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這午後居然沒有迷霧,太陽也看不見,天空灰暗,似乎醞釀一場大雨。
天上大雨,地下也有一場大戰,一場已經等待了十三年,充滿仇與恨的大戰。
幽幽的庭院里,有花亦有人,三個人,一人的身上充滿殺氣,鮮花也凋落。
寧崇陽說。「你阻止我殺這個人,最後給我一個好的理由。」
「你們寧家被滅族的真正原因,只怕你無法接受。」白袍老人看了一眼倚靠在護欄,還沒有清醒過來的曹孟金,深邃的目光里露出惋惜。「曹老頭也是一個憐人,他為了拜把兄弟的秘密甘願背負罵名和追殺……」
寧崇陽並不是個太有耐性的人,他搶口說。「我只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滅我寧家。」
白袍老人凝重的說。「真正滅你寧家的人不是曹老頭,是他的拜把兄弟,你的父親寧伏天。」
寧崇陽的臉色剎那慘白,忽然冷笑。「本來我寧家的仇人只剩下一個,看來再多殺一個也不算多。」
白袍老人自顧自說。「曹老頭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殺手團的首領,俗人眼中的殺手豈非都只是看重利益,再大的利益相信都不足以誘惑一個組織的首領冒險去滅了一個當年在韓城極負盛名的大家族。」
寧崇陽臉上的仇恨仿佛已淡了,說。「每個人都有做錯決定的時候,是亡命天涯絕不足以懲罰他的自負。」
白袍老人冷冷說。「你以為他是害怕你們的追殺才逃到仙辰閣?」
寧崇陽說。「這十三年來,他豈非一直都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藏在仙辰閣。」
白袍老人激動說。「那只因為他……」
「因為我怕死。」曹孟金已慢慢的走過來。「活到我這種年紀的人剩下的日子本就不太多,何況我還有很多的財富。」
寧崇陽說。「就算有再多的財富,該償命的時候還是要償命的。」
曹孟金居然笑了,忽然問。「我是不是你最後一個活著的仇人了?」
寧崇陽似乎也想不到這個人突然這麼問,只是盯著他看。
曹孟金說。「如果你再遇到別人的仇人。你一定要替我勸告他,欠了別人的一定盡早還,越早越好,天天擔驚受怕苟且偷生的日子實在比死還難受。」
寧崇陽看著這個人的表情不知道是恨還是放下。「我一定會勸告。」
曹孟金說。「多謝。」
白袍老人輕嘆一口氣。「曹老頭你為什麼寧願死,都要維護寧家的聲譽和希望,寧家的恩怨就該讓寧家的人去管。」
曹孟金已閉上的雙眼。淡淡的說。「你以動手了。」
寧崇陽身上的殺氣也消減不少。「過去十三年來,我殺人從來不會猶豫,這一次例外。」
白袍老人說。「看來,這十三年來你一直在殺人,至少你的心還沒有完全被仇恨蒙蔽。」
曹孟金說。「是,杜老頭你如果要將那些事情說出來,你就是陷我于不義。」
寧崇陽說。「如果他不說,不僅你死,他也要死。」
白袍老人笑了笑。「曹老頭。你想死,總不會還要找我陪葬吧?」
他仰起頭,遙望著天邊慢慢飄揚而過的雲彩,淡淡的說起寧家曾經的往事。
寧家,在韓雎成就他一生霸業前,曾經也只是一個又普通又平凡的族群,他們不甘于平凡,自告奮勇去當韓雎的戰士。因為一座奇山有神獸出沒,他們被韓雎派上去誅殺神獸。
如果一個人內心充滿著自信和毅力。一腔熱血也已燃燒,所有的困難都不算什麼,如果是一群這麼樣的人,個中的力量幾乎以力挽狂瀾,最後他們付出了一群人永遠倒下的代價,誅滅了神獸。
血與汗都幾乎揮灑干。他們唯有吃神獸的肉,飲神獸的血。就因為這樣,神獸的血與肉就像仙神賦予了他們一次重生,月兌胎換骨變成擁有神奇力量的奇人。
他們的後代居然也繼承了他們特殊的血統,寧家漸漸便成為韓城的舉足輕重的大家族。
也許是殺孽太重。到了寧崇陽的父親寧伏天擔任族長的第七年,寧家的惡夢終于開始。
那一次,寧伏天也是出任務,追殺背叛韓城的導師,追到一處大霧彌漫的深山,突然遭遇蠻獸襲擊,寧伏天奮力作戰中,不幸被一只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咬了一口。
最初並沒有什麼異樣,是每逢月圓之時,他便會突然變成瘋魔一樣的怪物,到處殺人,幾乎無人能敵。
寧伏天現自己身體有這種變化之後,經過幾個月的秘密勘查,他現在大霧彌漫的深山遭遇蠻獸襲擊並不是偶然,他猜度寧家的人擁有神奇力量的奧妙這個秘密已經泄露。
他剛做族長時,獨裁獨斷,已經惹起很多族人的爭議和不滿,他懷疑讓他變成瘋魔一樣的怪物,寧家的人一定有人參與。
曹孟金手下有一群非常出色的殺手,他更是寧伏天的拜把兄弟,寧伏天便委托曹孟金派人潛入寧家追查,順藤模瓜一定能找到背後的主謀。
飛飛就是曹孟金派出潛入寧家的殺手,最後當然什麼都查不出來。
寧伏天是一位心系天下的人,他自己一個變成瘋魔已經很怕,如果那個背後的主謀真正的目的就是讓整個寧家的人都變成瘋魔,他實在不敢想象,為了韓城人的安危,更為了他寧家的榮譽和聲譽,最後他決定滅族,他是第一個為維護這個榮譽而死的人。
寧崇陽的心里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那個所謂的背後主謀,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白袍老人說。「曹老頭追查了十三年,追到了仙辰閣都沒有現。」
寧崇陽冷笑。「是不是能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一切只不過因為……因為我的父親被瘋魔這個病困擾,胡思亂想想象出來的一個敵人?」
曹孟金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就像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
這並不是不能。一個位高權重習慣號施令的人,他突然變成月圓時到處殺人的怪物,雙手沾滿無辜的人的鮮血……
他的榮譽,他的高傲,都絕不允許別人知道他雙手的血是無辜人的血。
一個小偷第一次偷到東西,都會擔心失主現。一個大家族的族長的煩憂自然更重。
每天都擔驚受怕,夜不能寐,長年累月心神早已飽受折磨,出現幻想幻听,然後出現一個敵人,再出現一些變化,想多了,思想偏激,走入極端。然後就做錯事,永遠的錯事……
寧崇陽已離開,他沒有殺人,他自己卻像已變成了死人,報仇的這條路,他走了十三年,流過血也流過淚,現在終于走到了盡頭。才現事實竟然如此的笑……
曹孟金本就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也更見蒼老。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年,他的人生也似走到了盡頭。
寧伏天是他的拜把兄弟,他以為他的拜把兄弟兩肋插刀拋頭顱灑熱血,拜把兄弟被病魔折磨走入了極端的絕路,自己不但沒有拯救,反而變成了劊子手。
白袍老人看著曹孟金臉上神情的變化。他也似一下子蒼老了。
庭院幽幽,清風也悠悠。
庭院一下子變得幽深,就像墳墓,卻不知是一個人的墳墓還是兩個人的墳墓……
前面的路也是幽暗,這條路是去滌仙境的路。韓亦軒又在路上。
韓亦軒並不知道滌仙境在什麼地方,蕭海卻知道,他從蕭海口中探出滌仙境的路,他就擺月兌蕭海的追隨,來到了這里。
滌仙境的洞口就在眼前,韓亦軒剛到不久,蕭海居然又追上來了。
「你能逃,我追蹤人的本事也不差,想擺月兌我也不是這麼容易。」
韓亦軒說。「你覺得我像是個會逃跑的人嗎?」
蕭海居然真的思索。「現在看起來又不像。」
韓亦軒說。「我玩命,你玩刀,如果能找個更刺激的地方,豈不更有趣。」
蕭海問。「刺激的地方就在這里?」
韓亦軒說。「就在那洞穴里。」他笑了笑。「難道你不敢?」
「我只擔心,洞穴里面會不會又有兩個會玩火的女人在等著我。」
洞穴里沒有女人,空曠的石洞里幾乎什麼都沒有,幸好還有光,這光卻不知從哪里照進來的。
「現在,你是不是應該使出你玩命的絕技,我亮起我的刀?」
韓亦軒嘆了一口氣。「本來應該是這樣的,現在卻有點不同了。」
蕭海說。「有什麼不同?」
韓亦軒說。「難道你沒有听到什麼聲音?」
蕭海也沒有去听。「我應該听到什麼聲音?」
韓亦軒說。「你仔細听。」
像這麼樣悠久的洞穴,總會有一些坑坑窪窪的窟窿,風吹起的時候,就會出一些奇怪的聲音。
這個聲音雖然也很怪,卻絕不會是普通的風聲,更像是獸蹄踐踏大地奔跑的聲音和展翅撲出來的風聲交織出來的怪聲。
蕭海玩刀,飛刀奪取別人的性命,他的生命自然也曾受過威脅,他也敏銳的感覺到這種讓生命顫抖的怪聲。
「在這種刺激之下決戰,名副其實的玩命,豈非更有趣。」
韓亦軒忽然問。「你除了飛刀絕技,你還會什麼?」
蕭海目光里露出高傲之色。「飛刀出,命喪黃泉,不是敵人死就是我亡,飛刀絕技已足夠。」
韓亦軒淡淡的說。「我只希望你的飛刀不下十把。」
這句話剛出,石洞的其中一個出口竄出來一群飛禽走獸,呲牙咧嘴,爪牙蠢動,冒著青光的紅眼楮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什麼。
走獸的鼻子動了動,似乎嗅聞到了什麼氣息,立刻朝著韓亦軒和蕭海撲過來。
韓亦軒看著戾獸的表情就像被嚇壞的模樣,一動不動。
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三年多前的那一場猶如惡夢一樣的困獸之戰,想起了因為自己的自負和自大,連累習鎮原無辜死亡。仿佛他又看到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那一個哭喊得聲嘶力竭的小女孩……
飛刀現,血花濺,濺到韓亦軒的臉上,他感覺到一種熱,仿佛才從過去清醒過來。
「我的飛刀從來都不是救命的刀,只是這只戾獸長得太讓人討厭。」
韓亦軒又看了一眼蕭海,蕭海出手相救的這個舉動,他的確料想不到。
戾獸又再攻擊過來,紅眼楮更紅,就像嗜血,戾獸天生就有一種特別敏銳的感知,鮮血和殺氣都惹起了它們凶戾的獸性。
獸性大,也只有撕裂骨肉,鮮血橫飛,才能澆滅它們沸騰的獸血。
飛刀再現,蕭海的玩心好像也活躍了,他的飛刀已太久沒有痛飲鮮血,他也早已習慣生命在他刀下消逝的快感,灑熱血幾乎已變成他的生命。何況他視為對手的韓亦軒也在,他更有一種挑釁的心態。
是,他使出飛刀的手法再快,也不能瞬間出七八把飛刀,即使飛刀瞬間奪取了戾獸的性命,也不能及時卸去戾獸凶猛的攻擊的力量,如此鋒利的爪牙,輕輕劃過,都讓他的人生劃開兩半,一邊曾經活著,一邊即時死亡。
蕭海當然不會死,因為韓亦軒絕對不會見死不救。
他愕然的瞬間,只听到颯颯的風聲,戾獸的尸體便轟然倒在地上。
他又在玩命,他玩命的武器就是他的拳頭,他的腳。
蕭海並沒有見識過韓亦軒施展拳腳的功夫,這一刻,他突然有種頓悟的感覺,就像一道靈光破開他的靈竅。
無論什麼神兵利器,握在你手上是一件自衛的武器,亦能被別人搶奪變成別人殺你的利器,有什麼武器能比長在自己身上的手腳更得心應手,至少不會變成別人來傷害自己的武器。
一只一只戾獸倒下,活著的戾獸卻已奔逃。樹倒猢猻散,本也是萬物自知和自保的本能。
韓亦軒卻似要追趕上去,蕭海突然說。「你總不會還想趕盡殺絕?」
韓亦軒沒有停,也沒有說話,很快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光亮之下,蕭海居然又追趕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