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朝我笑,還是當初俏皮聰慧的模樣。
我雙手顫抖,卻還是抬手握住她正撫我面頰的那只手。
他們從前與我喝酒歡宴,又一個個羽化離開,現在,又再次回到我身邊,我以為我會站在那個高位上孤寂永恆,卻不想,月沉回來了,棲梧回來了。
或許有一天,那些羽化的歷劫的人會回來,又或許不會回來,那都並不重要,我只要曉得,棲梧回來了。
「阿淵,你皺著眉頭作甚?」她伸出另一只手,似乎想要撫平的皺起的眉頭,我卻忽然想到阿九。
他出生之後,還並未見過自己的母親,倘若見著母親,他或許能夠將從前那些來不及得到的母愛重又彌補。
于是我退開一步,拉著棲梧坐在那貴妃榻上,歡心道︰「棲梧,阿九已經長大了,已然能夠獨當一面了,這些年,全靠他支撐起整個飛禽一族。」
我以為棲梧听到阿九的事情,會要急著見他,卻只是掩唇笑道︰「你呢?你這些年過得可好?」
我怔愣,而後道︰「棲梧,我對不住你。」是了,我也是對不住棲梧的,她臨死前要阿九做男人,免得叫男人傷了心,到頭來,我卻和阿九在一起,盡管那已是過去的事情。
他現在,應該同白澤在一起,住在亂戰城中,歡喜又安生。
她朝我欺身而來,眯眼笑得俏皮,道︰「你現在,可是每句話都不離我家小子哦。」
棲梧是發覺了麼?我訝然道︰「棲梧,你都曉得?」
她擺擺手,並不以為然道︰「阿九是我兒子,我自然是曉得的,只是,你萬萬不該來此。」
棲梧話到最後,語氣突變,中有幾許陰沉。
我不覺一驚,去細看她的臉,卻忽然變得模糊,眼前一花,再看清周遭事物時,人已在棲梧山上。
方才,方才難道是夢麼?又或者,是我心中幻想衍生出來的幻境?我不知是何種緣故,叫我見著棲梧,我伸手模自己的眉,彷佛還殘留有觸感。將手放在鼻間輕嗅,有淡淡梧桐香氣,彷佛來自遠古的香氣,有滄桑的味道夾雜在其中。
再轉眼,那味道消失不見,余下的,只有棲梧山上梧桐樹開出的新花的淡淡香味兒彌久不散。我緩步走在梧桐林子里,我不知我為何會來此,或許是方才破開空間之時,不小心便連接到了此處吧!
我該要去嵐鳳居麼?我不曉得?我希望阿九在,卻又害怕他在。因著我怕看見白澤同他在一起,我果真,是個只會逃避的麼?
說怕去,說不願去,回過神來,人卻已在嵐鳳居門口。孔樊還是穿著那身花衣裳,此刻正在門口嚶嚶哭泣,看見我來了,便偷偷抹了眼淚。
「帝君,我們王吩咐了,不讓您進去。」
起風了,風拂起我的長發,亦拂起我的衣衫,風中有梧桐香氣,亦有淒涼味道。我轉身,心中不甘,猛然回首,對著拍著胸口的孔樊道︰「花孔雀,別告訴阿九我來過。」
孔樊頷首稱是,我便也不再為難他,回轉過頭來,重又順著原路往棲梧山外頭走。走到半路上,感覺有人追在我身後,我回首一看,卻是滿臉躊躇模樣的孔樊。這只花孔雀,我搖搖頭,或許他是想要同我講阿九和白澤的事情,可我不願意听。
于是沉聲道︰「孔樊,不必多言,你家王同白澤的事情,我大抵都曉得。」
說完我轉身欲走,他卻忽然放聲大哭道︰「帝君,您不曉得,您什麼都不曉得,您不曉得我家王遭了多大的罪,受了多大的難!」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便有東西傾塌,急切問道︰「到底出了何事?為何這樣說?阿九,阿九他不是好好的麼?他不是,不是只有一些小傷麼?」
我不覺抓緊了孔樊的肩頭,他卻持續抽泣著,全然沒有平日愛干淨的模樣,任憑淚水弄花了他精致的妝容。
「你倒是說啊!」我喝道。孔樊被我一嚇,這才顫抖著開口。
「我們王,不知為何,少了半數修為不說,靈魂還殘缺不全,又不知在何處受了重傷,平日疼得臉色發白,幾近暈厥,卻咬牙不喊疼。全靠著神尊他時常來替王修補靈魂,本來想著慢慢要治愈了,今日卻被神尊抱著回來,一直暈著,這會兒怕是還沒有醒呢!」孔樊說完,我已顧不得去看他的表情,徑直便往嵐鳳居跑去。我幾乎忘記了,忘記了自己會術法,我只想要跑得快一點,只想要見到阿九。
一切疑惑,一切事情,似乎都有了解答,他同白澤的擁吻,卻是織補靈魂的一種方法麼?我曉得的,我曉得有這個法子的,為何,為何初時我沒有注意到。是他央求白澤不說,是他央求白澤掩蓋了他身上的真相!
我一路狂奔,終于來到嵐鳳居門口,卻怎麼也不敢進去。
我卻還是不敢進去,門忽然打開,白澤一襲白袍行出來,瞥我一眼道︰「進去吧!阿九還未醒。」
先前,先前不是醒了麼?是否後來又暈厥了,這會兒也還沒有醒過來。白澤不待我回答,便嘆息一聲,駕雲離開了。我看孔樊一眼,而他正給我鼓勵的目光,我受到他的鼓勵,便小心翼翼推門進去。
轉入走廊,終于看見那間屋子,房門緊閉,瞧不見里頭的狀況。終于我下定決心,上前推開那扇門,踏進去,看見阿九正安靜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胸口微微起伏,紅袍傾瀉在榻上。
輕步上前,看見他一張慘白的臉,拉過他手,爬入他的靈魂深處,想要探知他的狀況。他果真,果真是少了一部分靈魂,雖然被白澤織補得七七八八,卻還是後繼無力,內傷很嚴重,也不知是在何處傷的。
心疼之下,我扶阿九坐起,褪去他衣裳,將我半數修為渡給了他,我能夠治愈他的身體,卻無法像白澤一樣織補他的靈魂。
修為入了他的身子,他終于睜開一雙金里帶紅的眼楮,將我看著。
「虛妄帝君不是說要成全本王麼?」他說得雲淡風輕,卻分明有埋怨,他是在怨恨麼?我扶住他,讓他靠在我懷中。
「阿九,為何要瞞著我。」我並不回答他的話,只是低聲問他。
他搖搖頭,並不說話,我卻能夠猜到他只是不願意我擔心。
「本王累了,勞煩虛妄帝君讓本王清靜清靜。」
阿九聲音虛弱說出這話,我無奈,便也出去了。我要去尋白澤,同他商議阿九的事情。我盤算著,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真真正正能夠織補阿九靈魂的人。雖然我自己不行,可我身體里有一樣東西卻是可以的。
亂戰城中,有白澤坐鎮,我入了亂戰城,徑直便尋到了白澤。
「什麼?」白澤皺眉看我,驚訝莫名。
我卻重復了一次我方才說的話。
「我要將我體內吸收那顆鳳凰蛋的靈氣盡數給阿九,如此,便能夠織補他的靈魂。」
白澤「啪」一聲將紙折扇合起,沉聲道︰「你瘋了麼?」
我瘋了?我是瘋了,我只是想要救阿九,那本就是他的母親棲梧用來救我性命的東西,如今再還給阿九,本就是應該。
若是我不幸身死,天族也還有月沉在,我相信月沉能夠很好的庇佑天族,如此,我也安心。只要我不在,阿九便不會受傷害,從頭到尾,都是因為我阿九才會如此。
「你可想好了?空衾回來了,你卻要選擇如此麼?」白澤再次確認道。
可其實這件事情,根本無需確認,這是我欠棲梧的,也是我欠阿九的,到了這種時候,便該由我來償還。
「白澤,若我不幸出了事情,你答應我,照顧好阿九,也輔助東華帝君庇佑天族。」這是我唯一能夠囑托的了,白澤頷首,算是答應。
其實我也曉得,即便我不說,白澤也會照顧阿九,協助月沉庇佑天族,這些事情,他不是一直在做麼?
而且,他做得很好,很好。
他比我更了解阿九,比我更理智,比我更適合照顧阿九,我身上還有半數修為在,待我將那鳳凰蛋的靈氣逼出來,再將這半數修為給白澤,如此,他便能夠抵得上一個帝君的修為。即便空衾來襲,天族也有庇佑之人。
月沉在,白澤在,阿九在,我很安心。
只是遺憾,我欠月沉的,怕是再也還不清了,于是我決定,做那件事之前,要先去見月沉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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