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永結 第三十五章 記憶裂痕

作者 ︰ 化外之國

生活中最意想不到的背叛帶著她的假面偽善而來,甚至沒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就這樣對著黑夜中靜謐的他們撲面而去。♀

听到白敏熹房間里周清煜已經將要走出門口的聲音,周正心里一慌,右手已經被周密抓住,跨了幾步,從入戶門閃了出去。

周正在父親到客廳的前一秒,小心關上了門。

已經深夜了,路燈基本熄滅,周正默默的跟在周密的身後,像個影子也像個尾巴。

整個街道沉寂無聲,貧瘠到只剩下冬夜的冷。

周密始終沒有動靜,周正甚至擔心他連呼吸都沒有了,因為在這瞬息凝滯的空氣里,周密的身影像一座辨識不清的雕像,幾乎沒有一點生機。

周正自己如何不震驚呢,她雖然不知道白敏熹是在何等動情的時候吐露這樣的心聲,但那一瞬間的羞恥、尷尬和難以置信的轟炸讓她幾乎無法立足,因為媽媽聲聲呼喚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的少年的父親。

想不到該說什麼,也不應該說什麼,只覺得周密心里的轟炸應該更勝于自己,所以她伸手踫了踫周密的衣服,也許是想撫平什麼,減少他內心的創傷。

周密一直沒有回頭,一開始走的很快,後來逐漸放緩了步伐,周正就跟在他後面,還是偶爾伸手踫踫他的衣服,好讓他知道,自己還在陪伴,兩個人就這樣沿著路默默走著。

過了好一會兒,路過的樹上有一只鳥,晚上撲稜了兩下翅膀,周正嚇了一跳,趕忙跟緊了幾步。

周密雖然沒回頭,卻低聲問她兩個字,「害怕?」

周正搖搖頭,當然周密沒有看見,又加了一句,「……你,你不嚇唬我,我就不怕。」

周密安靜了半分鐘,忽然再次低聲說了兩個字,「有鬼。」

周正先是「啊」的一聲叫喚,然後整個後背都是涼颼颼的,好像貼了什麼東西似的嚇到兩腿發抖,她趕忙一邊膽小撒嬌似的「嗯」「嗯」「嗯」著,一邊快速跑到周密最近的側後方,拽著他的衣肘。

這回周密側了半個臉,揚揚眉毛,笑了出來,向後伸手抓住她的,握在手里,讓她走在自己並排的側面。

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有心情嚇唬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周正試探著小聲問,「周密,你,是不是,是不是很難過?」

周密像沒听到似的什麼也沒說,周正心想難道他不願意承認難過?不好意思?這有什麼可不好意思?我也很難過啊!

她還想再接著問什麼的時候,周密默默開口,像講故事似的,說了一件毫不相關的回憶。

「我……小時候,四歲,有一次父母又嚴重的吵架,然後我爸氣沖沖的走了,我一個人守在客廳在小板凳上愣愣的坐著,坐著坐著就看到臥室門口的地上像爬過來一條蜿蜒的蟲子,我好奇的走過去看,才發現是流動的血,我很害怕,就拼命的忍著哭小心的往里走,轉過門口猛的看到幾乎流滿了半個房間的血,蔓延到我腳下,一整片,一整片,鮮紅鮮紅的,整個房間都是一種垂死掙扎的味道,我本來嚇的哭不出來,抬頭看高高的床邊,我媽在那,我就伸手去拉,結果她昏倒著,她的手猛的耷拉下來,腕骨上的皮肉有深深的切口,向外翻著,我只記得看著滿地的紅就倒過去了。「

周正听到這,身上如臨惡寒,頓時手腳冰涼,那是怎樣的場景?難怪周密會這樣的怕血……她趕忙追問,「然後呢?你媽得救了是不是?不然前兩年也不會出現接你走了。「

周密點點頭,「是,得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爸有預感,返回來看了一眼就見到我和我媽躺在血地上的場面。「

「那就好了。」周正嘆道。

「好嗎?」周密忽然幽幽的反問。

周正不知他因何而問,只好愣愣的听他說。

周密自己回答道,「沒什麼好的,一旦治好了,這就成了他們爭吵的另一個武器,我從那次看到她割腕,後來又經過太多次。有的時候被攔住了,有的時候突然就看到血從她的脈搏出噴了很高,我只能仰著頭才看到血落下來的拋物線。」

周正听的呆住了,她的手緊緊抓著周密的,好像在親眼目睹一件件恐怖的自殺,她的心都隨著緊握的手而揪了起來。

周密慢慢上了河的堤岸,低聲的喟嘆,「什麼事經歷多了,恐怖的感受也變得沒那麼靈敏了。「

是啊,就像他們月復一月的爭吵,日復一日的摔打,有數不清的導火索,或者因為周密不愛說話不正常,或者因為周京冷漠無情的父母,或者因為周京不愛倪陳……到最後任何原因都可以是仇恨的理由。而這些理由中,永恆不變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每次他們鬧到崩潰的時候,倪陳都要提到「她」。

「她」佔著周京的心,「她」是倪陳的恨,「她」是周京全家所有矛盾的起點和生活的終點。「她」沒有名字,倪陳在割腕的時候會詛咒,在哭的瀕死的時候會大喊,「她」是周密面對荒唐家庭時,心里的噩夢。

只是每次倪陳要在爭吵時月兌口而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周京都會吼著讓她注意形象,注意對孩子的影響,別在周密面前胡說八道,說他們之間的事兒孩子是無辜的。然後倪陳就更鬧,控訴周密從來不無辜,所有人都是她的敵人。

周密當時太小了,記不清太多,只是從他們鬧的天翻地覆的時候,偶爾听到在他背後很遠的地方,倪陳對著周京放肆的喊出幾個像「明細」,「白明」的音節,他拼不成名字,很快又淡忘。

慢慢的,周密感覺到倪陳也沒有他幻想中的母親那麼愛他,不然又怎麼會絲毫不顧幼小孩子的感受一次次讓他陪她一起體會死亡的樣子?

周密沉默著,暗暗想到那些零星的片段,倪陳真的是瘋了。可她瘋了又好,好了又瘋,好的時候會帶周密出去逛街,買回來一堆衣服,但卻忘了買飯,她不想吃就給他扔一袋能嚼的東西果月復。

她的衣服首飾佔了一間屋,每次周京隔很久從部隊回來她都特意打扮,女衛悅己者容,可周京所悅者又何曾是她?所以他眼楮里從來不看,倪陳無法忍受,又再次爭吵,再次發瘋。

這樣的過去,散落在回憶里,隨手撿起一片,截哪一段都是灰色的人生。周密才五歲,誰能想象一個五歲多的孩子正應該被眾星捧月、呵護備至的時候,卻在這樣的記憶中一次次重復著演練?

直到周京因公犧牲,倪陳終于不再自殺了。她徹底知道,不能再自殺給誰看了,她也不再詛咒‘她‘的一切了,也是知道,無論怎麼詛咒,周京臨死都是帶著對她的一生惦念而去。

爭什麼?鬧什麼?人活著的時候哪怕是鬧的讓他心里留下恨也好!可人死了……趁著這樣的時節,清明雨重,上一炷香,都被澆滅了。

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麼?倪陳跪坐在墓碑前抱著周密,崩潰的放聲大哭。

回憶中的雨被冬夜冷風吹散了,周密想關掉記憶,他轉過來看看周正,模了模她的頭發,「對了,你記得我剛來你家的時候,你抱著一大罐兒葡萄干跟我耀武揚威嗎?」

周正眼里一片霧氣蒙蒙,哽咽的反駁,「哪有跟你耀武揚威。」

周密看她一眼,「嗯,反正你不會承認,就那罐葡萄干,我當時真的很羨慕,因為我也有一個罐子,但里面除了方便面就是餅干,因為沒飯的時候多,所以我媽就弄了個罐子給我常備。啊,不能提了,我簡直恨透了方便面撒上調料干嚼的味道,還有各種干的難以下咽的餅干。」

周正心里酸的裂開了口,整個胸腔一扎一扎的,她才知道周密為什麼極度討厭方便面調料而且多好的餅干都不肯吃一口,自己還一直埋怨他挑食、浪費,她抹了抹眼說,「那你當時為什麼不跟我說,你太可憐了,我肯定把零食都給你。」

周密笑了,「靠別人可憐得到的一切都是不長久的,我感受過太多次了,又怎麼會在一個初來乍到的家庭里再犯同樣的錯誤?」

「還有誰可憐你?……太多次?」周正不明白。

周密看看她,還是溫室花呢,說了也不明白。

他沒回答,只是腦海里一幀一幀的放著父母鬧的天翻地覆的時候,他沒有了歸宿,到處被寄養、托養的日子。

哦,說了要關掉記憶,一句深重的話就又溜了回去,周密直直的伸展了身體,關掉記憶前,又听到倪陳在過去無數個吵鬧中喊的那個名字,「明細」?「白明」?呵,以前從沒有想過,此刻再細听,分明是,白敏熹。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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