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錦怕得渾身發抖,她真是悔不當初,早知應該對他再恭敬點,再客氣點,人是一國之君,她仰人鼻息生存的小嘍,只要他想,隨時隨刻,他一道聖旨下來,她的腦袋瓜子就會落地。
秀錦之前怕他是因他未知身份的迷惘恐懼,如今待知曉此人真正身份後,秀錦更是怕的五髒六腑都顫抖個不停。
還不如不讓她知道呢!
可她現在終歸是知道這只于她眼中的惡鬼是皇帝陛下了,而且,這人還就站在她跟前,兩個人離得那麼近,就算秀錦想要閃避也是為時過晚。
她,已是他甕中之鱉。
二姑娘二了這許多年,踫見的自認手段最高的就是她剛入宮時印象極為深刻的那位尤姑姑口中的大人了。而在未知這神秘男子的真面目前,秀錦只覺得他是可怕的,可現在揭開這一層灰蒙蒙籠罩在身上的面具後,露出的真實感觸,令秀錦覺著……這天底下沒有人比眼前這個人還要詭譎莫測了。
她一定斗不過他,一定會被剝皮拆骨,嚼入嘴中,最終被三二下就吞噬干淨。
秀錦這樣心驚膽戰地想著,一刻都不能停止對眼前男人的恐慌心理,她雙腿發軟,怕得甚至男人腳步朝前一動,秀錦都能做出一個反射性的顫抖舉動。
男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眸光意味深長,似琢磨著什麼。
尤姑姑作為旁觀者,亦瞧得心頭七上八下,無法持穩,皇上究竟想要干什麼?還有這蘭秀錦哪兒那麼特別,能引得平素里陰沉淡冷的皇上居然從見到她起就一臉微笑?若說單只是像……也不至于罷?
連稍稍知道一些事情內情的尤姑姑都如此不可思議,但周邊全然不曉得狀況的秀女們更加是無法理解了。
這蘭秀錦……究竟是哪一點吸引到皇上了?
要身材沒身材,要家室沒家室,還一臉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面,怎麼就偏偏讓皇上矚目了呢?
大家伙兒想不通,當事者更想不通。
她呆滯地站著,仿佛是等待就赴刑場的女囚犯。
他要這樣看著自己看多久才能罷休?
她真的快被他這種眼神給看得心要跳出來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到底給她一刀讓她快點了結算了……
秀錦睫毛打顫,心里不停碎碎念叨。
終于,男人仿佛是看穿了她內心所想,唇角微笑淡了下去,人稍稍朝前傾斜幾分,輕聲在秀錦的頭頂上說話︰「把頭抬起來。」
秀錦心跳一緊。
她沒有立刻就抬起頭,應是先前那次撞到他下顎的教訓猶在,讓秀錦這回是長了記性。
秀錦緩緩地揚起下顎,眼楮亮閃閃像是星辰在跳躍般,烏黑的眼珠子輕輕顫動,像是被逮捕住的小白兔試圖用悲慘的姿態來祈求獵人的良心發現,好放過她一馬。然而秀錦的希望終歸是要落空了,常年狩獵之人,早已是身經百戰,又怎麼可能會被小白兔這點伎倆給打動?
男人望著她這副小可憐模樣,微微勾唇笑了下。
冷不丁似有一陣陰風不合時宜地吹過來,饒是這炎熱酷暑,秀錦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一刻好像又回到屋子里,桌底下,男人用手捉住她腳踝時,臉湊得極近,嘴里叫著她小乖兒的感覺。
——她逃不掉了。
心里有個聲音猛然響起。
——自投羅網。
緊接著,又有一個異常冷靜的聲音快速插上。
秀錦用戰栗的眼望著男人。
他低著頭,黑仁沉邃。
秀錦無法自抑,渾身發抖。
是啊……容嬤嬤曾說過這皇宮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也說過,要入宮就必須做好不是被人吃掉,就是把人吃掉的準備,而現在,不正是這種狀況嗎?她最終都是要面聖的,不管皇帝是惡魔也好,還是怪獸也罷,她入了宮,這後宮之內……就全是皇上的女人。
他觸手可及,而她,難以抵抗。
「好了……朕難道會虧待你麼?」他的聲音離得很近,輕飄飄的,只有秀錦一個人才能夠听到。
秀錦就听到男人沁涼如水的嗓音柔緩地說道︰「你既然知道是朕了……就乖一些,朕會寵你……回頭,朕會讓尤姑姑好好指導你。」說到這,他停住了話聲,視線對準的眼眶里,那仿若被蒙上灰霧的眼如陰天沉重的烏雲,透出令人膽寒的警戒,「小乖兒……只要你听話,朕一定疼你。」
秀錦听到這,已是完全被男人這唯我獨尊的氣場給震住了。
男人說完後,自覺滿意,抿了抿唇,微微含笑的眼瞳轉而帶上些許欣然色彩,他看她雖然依舊是沉默,但應當知曉厲害了,因此男人不再繼續嚇唬她,而是伸手,用羊脂玉般的縴細手指模了模她的頭發,隨後眼神轉向尤姑姑,示意她一眼。
尤姑姑何等聰慧,早一旁盯梢許久,眼見皇上同蘭秀錦已經談完,再看蘭秀錦那副樣子,心中嘆氣一聲,上來就挽住她的手臂,輕聲道︰「下去罷。」
秀錦听到了尤姑姑的話,回了神,轉過頭來的時候,眼楮都濕了。
尤姑姑眼看不忍,只拉著她一邊往旁邊站好一邊小聲說道︰「你以後啊可是有大富貴的人了……」
因為她被皇上看中了嗎?
秀錦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張了張嘴,只出了個啊的聲音,其余的,便再沒了。
她眼珠子轉過去,看向繼續坦然自若往下閱覽的男人,看著他那一道修長背影,心中激靈靈一顫,魂魄似乎從遙遠的雲端都回歸到了身體里,秀錦這會兒才意識到,或者說是有點清楚過來,她是要被留牌子了。
連初選復選都還沒到來,她,一個五品官嫡次女,居然就被皇上看中了。
這樣的奇遇,怎能不在宮中流傳開來呢?
然幸好她目前為止還是秀女身份,在還未確定下來敵方的正確名單前,蘭秀錦還能夠安生地過上一段日子。因為尤姑姑受了皇上的指令,有最高統治者的直接命令,秀錦的庇護罩光環偉岸,就是覃家那位囂張跋扈的嬌小姐亦不敢正面來欺負秀錦,這讓秀錦在因為男人所帶來的威懾力心驚之余的同時唯一能感受到一點輕松的好處罷。
雖說覃家和袁瑩瑩等人是不來尋她麻煩了,可讓秀錦更加不知所措,無法應對的事情亦接踵而來。
宮里人不外乎就是這樣,拉幫結派。
原來以秀錦的身份樣貌,不欺負也沒人會去拉攏她,畢竟她爹一個小小京外同知,和京內人比,簡直不值一提。可現在不同了,蘭秀錦得到了皇上的賞識,大家伙兒都親眼瞧見,皇上看她的眼神是如此憐惜,對她的態度是何等寵溺,這種與眾不同的特殊待遇,恐怕這一屆秀女里頭,也只有蘭秀錦才有了吧!
說不準,這野雞似的小人物還真能一飛沖天,變身成紅鳳凰呢!
蘭秀錦近些日來很是頭疼,雖然說尤姑姑減輕了她少許壓力,但是尤姑姑同時與她鎮重其事地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禮儀課程必須要過關。
因為她是被皇上選中的人。
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作為她的教養姑姑,尤姑姑不想留下詬病,自然,也要討好取悅的一部分緣由所在。然最重要的,還是尤姑姑本身是個嚴謹自持之人,既然任務交代下來,她就必須要想盡辦法地去做好。
蘭秀錦確實很難教,腦筋轉得慢,但勝在肯學,踏踏實實的沒什麼歪門邪路的心思,這于宮中是好,也是不好,只不過這一些不必尤姑姑來講,入宮前容嬤嬤就同秀錦說過的。因此當尤姑姑提及宮里明爭暗斗的事時,秀錦回答得很平靜。
「尤姑姑的話秀錦知曉,只是秀錦實在是太笨,不懂這些彎彎繞的東西。從小秀錦就活得簡簡單單,沒入宮前真的就像是大姐姐說的那樣,什麼都不曉得。不過好歹容嬤嬤曾經教導過秀錦一段時間……秀錦就是再笨,也明白宮中人心險惡,善惡難分。但秀錦會努力去做好,不辜負尤姑姑的悉心教導。」
那時候尤姑姑已私下里對她特訓二周了。
蘭秀錦是個極為簡單之人,這二周時間足以讓尤姑姑將蘭秀錦看得一清二楚。
想當然,以皇上的眼力,豈能瞧不出蘭秀錦是怎樣的一個人?
那麼既然皇上能看中蘭秀錦,必然是要一個完整的蘭秀錦,而非失去初心的蘭秀錦。而如今皇上要自己教導她,只是要將這一塊寶玉經過精雕玉琢,變得更加體面完美。然而她本身擁有的那些能夠吸引到皇上的特質,可萬萬不能丟了。
因此尤姑姑對秀錦的教育著重于理解,而非著手去行動。
尤姑姑沒同秀錦直說這些,而是旁敲側擊地提醒秀錦,要她注意身邊的人,盡量不要去相信任何人,那些什麼宮里的姐妹啊,都是虛的,只有得到皇上的寵愛,能到皇上的庇護,進而得到賞賜封位,這些,才是真的。
模得卓,看得見的好東西。
秀錦仍是似懂非懂,可心里已經不像是沒入宮時麼懵懂無知,她隱約有一份感知,感知到身上有一些細微變化,盡管她不想要去承認,因為她之前的十多年都活得簡潔明了,沒那麼多要她操心費神的事情,如今這一下子接踵而來,一*讓秀錦連反應的空隙都沒有,稚女敕的秀錦自是無法全部接收。可是,有一點,秀錦是很明白的。
那就是,她——被那惡鬼般的男人選中了。
因此不論尤姑姑在耳邊怎麼反復地交代她那些需要注意的事宜,都沒法讓秀錦把內心深處的抵觸情緒給剔除。
秀錦知道,這樣的自己是不對的。
誒……可是秀錦也沒轍啊……
誰讓她一想到那惡鬼的笑容就渾身寒顫打個不停呢?
秀錦嘆息。
第二件令她十分煩擾不已的事情,自然就是秀女們朝她獻殷勤的事了。
秀女之間互相來往實屬正常,但像這樣明顯的拉攏之意,秀錦就有點不能承認了。
例如——
「蘭妹妹真是生得美極了,冰肌玉骨,像一塊寶玉似的,怪不得皇上會對蘭妹妹這般另眼相看。」
秀錦望著眼前雪膚長腿的人,臉羞臊的不行。
明明她的肌膚比自己白得多,打扮的宛若精雕細琢的上好青瓷般,而那時秀錦一身簡單素色的碎花裙,臉上什麼粉末都未曾涂抹,瞧去頂多算是個清秀佳人,全是擔不起這美如寶玉的稱號。
類似于此的夸贊美言,秀錦如今也是不會當真了。
靦腆一笑,閉聲不語,久而久之,就沒人會這麼夸她了。
再例如——
「哇,這件首飾好漂亮啊……秀錦好眼光啊,是哪兒買的,我自小到大可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呢……」
同上而言,秀錦望著眼前花枝招展,玉飾金器,琳瑯滿目之人,也只有心中喟嘆一聲。
開口之前,先進行一下自我檢查,這番話的真實性,按照秀錦的腦瓜子,信的可能性還是可以有的。但經過連續幾日的糖衣炮彈的轟炸,秀錦對于諸如此類的言論,亦是了然于心,甚至可以說是倒背如流。
因此秀錦撥弄撥弄發飾,亦東張西望,敷衍地笑呵呵幾下,也能忽悠過去。
還例如——
先一通美言夸贊,再進入正題,遂後婉轉地表達出想要結盟的含義,最後以一種略帶委屈的語調來表明她這樣的家室願意紆尊降貴地來拉攏于她,這該是她的榮幸,她三生修來的福氣,她幾輩子都得不到等等等……
話落,微微揚起下顎,眸光低垂,帶三分傲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似乎在等待她跪地誠服,自願于她結為同盟。
秀錦︰「……」
這樣的,秀錦就只好送人了。
各種奇葩花招層出不窮,秀錦應付的疲累不堪,她現今是秀女,身邊沒人伺候,這些應酬的活計只能自個應對,以她這種連七八歲調皮的女娃都沒法從善如流地搞定,又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這些個同她年齡相仿,卻早已開過眼,見過些大世面的達官貴人的子女?
她多數都草草了事,亦或者裝傻,這倒是最適合她的招數了。
但總有一些無力招架的。
也幸好,尤姑姑總會及時出現。
或是說,早有線人盯梢,準備在蘭秀女沒法應對的時候稟報尤姑姑,也有一些尤姑姑派茹梅來解圍。只有遇上那些驕矜的貴小姐的時候,才需要尤姑姑的出馬。
時間一久,蘭秀錦上頭有人的形象已被塑造的十分完善。
秀錦真是欲哭無淚。
光陰如梭,第一波的初選就要到來。
初選前日,禮儀課程訓練完畢後,一些人仍是不懈地來尋秀錦套關系,只不過這次的內容總算翻了新,不再著重于對她的夸贊。而這時候的秀錦,于這些時日的淬煉下,早就不是最初入宮時候的秀錦了。
並非說是脾性就此變了,而是秀錦懂了許多。
懂得怎樣在這樣的交流會中使自己顯得更從容冷靜。
比如這一進來就伸著腰,眼楮私下亂轉打量,遂夸張一笑,說著,「秀錦真是好體力,看大家伙兒都累得不行了,唯秀錦一人,連汗都不流。母親父親總是說,入宮後不能同在家中時那般嬌貴,不然定要吃苦頭的,而今我確是真的明白了。」
秀錦從頭一日過敏後,待身子調理過來,恢復她以往的身體狀況,秀錦一如既往的體現出她超強的適應力。
她是個肯吃苦的。
腦袋是不靈光,但容嬤嬤和尤姑姑,包括蘭家上下的人,和她一起相處過的人都會知曉,蘭秀錦不是個傳統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養在深閨里的弱氣閨秀。她習慣生活自理,燒飯做菜都是一把好手,時常連張媽媽都干不動的體力活,秀錦都會幫著去做。
蘭家三姐妹當中,小妹蕊錦最調皮也最嬌貴,大姐蘇錦最講究也最優雅,唯獨這排中間的秀錦,老實頭一個,什麼都不出挑,真要說起來,那應是最乖覺听話了。
但這樣的乖孩子,入了深宮內院,也得學幾手護身之術以此自保。
不然,別說未來要過五關斬六將,連如今這一卡,興許要踏過去都難。
秀錦當然是明白這其中艱險,對于蜂擁而至涌入她屋內的秀女們,秀錦的眼神異常平靜,慫了這許久,再不學著硬氣點,那大姐姐,容嬤嬤和尤姑姑……她們對她的良苦用心,不就都白費了嗎?
秀錦深深吸了一口氣。
緊接著是醞釀。
再是組織好台詞。
然後張嘴。
剛要說,秀錦就看到這一撥人流結束後,有人姍姍來遲。
先是白衣的裙角隨著腳步跨出時先顯現出來,下一秒,完整的,縴細的身段宛若連綿的山峰,凹凸有致地展現在秀錦的眼前,來人沒有立即就跨門而入,而是保持一個姿勢,腰身的曲線就那樣婉轉蜿蜒地定格在一個格外賞心悅目的角度,讓人忍不住就對她的身姿贊曰稱嘆。
眸光從身姿上挪開,落在她的面容上,同樣是脂粉未施的臉蛋,一雙狹長的長眉在日光的映襯下稍許緩和一些刺人的鋒稜,染上一絲的柔光。挺翹的鼻梁下,那緊抿的雙唇非常之薄,宛若刀片般牢固貼合,透不出一絲縫隙來。但當她的眼光從屋內冷淡地環繞一圈後落在秀錦瞳孔發空的呆愣臉龐上時,薄唇稍微開啟了幾毫厘的距離,做出一個笑容的表情。
但笑容極輕,極淺。
笑過後,人就邁腳,跨過門檻,進入人滿為患的變得格外窄小的屋內。
當她入內的時候,秀錦蹭地一下就從座位上起身來,磕磕絆絆地說道︰「葉、葉……」
「怎麼晉國公的大小姐也來了?妹妹記得,不知誰曾說過,最是厭惡拉幫結派諸如此類的行徑,說只有無能之人才會團聚到一塊去……」還不待秀錦吞吞吐吐地把葉姐姐說出來,就有人先她一步,一臉挑釁的表情對葉妗蘭說道。
葉妗蘭目光落在那出聲的人身上,從秀錦臉上挪開後的眼神冷如冰窖,連聲音都像是一道冰凌,透出瑟瑟寒氣。
「這與你何干?」
是啊,她是堂堂一等晉國公的嫡長女,生下來就是富貴潑天的人物,她葉妗蘭要去哪兒,除了這皇室宗族的人,其他的人……還真沒資格來說三道四。
也不知是誰偷笑了一聲。
在這四下靜謐中格外顯然。
那被葉妗蘭隨便一句話就擋回去的秀女漲紅著臉,葉妗蘭本就一張嘴冷漠逼人,非刻薄,而是真正上位者不將小蝦米放入眼中的蔑視。
這對葉妗蘭來說,連花點心思去羞辱這種說法都談不上,頂多……是打發一個討人厭的路人甲角色吧。
「都是來看秀錦妹妹的,妗蘭姐姐何須這般惡語相向?」跟著那秀女一道來的似是看不過去,幫襯了一句。
葉妗蘭毫不留情地冷笑一聲。
她瞬時噤聲,隨後就听到葉妗蘭薄唇一張。
「物以類聚。」
真真刀法精準,一下扎中心口。
那幫襯說話的秀女臉頓時慘白慘白,白得一點血色都沒了。
秀錦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越發心慌失措,反觀葉妗蘭,將冷淡的眼光從那兩名秀女身上移開,遂朝著秀錦這邊,邁出腳步,幾下就來到秀錦跟前。
若說遇到那惡鬼是恐懼得不知所措,那在葉妗蘭面前,秀錦就是緊張得心慌意亂。
那種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葉妗蘭,宛若女王般,稍稍挺胸,目光定定一落,被看住的人恐怕都幾乎快要心肌梗塞。而秀錦偏生還對葉妗蘭抱有一種膜拜心理,如此,自是更加都手腳不知往哪兒放了。
葉妗蘭雖天性淡漠冷血,但並非不知世事,或是說,正因為她了解這巍峨宮牆之中的險惡人心,才更不想去搭理那些無趣之輩。
兩家早就商議約定,這次選秀,母儀天下的皇後之位,是葉家所有。
因此,她不過就是應個場子。
人前不需要笑,人後,自然更不需要。
她是有著絕對鐵腕支撐的晉國公大小姐,而非是那一些有著幾分三腳貓功夫的花拳繡腿。
爭寵?
不需要。
暗斗?
沒意思。
當今皇上想要的,是互利互惠,且毫無威脅。而她,不論對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不感興趣。
好家室,好樣貌,又不打算在後宮內爭權奪利,這樣的最佳人選,上哪兒挑?
故而順水推舟,一氣呵成。
這樣的葉家大小姐,自然是不會把這些秀女都放入眼中了。
然偏偏,葉妗蘭卻對蘭秀錦起了琢磨的興趣。
而興趣里有一部分,有那個同她骨子里脾氣都極像的男人的推動。
自然,最主要的,是因為蘭秀錦剛入宮時的表現。
一只初生的牛犢,偏還格外純真潔白,在群狼環伺中,到底最終會有怎樣的結果呢?
她很期待。
秀錦等了許久,也沒等到葉妗蘭下一步的動作,兩個人就在眾人的視線中對視了老半天,心跳個不停的秀錦率先忍不住了。
「那個……葉姐姐……」秀錦紅著臉,手扭扭捏捏地絞著,眼光不斷閃爍。
「送你。」葉妗蘭忽然道。
秀錦猛地睜大了眼,就見面前的人從腰間掛著的荷包中掏出一件用木雕好的小兔子,兔子眼楮還特地用朱砂點好了,可拿到手里後秀錦細細一看,就發現兔子缺了一條腿。
她發出疑惑的一聲咦,遂就听得頭頂上葉妗蘭淡淡的聲線傳來道︰「提前祝你晉選成功。」
說罷,葉妗蘭就這樣轉身,朝著門口走去,竟是要走了。
秀錦都來不及問為何她要送自己一只缺腿的兔子,她雖然有點怕葉妗蘭,但又格外希望看到她,因此不想她這樣匆匆來過就離開。
她連忙追上前去,在後頭喊道︰「葉姐姐!」
葉妗蘭並沒因為秀錦的叫聲所停住步伐,仍是富有節奏,留給秀錦一個縴細高冷的背影。
「葉、葉姐姐!」秀錦小跑著追上了葉妗蘭,竟是一時激動伸手拽住葉妗蘭的手臂,葉妗蘭這時便只能停下腳步,回身看了秀錦一眼。
那一眼,把秀錦的骨頭都給看凍住了。
秀錦這才明白過來她的失態,嗖一下就把手給收回去,不好意思地緊緊握住,小心地開口道︰「葉姐姐……不再坐一會兒麼?」
「你想我留下來?」
葉妗蘭如是道。
秀錦一愣,片刻後旋即搖頭,見葉妗蘭皺眉,立馬又點頭。
葉妗蘭眉頭舒展,眼神沒那麼冷了,聲音也帶了點溫度︰「你想我多停留片刻,卻又畏于我而不敢張嘴?既然這樣,你怎麼就敢只身追出來?」她邊說便朝秀錦前進一步。
她身上的味道,仿佛在這一瞬同那個人的氣息融合到一起。
秀錦怔怔恍惚。
葉妗蘭比秀錦要高許多,她附身低頭,看住秀錦茫然迷惘的眼,牽動唇角很淺地笑了下。
「終究是個膽小鬼。」
秀錦的耳邊就傳來葉妗蘭這樣一句話,她腦袋瞬時就像是被放空了思維,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充斥進來,讓她一時間思考的余地都全部被剝奪。而就是在她怔神的這一刻,葉妗蘭已經轉過身,毫不猶豫地颯然離開。
「蘭妹妹……蘭妹妹?」身後有好奇跑出來看的,不曾想,外頭只剩下蘭秀錦一個人,那個冷傲高貴的葉妗蘭已經不見蹤影。
再看蘭秀錦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樣子,過來圍觀的人就有些擔憂。
畢竟是未來的財神爺,總不好現在就出了什麼事吧?
同時,亦在心中埋怨,那個葉妗蘭實在可惡,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她下不來台,要不是她爺爺是晉國公,是逝太上皇的之交,三代祖輩都極受寵信,乃是朝中勢力一頂一的存在,她怎能容許被如此羞辱?
這來的人,正是剛剛被葉妗蘭扔了句「與你何干」的秀女。
而來者的聲音讓秀錦終于清醒過來,她的大腦重新被灌滿了氣體,不再空蕩蕩的,眼中焦距重復,可她下一秒,卻不是先搭理來問候她的人,而是抬頭尋找葉妗蘭的人影,可此時葉妗蘭已經徹底從視野里徹底消失無蹤。
這個人,好似從來沒有現身過一樣。
來的突然,去的亦突然。
秀錦輕聲地回了身後的人一句︰「沒事……」說罷,神情顯得有些失落。
——終究是個膽小鬼。
秀錦心里一字字,很清楚地念道。
是啊……確實就如葉妗蘭所言,她是個膽小鬼。
她從里到外,都透著膽小鬼的氣質。
她是膽小鬼。
「蘭妹妹莫因為葉家這位說的話而傷心了,這位葉千金就是這種性子,蘭妹妹你看,我剛才不過就是那麼調侃地說了句,就教她那般臉色,可想而知,葉家這位是個什麼樣了……」
「不是的。」秀錦忽然很小聲地低語一句,反駁了她的話。
她錯愕地看向秀錦,秀錦這會兒終于抬起低垂的臉,正視來者,加重語氣,堅定地回復道︰「葉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樣。而且……你剛剛說的話,確實有點過了。」
一句只要是人,長了耳朵都能听出來,是對葉妗蘭滿滿的嘲諷。
秀錦以前是塊木魚腦袋,但現在,她好歹能分辨出來,這些明顯的惡意。
她不會因為剛剛葉妗蘭說自己是膽小鬼就心生不悅,連別人說的那些惡意的話都扭曲成善意了。
蘭家二姑娘不是這樣的人。
秀錦那樣直截了當地回復後,目光從眼前人吃驚的臉上移開,隨後頭一回這樣硬氣地挺著胸,又對她補充道︰「不論葉姐姐是怎樣的人,她說的那些話確是真正有道理的。秀錦願意听,而裘姐姐的話,如果有道理的話,秀錦也願意听。但是沒道理的,還恕秀錦無禮。裘姐姐以後還是別在背後說那些不中听的話了。」
硬氣起來的二姑娘真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
她的圓眼楮里滿是明亮的星子,好似一道遍布天際的光芒,耀眼逼人。
讓裘姓秀女不自禁地心跳一頓,在秀錦走向她的時候,下意識地挪開一些位置,讓秀錦順利從眼前通過,走入屋內。
待她反應過來自己這種丟臉的行為後,裘秀女目光一變,咬牙的同時在心中亦在想,這蘭秀錦究竟是發了什麼神經,為她好的人不去理會,反而偏偏要去招惹向葉妗蘭這樣高傲無情的人?
還是說,她以為勾搭上葉妗蘭就能夠令她高枕無憂了?
裘秀女唇畔勾起一個冷笑。
葉妗蘭可是出了名的壞脾氣,恐怕到時這蘭秀錦不僅得不了好,還得一身反惹腥騷吧!
想罷,裘秀女掩住眼中的火氣,緊隨著秀錦的步伐進入屋內。
經過葉妗蘭這一遭突擊,屋子里的氣氛變得極為尷尬,而再看主人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對別人的問話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很明顯是沒上心。次數多了,便惹得人有些不快,屋中的人一個個自然沒法繼續呆下去,統統離開,最後只剩下秀錦一個人。
屋里人終于走了干淨,秀錦全身放松下來,她疲憊起身,走到門檻處將房門帶上,隨後轉身走向床榻。
她整個人朝柔軟的床褥里疲軟地倒下,嬌小的身軀陷入其中。
秀錦緊閉雙眸,用下顎和臉蛋不停地磨蹭被褥。
她讓全身心都盡量地松懈下來,不再去想那惡鬼般的男人,不再去想葉妗蘭適才同自己說的那些話,不再去想關于她的未來……
那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仿佛睡在綿軟的雲朵中。
飄飄然。
秀錦喜歡這種滋味。
她想要就這樣,什麼都不想,遠離塵世喧囂,遠離這場處處都充滿硝煙,遍布戰火的斗爭中,甚至于……是遠離這個世界。一直想到這,秀錦驀然睜開眼。
怎麼……怎麼會突然產生這樣的想法呢?
秀錦略顯驚慌,她從床榻上起來,遂把枕頭立起來,背部靠著,雙腳屈膝,用手臂圈住,成了一個蜷縮的自衛的保護狀態。
不論怎麼樣,她是做出了選擇的。
她不能再像是在家里那樣,偶爾耍小脾氣,在這里,不慎犯個小錯,指不定都能被砍頭。
就是這麼一個危險可怕的地方。
而她。
就在這里。
秀錦默默在心里說。
……
……
翌日,陽光透過天幕,露出一束灰白的顏色。
初選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