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辦得熱鬧,天慶帝羅平又派內廷總管劉俊送來十二扇喜上梅梢的炕屏,另外賜下金銀若干,綾羅無數。這些財物也就罷了,不過是些死物件。最搶眼的,還是劉俊帶來的七個女子,身穿七彩裙衫,在酒宴上獻舞。
這七個女子的長相各有千秋,或美艷,或高貴、或清麗,或月兌俗。七人身上的衣服,隨著她們的動作翩然而舞,七彩繽紛,宴席上立刻起了一道絢麗的彩虹。女子們身段婀娜,腰肢如同柳枝般縴細柔軟,眼楮像會說話似的,舞動時明眸流轉,訴不盡的風情萬種。
席間眾人都看得目不轉楮,直嘆真乃人間絕色。
七個女子獻舞已畢,就退在一邊。劉俊又宣旨,將七個女子送給羅銘添喜。
羅銘苦笑︰添喜?添堵還差不多!
大皇子送來的兩個人還沒處安置呢,羅平又一氣兒送了七個女子過來。這個父皇,也不怕自己貪戀美色,從此不務正業。
叫過崔太監,羅銘吩咐,「把這七個女子,連同細柳和青雲,都送到後院水榭去。」如今是虱子多了不咬,帳多了不愁,反正自己也不會踫這些人,干脆讓他們全都擠在水榭里,眼不見為淨。
崔太監看羅銘一臉吃了苦瓜的模樣,心里直偷笑。
安頓好了幾個女子,宴席也就散了,眾位大人有告辭的,也有去靖王府里的觀戲樓看戲的,還有相約去花園里賞景的,不必細述。
劉俊宣旨後就要回宮復命,羅銘強留下他,「劉總管給我幾分薄面,見劉喜一面再回去!」
劉俊躬身道︰「咱家宮中事務繁忙,不能耽擱,劉喜身為靖王府侍衛統領,也該盡忠職守,不可因私事誤了公事。」
彎了彎身子,劉俊就要離開。
羅銘早就派人通知劉喜,劉喜听見哥哥來了,飛奔著跑了過來,高聲叫道︰「哥!」
劉俊身形一頓,腳步再也邁不出去,他轉回身,看著高大的青年健步如飛,真覺得這麼多年的苦都沒有白吃。
「誰叫你來的?」劉俊板著臉,教訓道︰「不好好當值,擅離職守,你才升了從二品副將,尾巴就翹起來了?」
劉喜嘿嘿笑著,感激的看了羅銘一眼,然後挽住兄長的手臂,「我都安排好了才來的,哥,你都有大半年不見我了,我可想你了。」
「你……」劉俊忍住想要摟抱兄弟的心思,拘謹問道︰「爹娘身體可好?」
「好!好著呢,娘在家里種了幾畦青菜,每次我休沐回家,她都要做給我吃。爹爹的舊傷今年也沒發過,精神也好,他閑不住,總想上山打獵去,幸虧我和娘拉著,才沒讓他去。現在吃穿不愁,爹娘他們只是記掛著你,每月都要向我打听幾次你的近況。」
劉俊默默點頭,半晌又問︰「那,那你呢?」
劉喜高興得直笑,他們兄弟之間能這樣親熱的說話,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羅銘悄悄退出屋子,留下他們兄弟兩個安心說話。
宴席過後,一切如常,羅銘照舊在西北軍營和禁衛營之間來回忙碌,除去入宮當值,其余時間都要幫柳子期和周越興協理西北軍營事務。羅平怕羅銘的官階太低,難以服眾,將羅銘從六品校尉升至四品中將。
眨眼又過了一個月,天氣漸漸冷了,眼看入冬。
這日羅銘在宮中當值,領著一隊羽林衛巡查皇城,換崗之後,時辰還早,剛過酉時,羅銘讓米英杰等人先回禁衛營去,自己照常例來給天慶帝羅平請安。
剛到康乾宮門口,就見大皇子羅鈞慢慢走了過來。
羅銘笑著施禮,「羅銘見過皇兄!」
羅鈞正不知想什麼心事,听見聲音才驚覺,「原來是二皇弟!」
笑道︰「今日我府里的門客從鳳鳴山上打回兩只野物,特意送來給父皇嘗嘗。」
「皇兄仁孝,羅銘多有不及。」
「二皇弟真是說笑,這宮里誰不知道,你每日來父皇宮里請安,風雨無阻,還幫父皇除了西北軍營里的隱患,父皇總在我們兄弟面前夸你,說你德才兼備,頗有先祖遺風。照此看來,父皇百年之後,定會傳位給二皇弟,到時你榮登大寶,登基為帝,可要記得多多提攜為兄才是……」
羅銘面色微沉,冷聲說道︰「皇兄!這樣的事也是你我能胡亂猜測的?不要說父皇身體康健,壽逾百歲都不成問題,就是父皇如今有恙在身,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是我們身為人子該說的?」
羅鈞臉色驟變,剛剛一時欠思慮,就順嘴說出了這樣犯忌諱的話,他本意也是想試探一下,看羅平有沒有提前給羅銘留下密詔之類的東西。
羅鈞轉眼又神色如常,微笑道︰「這不過是我們兄弟之間的話。為兄我是真心實意如此說的,二皇弟若因為這話就拿捏我的錯處,豈不是太無情了些?」
羅銘也笑道︰「我也是提醒皇兄一句,宮中耳目眾多,你我之間說說無妨,要是被別人听見,以此生事,我怕皇兄你吃虧。」
羅鈞感激道︰「多賴二皇弟記掛,為兄多謝了!」
「皇兄多禮了,你我兄弟,應該的!」
兩人一個往里走,一個從里面出來,錯身的工夫,大皇子突然一笑,低聲問道︰「為兄送給你的那兩個孩子,皇弟可是不滿意?」
羅銘驚訝,「哪有此事。兄長送來的,小弟自然喜歡得緊!」
羅鈞輕輕拍了拍羅銘的肩頭,「跟哥哥還要兜圈子,打啞迷?自從細柳和青雲進府,你就沒踫過他們,別說侍寢,就連平日里伺候,你都不讓他們這些侍人近身。」說著曖昧笑道︰「可是嫌他們太過正經,不夠滋味?」
羅銘搖頭,稱沒有的事。
「你府里那麼些美貌之人,難道你就一個都看不上?我听說,你連你屋里貼身伺候的丫頭都趕了出去,照應你飲食起居的,是一個叫流煙的奴才。」
羅銘暗自嘆道,自己在靖王府里的一舉一動,這個羅鈞竟然知道得這麼清楚,看來他防備自己不是一天兩天了,時時刻刻都盯著靖王府里動靜,那個青雲和細柳,明擺著就是兩個小奸細。
「近日一直忙著整頓西北軍營,回家都是來去匆匆,哪里有工夫和他們親近。」
羅銘笑著解釋一句,就要往康乾宮里走。
羅鈞一把拽住,「為兄明白,家花哪有野花香。家里的這些美人們,長得再好,終究少了些味道。既然你不喜歡青雲和細柳,為兄改日帶你去胭脂院里逛逛。」
胭脂院?
羅銘看了羅鈞一眼,他神色正經,不像說笑,不由得笑起來,笑自己前世的思想還是改不過來,都忘了,在這里,逛妓院是不犯法的。
羅銘客套幾句,混了過去,拜別了大皇子,進康乾宮。
羅鈞跟羅銘分開後,就去了丞相劉裴府里。
讓家丁進去傳話,許久劉裴府里才出來一個小廝打扮的孩子,「丞相大人正在府中待客,讓大皇子去花廳里稍待。」
羅鈞冷笑一聲,待客?什麼客人這樣尊貴,竟然連見自己一面的時間都抽不出來,還要讓自己一個堂堂皇子,在花廳里傻等著。
下轎來,羅鈞還是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沒有露出半點不快,跟著那個小廝往劉裴府里走。
轉過廳堂,往東跨院走時,羅鈞無意間掃了一眼,遠遠看見西邊夾道上走的一個人十分眼熟,想了半晌,低聲問跟在他身後的一個門客,「張橋,你看遠處那人,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張橋眼力極好,與流煙一樣,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立刻笑道︰「大皇子怎麼忘了,這人咱們不是才在靖王府里見過,九月二十六那日,他一直跟在蔣念白蔣大人身後,可據青雲傳回來的消息,這人與靖王的關系匪淺,曾與流煙一起,和靖王在朱市口住過,也算是患難之情,靖王十分信任此人,對他也從不多加管束,說是侍人,其實靖王待他,更像是知己相交。」
羅鈞看著那人的背影,疑惑道︰「那此人來劉裴府里,是……」
羅鈞驚道︰「難道劉裴想與羅銘聯手?那我日後的處境豈不是……」
張橋笑道︰「大皇子莫驚,依小人看卻不像。」
「怎見得?」
「那人在丞相府里行走,竟連個引路的伴當都沒有,如此自在,只有兩個可能︰一,他身份極高,劉裴對他不敢怠慢或根本無從約束。二,他是劉裴信任的人,府中人等對此人也極為熟悉,常來常往,自然也就沒有人去在意他。」
羅鈞點點頭,「那依你看,此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探子!極有可能是劉裴派去靖王府里的探子。」
羅鈞倒吸一口涼氣,劉裴這個老賊,竟然那麼早以前就在羅銘身邊安插了探子,怪不得自己幾次提議,讓他出手排擠羅銘,這個老賊都哼哼哈哈的不予理會,原來是早就成竹在胸,才這樣滿不在乎的。
走在前面的小廝停下來等他們,羅鈞與張橋都不再說話,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跟著小廝進了花廳。
等了足有三頓飯的工夫,劉裴才邁著四方步來了。
見了羅鈞也未以禮相見,大模大樣的往太師椅里一坐,問道︰「大皇子來此何事?」
「無事,只是路過丞相府,看看丞相大人一向可好!」
「哼,婆婆媽媽的,只記掛著這些蠅頭小事。你要是比得上靖王三分氣魄,也不會到了三十歲,還連個王爺都混不上。」
羅鈞眉梢一挑,趕緊笑道︰「丞相說的極是。靖王回朝一載,已經收攏了不少朝中官員支持他,在西北軍營和禁衛營里,更是極有聲望。長此以往,再難壓制他,丞相還是盡早想辦法,將他趕出朝堂才是!」
劉裴不屑道︰「黃口小兒,羽翼未豐就敢鋒芒畢露,怕他什麼,東離軍隊素來羸弱,哪禁得起北莽鐵騎的馬蹄子,拉到戰場上溜一圈,個個有去無回。在軍中立威有何用處,若是朝中沒有我的支持,他想登基?哼,只怕夢還做得太早!」
羅鈞听了這一番話,倒放下心來。看來劉裴並未和羅銘聯手,語氣中的輕蔑不屑,都不是假的。
羅鈞一面說些恭維的話與劉裴周旋,一面心里暗暗盤算。劉裴能沉得住氣,自己卻不能,看來要下點勾子,讓這個一向眼高于頂的丞相狠狠摔上一跤,他才能下狠心去對付羅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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