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作為虛妄帝君的徒弟,阿九卻在隔日開始教導我修行,嚴肅又認真,直直叫我又想起阿九年幼之時的事情。
那時阿九尚且年幼,只能化出孩童模樣,又堪堪學會飛行
棲梧山上的梧桐花從未凋謝過,就像我從未怠慢教導阿九的任務。棲梧去得早,只留下阿九一條血脈。我便常住在棲梧山,教導他修行。
彼時年幼的阿九羽毛還未長得齊全,還只能在半空中撲騰幾下,憑著天生靈力化作一三歲孩童的模樣。穿了大紅色的小衣裳,粉嘟嘟站在我面前。
那時候的他,是真的男女莫辨,還未確定性別,可他向來喜歡花哨的事物,我便日也擔憂,夜也擔憂。棲梧遺言要他成年後選擇做雄鳥倘若他做了雌鳥,我如何向棲梧交代?
「今日你便圍著棲梧山飛滿七七四十九圈,不飛完便不許睡覺。」我一手端著酒杯子,一邊狠心要他去練習飛行。
他三歲孩童的臉上,毫無表情,只默默轉身化作一只稚女敕的鳳凰,撲稜著翅膀往半空中飛去。我本想著喝酒,可又實在放心不下,便偷偷化作一小鳥跟在他身後。
他翅膀上的羽毛,還能稚女敕,堪堪能夠撐住飛行。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叫我擔心。遠空忽然有人駕雲而來,那雲臨近,與阿九擦身而過,險些將阿九撞落。
雲上站著一白衣男子,生得很是俊朗。第一眼我便看出那是一只剛剛修出人形的白虎妖,那白虎妖看見阿九差點撞到他,十分不滿,又轉回來跟上阿九將他一把捉住。
阿九落在那白虎妖手中,金紅光一閃便化出三歲孩童的模樣。
我本欲上前,可又想考驗阿九一番,于是藏身在雲層後,暗自觀察。
「喲,竟然是鳳凰神鳥?怎麼長得跟西山上的小雞仔似的?不過化出人形還真是好看,就是長得不男不女的,叫人惡心。」那白虎妖嘲諷著阿九,阿九卻仍舊面無表情,只拿一雙金紅瞳瞪著那虎妖。
這虎妖說話雖然嚴重了些,可指不定會是讓阿九選擇成為雄鳥的一個絕佳契機!見阿九不說話,那虎妖有些惱怒,吼道︰「別以為你是鳳凰就了不起,還不是長得跟小雞仔一樣。瞪什麼瞪?有本事你打我啊?」
此生從未見過這樣皮賤之人
阿九一雙小拳頭,帶著尚且幼小的火苗擊向虎妖,卻只燒壞了虎妖的衣裳。那虎妖勃然大怒,捉住阿九背上的衣裳,便將他扔出雲團。阿九身子落空,又因為方才使用凰火失去了力氣直直掉落想下去。
我心里一慌,也顧不得那猖狂的白虎妖,徑直化出人形朝阿九俯沖下去,單手撈起他,抱在懷中,安全降落在地面。
「你剛剛在生氣?很好,終于有情緒了。」我模著他的腦袋,夸贊道。他只看著我,眼神冷淡,並不說話。
于是我繼續道︰「你若想要報仇,便要好好修行,等有一天再找到他,能夠好好出了你今天的氣。」阿九看著我,金紅瞳一閃而逝的決心叫我覺得欣慰。
此後,阿九便再不需我督促,日日出門勤加練習。
如此便過了五千年,阿九已能夠化出成人模樣,卻還是清冷得叫人擔憂他如我願選擇成為了雄鳥。
如此這般模樣,當真不是報復麼?
果然,欺負小孩,是要被欺負回來的!
「口訣不在嘴里,在心里,要懂得心隨意動。」我已不知這是阿九第幾次念叨了,這不都是當年我教導阿九的時候說過的話麼?
這真的不是報復麼?
我雖這樣的想,卻還是覺得,倘若我能夠陪在他身邊,已經是一件好事。
阿九說要去喝茶,叫我練習騰雲之術。
「騰雲是作為龍的根本,翻雲覆雨是基礎,你若連雲都騰不起來,當真是叫人瞧不起你!也損了你龍族的顏面!」阿九說完這話,拋下我便走了。
我無奈,只能听從,于是我開始念口訣,從前騰雲只需要一個念想,現在卻是需要這樣大的勁,卻好騰不起來,真真是叫人無奈!
過了一會兒,有個白衣裳的,遙遙遠遠朝我走來,走得近了,他才輕笑幾聲。
「喲,怎麼?已經被發現了?」這是白澤!
「你這只多眼怪,你明明什麼都知道,你是故意的麼?」我怒極,便朝他發火,他卻模著鼻子道︰「你同阿九不是情投意合麼?我好心讓你們在一起啊!」
我頓時啞然,不知如何作答,因著白澤說的是事實,而我,很喜歡呆在阿九身邊,即便是每日,每日都要接受這樣的修行。
欠了別人的,都是要還的,當年我對阿九的嚴厲,如今全全償還到我身上來了。然而,我其實是願意的,我只是缺少靈力,倘若靈力足夠,想必原來那些神通是能夠回來的。于是我時常偷偷修煉,匯聚靈氣。然而我的身體就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怎麼補,也補補回來了。
星點之雨,如何能夠有用處?
白澤常常來看我,偷偷給我帶些丹藥,而阿九除了每日監督我修行,便是喝茶,再喝茶。怎的從前沒有見著他這樣愛喝茶?
我心中有疑惑,卻又是無奈的,我無奈自己為何沒有早早發覺阿九愛喝茶?我的琮凌殿里頭,可還有好些好茶葉!那可都是極品茶葉,改日一定要叫白澤給我帶過來。
只是,唯一有一樣不好的,這些日子,我常常做夢,夢見很多事情。來棲梧山的第七日上頭,我便夢見了從前在阿九記憶里看見的東西。
那一個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嵐鳳居外似乎有些聲響,我打眼一瞧,一個銀發白衣的身影正朝阿九走來。是白澤!一只專好偷看別人私密事情的多眼怪。是神魔大戰後,天地靈氣孕出的神獸,與我十分不對盤,倒是同阿九關系尚佳。
「鳳王大人做得一手絕妙丹青啊!畫上這位,是虛妄帝君吧?」白澤進門便高聲道。實在是個不善于看別人臉色的多眼怪。
「下次若再偷看,便戳瞎你的眼楮。」鳳九千放下手中的筆,抬首便冷冷一聲。
多眼怪也嬉笑一聲,目光將我的畫像上下打量了一番,顯出些嫌棄的模樣。
該死的多眼怪,有機會定然要討回這口氣。我如是想著,卻听見多眼怪細細一聲嘆息。
鳳王一番情誼,那老呆龍怕是不會曉得。」
我听得糊里糊涂,老呆龍說的是自己,這個他倒是曉得。
阿九並不說話,只是兩片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顫動。
「嘿嘿,我倒是可以賣你個消息。這個消息十分隱秘,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之內,怕是只有我曉得。」
多眼怪涎著一張臉,顯得十分猥瑣。
「你愛慕那位虛妄帝君,可是愛慕著你的母親,也就是先代鳳王」
我陷進回憶里時,卻听見耳旁有個聲音說︰「如此便燒了吧!」
打眼順著聲音的來源瞧去,我看見阿九面上一片沉痛的冷意,手中醞釀了一片凰火,另一只手將案幾上的丹青拿起,兩相接觸,立時便燃起一片火焰,繪著自己畫像的紙伴著火焰飄落在案幾旁,眼看便要燃燒殆盡。我心里一慌,便上前幾步伸手去撈,手中落了一片空。
是我忘記了,這里只是琪琪格的夢境,只是阿九的回憶。從前的事情,發生了便發生了,容不得旁人插手和更改,即便我是虛妄帝君,也改變不得。
我想去撈畫像的手落了空,眼見著畫像燃盡,他心中也忽然落了一片空白。
我抬眼望見阿九金紅色的眼瞳里,不見了方才帶著沉痛的冷意。有的,只是一片冷然,直直撞進我的心里。
「鳳王偏激太過了。」一片白色的衣角晃進我的眼楮里,是白澤。
白澤面上帶了一些我不甚明白的笑意。
阿九金紅色的眼,淡淡掃了一眼白澤,唇角一扯,便是一抹冷笑。
「花開常相似,你多慮了。」
從前,我並不常常見到阿九笑,即便是笑,也是如同他此刻對著白澤這般的冷笑。
我並不曉得自己陷進回憶時,白澤同阿九說了些什麼話,現下見著阿九的冷笑,也曉得不是什麼好話。
「去瞧瞧山上的梧桐吧。現下花開得正好。」阿九站起來,大紅色的衣裳拖延到地上,他行至門口忽而回首對白澤說道。
白澤應了一聲,便隨著阿九出門。
我跟過去,路過嵐鳳居門口時,見到仙僕孔樊仍然睡著。
孔樊向來是個精明的,不知為何卻睡在了嵐鳳居外,連主子出了門也沒能發現。
我越過孔樊,想要跟上阿九同白澤,眼前卻起了一陣白霧,想要施法跟上阿九,眼前的白霧卻愈發濃烈。
清醒時,我才想起,阿九到現在似乎還留著一副我的丹青小像,只要,只要確定那上頭衣裳的花紋,我便能夠曉得當年他是否是在那場神魔大戰之中了!
那時候,我穿的衣裳,是棲梧替我做的,那身紫衣,袖口該是鳳紋,而非龍紋!鳳凰花紋的衣裳,我只要那一件,當時也毀在戰場山了!
我只要確定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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