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永結 第三十六章 意重心沉

作者 ︰ 化外之國

一個晚上的時間,十年來那個對他關懷備至、除了倪陳外唯一讓他全意接受的女性長者的角色,竟然瞬間反復成了記憶中導致父母裂痕的荒唐的第三者。♀

細想起她這麼多年來寡言內斂的行事風格,如果不是醉酒所致,焉能想到她背後那些不予人知曉的時光里有這樣復雜的糾葛?甚至那嚴肅莊重的周清煜,那個一直完好樹立父親形象的男人,又該以怎樣的心情來接受妻子囈語中的石破天驚?

驚愕?羞辱?憤怒?

他們倆已經提前跑出來了,不能得知現在那個將要分崩離析的家里會是什麼光景。

他也不想知道了,白敏熹的背叛給了所有人一記陰暗而難堪的耳光,用不了一個月,這個家庭的未來就會變成一片沼澤。

向遠處看著,身體挺的筆直,他煩惱的將雙手從鬢側穿插到腦後,手指交疊著。

周密的沉默融化在夜晚的寂靜里,內心是翻騰的,卻無語訴說。

認識周密十幾年,周正今天才看到一個完整真實的他。過去的那些日子,她總在納悶周密為什麼小小年紀心沉如水,為什麼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匪夷所思的成熟。

雖然不知道他講的他媽媽割腕的事兒有什麼深意,但她已經感知了周密內心那一直未表露過的憂思。

她側著臉,小心翼翼的打量,看他說了句關于「可憐」的話後就不再出聲,只是默默看著遠處,臉上的深沉之色較以往更加凝重,甚至有種隨時會轉身而去的決絕。

是,怎能不決絕?周正清楚的知道媽媽這一行為的結果,她會眼看著父親和她爭吵、降到冰點的相處、甚至離婚,會抑制不住的想到她與周密父親的隱秘過去,從而無力擺月兌因母親的失德而難言的羞愧,她更擔心的是周密因此而暴起的脾氣,那會讓他永遠離開周家不能原諒也不再回來。

只想了這麼一小部分,周正不敢再延伸,她驚懼異常的輕輕拉著周密的衣服,嘬嗕著嘴唇小聲問,「周密?你……會不會離家出走?」

周密放下手臂,微低頭看著周正心想,離家出走?誰說要走了?也只有你才會離家出走、上樹、鑽被子,也是,這不是你一貫的逃避策略麼?

想到這,他臉色柔和很多,沒搭理她的問題。♀

周正一看,不說話就是猜中了啊!她的心髒馬上提的老高,周密要是真走了,或者回北京甚至回日本,自己去哪里找他啊?整個家里就剩下自己,她將如何面對不可知的未來生活?她急了,「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走!「

周密做思考狀,「為什麼不能走?」

「……我,我沒法交代。」周正心慌。

「我又不是小孩兒,走了也怪不到你。」

「那……我是老大,你得听我的!「

「我爺爺比你大,我得听他的。「

「你還得上學啊!」

「回北京有人給我轉學籍。」

「那……那可是,爸會想你的。「

「我會經常跟爸聯系。「

「……」周正急的沒話說。

周密再問,「還有嗎?」

周正的眼眶忽然紅了,她定定的望著周密,望著望著,忽然間莫名的無助戳到她心里,眼淚掉下來,「周密,你別走,我……我,一個人……面對不了這一切。」

周密的心都化了,輕輕扯過她的胳膊,把她攏在懷中,又慢慢的拍著她的後背,在她耳後聲如柔雲,「你不是老大嗎?這也不行?」

周正抽噎著想,對啊,我不是老大嗎?但怎麼在回望成長歷程中的每一段難過的往事時,周密都是這樣的給她撫慰和依靠?似乎所有的難題和艱澀都是周密來解決,仿佛在她生活里,周密早已成了一株華茂根深、青翠挺拔的樹,遙遙的在她上方生長,陰時避雨,燥時遮陽。

這樣的依傍怎麼能走?正如這一晚,她寧願擔心周密的難過也不願多想家庭的不堪,好像就打心底里知道,如果周密在,一切都可以有辦法面對。所以她一路都像受驚的小兔子跟在周密旁邊,雖心里糾結但沒到掉淚的地步,惟獨此刻看周密要走,想到日後自己的艱難處境還有對周密的散席之痛,才難以自制的大哭起來。

周密看她突然嚎啕大哭,趕緊手忙腳亂摟著她哄,一邊拍一邊安撫,「哎,我不走,我不走。「

還算有效,過了一陣哭聲終于停了,周密松了一口氣,「沒轍就哭,還不如上樹。「

周正眼淚汪汪的用胳膊蹭了蹭臉,「你再笑話我還上給你看!」

周密一愣,不提防的笑了,「我看行,走,你還給我去那棵樹上爬,這回得好好研究研究你怎麼上去的!」說完牽著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和她交握著放在羽絨服的衣兜里,拖著她不肯好好走的小步伐一路往回拽。

走到一處,周密停了,問道,「這是什麼地方你還記得吧?「

周正抬頭望了一下,自己離家出走時周密找到她的地方……

周密又走,過了一陣再次停了下來,問,「這兒呢?」

周正看了看,周密為了追自己掉冰窟窿的地方。

接下來過了沒多遠又停了,周密自己說,「嗯,這是你跟普天超因為糖葫蘆打架,結果我把他踹哭的地方。」

如此再停——

這呢?——周正丟書包被周密撿回來的地方。

那呢?——周正鬧脾氣逃課被周密抓住的地方。

如此n次以後,周正癟著小臉難堪的很,終于她也發現一處,趕忙拉著周密停下來,問,「這兒呢?「

周密沉默的看了看周正,沒說話。

周正撇著嘴,「……我被壞人截住的地方。「

周密慢慢的來回走了幾步,看了看河下漫長的堤岸,低聲說了一句,「所以是我沒有記憶的地方。」

周正緩緩抬頭,目光怯怯的看他,過了良久,本想真心的說,周密,謝謝你。

但是,謝他什麼?謝他在成長路上的陪伴和記憶,還是謝他的堅守和保護?

她有點說不出口,抿著嘴,猶豫半天,月兌口而出,「你要是走了,以後在這條路上就再也沒有新發現了。」

周密只扭轉了小小的角度,用余光看了看她,無含義的輕輕哼了一聲,忍不住微微笑著沒有回答。

河堤靜謐,河水已經結冰,夜晚中雖然看不清,但河對岸的遠處依稀有人燃放高高的煙花,突然躥出,嘩啦一聲,在夜空回響,天空中與河面上同時綻放異彩,然後瞬間又散落熄滅。

還是在新河路上,這條路他們從小走了不下千遍,但每一次走,每一步路,怎麼都會有不同的感受?

讓周正大哭大鬧了一場,周密的心思也被她分散的差不多了。

回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周正有點膽怯,周密在衣服口袋里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回去看看情況再說,你別一驚一乍的。」

周正點點頭。

更深夜重,都凌晨了,周正心想他們倆出去這麼久竟然也沒被發現,想來是父母光顧著處理彼此間的問題來不及想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們站在客廳的時候才發現,房間里一如往常。家具家電沒有破壞,房門窗戶沒有敞開,就連燈都是暗的,好像和他們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麼區別。

周密怕臥室里的白敏熹衣不蔽體,所以讓周正去刺探。

周正躡手躡腳的回來跟周密說,「……爸不在……媽一個人……睡的很沉,好像沒醒酒呢。」

這局面有點不在意料中,周清煜離開是必然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平靜,周密點點頭領著周正回了她的房間。

看著周正睡著了,周密才打開門出來,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他心里想著很多事,一件件的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沉默了很久之後,透過深濃的夜色,才看到茶幾上的煙灰缸放滿了煙頭。

屋里沒有煙味,白敏熹自來討厭煙味,想必是周清煜開窗通風過,周密心里有點同情周清煜,這個時候還想著白敏熹的喜好,到底是愛之深還是情難解。

第二天一早,白敏熹敲開了周密的房門。

周密睡眠不足的青著眼開門,看到白敏熹,如常的喊了一聲,「媽,怎麼了?」

白敏熹似乎渾然不知昨夜的一切,精神良好的笑著說,「起床啊,周密,今兒元旦新年,我做了年糕湯,啊!ネギ,祭日ゎウゆ日ザやベネエプよズ。(順便祝節日愉快)」

周密眼楮彎彎,回說,「新年れバザシよ,ィ健康メ。」(新年好,祝您身體健康)

這時周正也被母親叫起來,她一邊托著毛巾擦臉一邊站在白敏熹身後想,周密是怎麼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好惡不言于表的?她早上開門的一瞬差點不知道怎麼張口跟白敏熹說話,周密卻能完全好整以暇的應對,關鍵是還能毫無嫌隙的問候,真是天才!

正愣神的時候,周密看過來,給她一個深深的眼色,示意她表現正常點,周正怕自己露怯,趕緊捂著毛巾跑了。

如他們倆預料的一樣,周清煜果然沒回來。而白敏熹也沒主動打電話到他單位,大概是習慣周清煜經常不在家了。

似乎是從周密小時候那次就延續了每年過日式新年的傳統,周密受倪陳影響自然覺得親切,周正只要有吃的就更無所謂了。

周正曾經問過媽媽到底從哪學的日語這麼好,而且知道這麼多日本的風俗習慣和飲食,白敏熹每次都笑著隨便用進修或者跟日本朋友學習來解釋,但周密深不以為然,因為白敏熹做的太好,太規矩了,僅僅是周密的兒時習慣,何必如此親隨?

孩子嘛,你帶他過什麼節就是什麼節了,可白敏熹就好像借此得到了更好的心靈慰藉一般,每年都無比認真的對待。

這個元旦的感受似乎比以往更深遠,吃過一年一次的日式雜煮,周正總算是氣定神閑了些。

看白敏熹的時候雖然仍是有點不舒服,到底對她的敬畏和親情高于一切,總歸是自己的母親,她的感情歷史不是自己能追究和質疑的。想著周密都能做的好,自己自然也得表現的好,何況到現在父親都沒出現,也沒引起什麼家庭災難,媽媽也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把這件事當秘密,不去想吧!

想起父親,她對白敏熹問,「媽,中午吃什麼?是把我爸叫回來吃飯還是給他送飯?」

正收拾餐桌的白敏熹莫名的一怔,抬頭看了看他們倆,很快低下頭繼續手中的事兒,過了幾秒,沉沉的說,「不用了,以後都不用給他送飯。」

那一瞬間,周密分明捕捉到白敏熹目光最深處的暗涌。

周正已經拿著鹽瓶子走到門口,周密走過去,開了門,門外依舊別著松枝,周正要把鹽遞給周密,周密搖搖頭沒接。

周正以為他懶得撒,自己倒出幾把鹽,對著樓道平台的窗戶,歡樂的甩手一揚,孩子氣的喊了句,「魔鬼快出去!福運快進來!」

周密默默的望著樓道里更為陳舊的黃木窗,看那窗的天色像自己剛來到周家那年一樣的青灰,正如同魔鬼在每個人的心里,從來未能出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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