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說著話,就听到校場上傳來呼喝之聲,一听就知道有人在比武。
羅銘多日不曾活動過手腳,听見動靜有些心癢,就邀劉喜一起去校場看看。
禁衛營是每日一練,只要不當值的將士,都會到校場上操練。此時校場上已經有不少人,列隊訓練的在正中,零散對打的都在校場西邊的武器架子前。
羅銘兩人靠過去,擠進圍成一圈的士兵堆里。
里面兩個人正打得熱鬧,其中一個高個兒的黑壯漢手里掄著一把板斧,呼呼生風地正往一個少年身上招呼。那少年才十六七歲的樣子,長得白白淨淨的,有幾分女相。
少年明顯不敵,被那黑壯漢逼得連連後退,手里的單刀勁不住板斧的重量,兩件兵器磕在一起,發生「噌噌」的強震。少年的虎口被震出了血,他咬著牙不肯認輸,一雙大眼里夾雜著委屈和不甘,眼窩里含著兩包眼淚,他愣是忍著不讓它掉下來,看上去更加顯得楚楚可憐。
那黑壯漢明擺著是耍弄他,一把板斧掄圓了,使著狠勁兒往少年的單刀上砸,嘴里還半真半假地說道︰「你服個軟,從此與我趙猛相好,在這禁衛營里,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少年見他說得不堪,心里更火了,大喝一聲,撲了上去,玩命似的砍他。
趙猛也不躲閃,等少年欺近他身前,才拿板斧格擋,閃身錯步時長臂一撈,一把就把少年摟進了懷里,斧把橫壓,壓住少年亂揮的單刀,大嘴叉子咧著,呵呵大笑,「來,來,來,小美人,讓哥哥親一口。」
圍著看的將士們哄然大笑,少年的臉臊得通紅,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趙猛開始也不過是開玩笑,並沒想真的親他。可一摟住少年軟軟的身子,懷里一股子說不上的好聞味道撩得他心猿意馬,低頭看見少年滿臉羞紅,長長的眼睫被淚水浸濕,顫悠悠地掛著一點晶瑩淚珠。
趙猛身體突然躥上一股熱浪,鬼使神差一樣俯低了身子,湊到了少年的臉跟前,嘴往前伸著,就要親上去。
羅銘暗道︰「糟了。」眾人都只顧著起哄,沒看見少年的刀已經頂住自己的肚子,趙猛要是真的在這麼多人面前親了他,少年立刻就得給自己來個大開膛。
好烈的性子!
男人們之間開個這樣的玩笑也不算太出格,只被親一口就要以死明志?
羅銘顧不得多想,從兵器架子上綽起一根白蠟桿,疾步上去,照著趙猛的手腕子一抖手,白蠟桿材質堅韌,又有一定的彈性,這一抖正敲在趙猛的右手腕上,他「哎喲」一聲,手里的板斧差點撒手,嚎叫道,「誰呀!哪個王八蛋敢壞爺爺的好事?」
趙猛分心的工夫,那少年飛快地從他懷里掙出來,提刀就砍。
趙猛怒道,「你他媽沒完了!」不過卻沒再還手,只是閃身躲避,讓開少年的刀。
少年亂砍了一頓,也沒砍中趙猛,知道不是他的對手,再留下去只會更丟人,跺了跺腳,轉身朝營帳的方向跑了。
趙猛朝著少年的方向愣了半天神,回身猛的怪叫一聲,沖羅銘撲了過來,「讓你他娘的多管閑事!」
羅銘有心解釋,趙猛卻連話都不容他說,凶狠著一張臉,掄板斧就砍。
羅銘急向旁邊一躍,躲過板斧,未曾落地,手里的白蠟桿已經甩向了趙猛的咽喉。
羅銘不會什麼招勢套路,他的本事全是他用命拼來的,是他前世在無數場大大小小的肉博戰里打出來的。他手里使的家伙也沒有花架子,出手必是殺招,穩、準、狠,直奔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趙猛退了一步,腳尖點地,縱起身來惡狠狠朝羅銘劈來。他也急了,不知道為什麼急,是因為沒親到那少年,還是因為看到他哭了,反正心里貓抓似的,亂得很。如今他一肚子的鳥氣,全要找個地方發泄發泄。
劈、砍、削,趙猛發了狠,把吃女乃的力氣都拿了出來,想一斧子把羅銘砍翻在地。
羅銘也不是善茬,身手又比趙猛靈活,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一根白蠟桿使得如銀蛇亂舞,趙猛開始還能分辨出來,後來被羅銘繞得頭暈,眼前一團白影罩在他頭頂四周,漸漸連天日都不見了。腳下突然一亂,趙猛一個絆蒜,急忙橫板斧護住胸前。羅銘眼疾手快,比他早了半步,白蠟桿在板斧之前甩到了趙猛的肚子上。
趙猛痛哼了一聲,罵了一句娘,捂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圍觀的士兵一陣沸騰,人群里有不少人喊好,趙猛可是禁衛營里數得上名號的高手,能把他打趴下的,近幾年來羅銘還是第一個。
「好手段!這是哪衛的人,我怎麼沒有見過?」
羅銘在營里轉了一個早上,已經有不少人見過他,故作驚奇道︰「你不認識?這就是咱們東離的二皇子,听說來了羽林衛當值!」
「二皇子?就是那個前些日子被廢了的太子?那個膿包、廢物、喜歡干男人**的?」
「呔!你活膩歪了?這話也敢說,還這麼大聲!」
「嘿嘿,我就是看著不像啊,你看剛才他打趙猛的樣子,那叫一個干淨利索,哪點像人們傳的那樣沒用了。」
「也是,我也納悶呢,看來傳言就是傳言,其中多半是假的,不可輕信……」
劉喜也吃了好大一驚,關于這位二皇子的事他听聞過不少。暴虐、殘忍、不學無術,總之沒有一句是好听的話。他剛剛跟羅銘說了這半天的話,羅銘舉止親切、隨和,也沒有半點架子,劉喜對他已經有所改觀,現在更是不由得不敬重起來。
他們是武將,以武制勝是天性,強者也永遠是他們無條件敬佩的。
亂了一場,申時很快到了,輪到羅銘當值。
說來也是有緣,羅銘和趙猛,還有那個少年,竟然都是羽林左衛的。趙猛和羅銘一樣,是六品校尉,而那個少年是才進羽林衛三個月的新兵,叫米英杰。
米英杰今年剛滿十六歲,長得清秀白淨,像個大姑娘似的,他進了這全是糙老爺們的軍營里,難免被人出言戲弄,米英杰又心高氣傲,是個較真兒、認死理的性子,人一逗他,他就臉紅罵人,開始大家還讓著這小孩兒,後來時日久了,就變成了半是教訓半是逗小孩兒的比武、操練。
羽林左衛固守皇城南側,也就是正門的位置,十六個兵士在門洞里立崗,再往里,進了城門,還有兩百人,站在城牆兩翼,每一丈設一崗。剩下的一百人,站在通往皇帝上朝的永泰殿的石階上,每九步設一崗。
同樣是站崗,也可以偷奸耍滑。
比如夏天時,人人都想往城門洞里鑽,涼快,不用到大太陽底下曬著,而冬天就正好相反,人人都不願進門洞里面,西北風一吹,門洞里正過穿堂風,小風一吹,三個時辰站下來,人就得變風干肉。
和羅銘一起出來站崗的,都是混了多少年的老兵油子,誰也不願意在冬春交接,寒風正烈的時候去站門洞。這個時節被擠到門洞里去站著的,不是新兵,就是在禁衛營里不招人待見的。
羅銘有幸,就被分在了站門洞的十六個人里。
人人都往他身上看,想見識見識,這位東離國的皇子要怎麼站這三個時辰。這其中最好奇的就是趙猛和米英杰,趙猛是等著看羅銘的笑話,新兵站崗都要好一陣子才能適應,何況是個皇子。米英杰只是好奇,他感激羅銘,心里更多的是替他擔憂。
羅銘面色從容,目視前方,腰中跨著彎刀,像標槍一樣筆直的站著。這點其實對現代每一個上過學的學生來說都不是難事,高中、大學入學時,誰沒被軍訓過兩天,拔軍姿是最基本的必備技能了。
時間慢慢流逝,人們的下巴都要驚掉了。
一個時辰,還能說羅銘是裝模作樣,二個時辰還能說他是打腫臉充胖子,可三個時辰了……
三個時辰里,羅銘連動都沒動過,就那麼筆直的頂著冬日還沒回暖的天氣,迎著烈烈西風,挺拔地站著。
亥正換崗,羅銘活動了一體,不理會周圍的竊竊私語,跟著兵士們穿過皇城北側的玄武門,回禁衛營。
先交了身上的令牌,到灶頭從一幫如狼似虎的男人手里搶下兩個粗面饅頭,用黑瓷碗舀了一勺肉湯,蹲在營帳角落,吃了起來。
迎面砸過來一個東西,羅銘順手一接,一看才知道是個饅頭。抬頭順著方向找去,就見趙猛沖他掄了兩下拳頭,跟著又甩過一個饅頭來。
羅銘一笑,不客氣地朝那饅頭啃了一口,趙猛瞪他一眼,轉身蹭到米英杰身邊,腆著臉笑道︰「英哥兒,我這兒還有一塊燒肉,給你吃!」
說著話,趙猛的手已經伸進了懷里,不知從哪模出來一塊 黑泛紅、油汪汪的肉來,遞進米英杰的湯碗里。
米英杰臉又脹得通紅,惱恨道︰「滾開!」一回手把自己的碗扣在趙猛的碗上,站起身踢了他一腳,扭頭就跑了。
趙猛傻呵呵地笑了兩聲,揉了揉小腿,把兩個碗疊在一塊兒,吃里面米英杰剩下的殘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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