有加。
他在恨我?
恨我不再是蘇平安?又或是恨我後來未曾尋他?或者恨我無視了從前?我糾結于他情緒變化之快,又糾結于自己實在不該來這里。
惹出一堆事端,還毫無準備見了阿九。
阿九冷眼看我,不甚在意道︰「小王知道。」
「咳,進去再談吧,外頭海風大。」我干咳一聲,打頭進了這座放大版的嵐鳳居。未曾想,剛剛踏進去不久,便听著淅淅瀝瀝開始下雨,又忽然雨聲如雷。
金翅族王解釋說,海島上時常下雨,現下又是雨季,咸濕得厲害。
我頷首算是應答,而後偏頭看著阿九,他正喝著茶水,未曾看我。結界的事情,最終的商議結果是,由我加持結界,如此也好保得金翅一族安生。
事情定下後,金翅族王安排阿九住在我旁側,我想要尋他談一談,推門進去,卻空無一人,只在屋中案幾上看見一幅丹青。
「你來了。」從身後傳來阿九的聲音,我轉首看他,聲音有些顫抖。
話畢,我便見著阿九神色有異,疾步上前將那張丹青收好。
「我還以為,你再不願見我。」他收好丹青後,輕聲同我道。我不是不願見他,我只是害怕見他。
手,不住顫抖,卻說不出話,我不知我該是奈淵還是蘇平安。
「你在想什麼?」他忽然問我。
「我在想我是誰。」我如實回答道。是了,我在想我究竟是誰?又該是誰?愛他的這份心,是屬于蘇平安的,而糾結的,是帝君奈淵。
從前還是凡人的時候,我比阿九略矮些,總需要抬眼看他,如今,再回正身,我卻需要低眼看他。世事變化如此之快,叫我好不適應。
「你從來都只是你,阿淵。」對上阿九一雙金里帶紅的眼,耳朵是他清冷卻不失暖意的一句話。
他說我從來都只是我。
「我曉得,可同本王拜堂的,不是你麼?同我夫妻對拜的,是你。」此話一出,我立時覺得尷尬。
「阿九,你曉得的,我不能同你在一起,即便有那個約定。」我避開他的目光,斜視著那張褐色的案幾。
眼角余光瞥見他衣裳下擺那只金色的鳳凰,開始發呆。我在思考,思考接下來我該說什麼。思考接下來他又會說什麼。
然而,他什麼都未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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