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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好,青波河邊風徐徐。
大丹目前地位最高的五家子弟齊聚一堂,宴飲和樂正酣。
雖然是臨時整治的宴席,但宴上的器物飲食一半來自丞公家,另一半來自皇家,樣樣都分外精致得體,抬頭就是青山秀水藍天白雲,低頭就是各家容貌談吐上佳的郎君娘子,一時間入席的眾人都覺得,這場踏青宴比在那些在錦繡殿宇中開設的宴席要暢快多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在座的都是年輕人,拘束總是少許多。
宴飲總要有些娛樂節目的,在太子的提議下眾人玩起了投壺,這可是個非常考驗智商、腕力和眼力的游戲,參加的每個人拿到八支箭,按著音樂的節拍輪流往那小嘴大肚的銅壺里投,投中了免喝酒,沒中就要罰酒。
剛好皇家錢家和謝家都是一家兄妹在這里,天然就是兩個拆不散的團體,相比之下衛羿、王硨和朱兆新就太勢單力薄了,特別崇拜衛羿的王硨和朱兆新兩個干脆主動並入了衛羿的隊伍,三個隊分紅玄藍打起了擂台。
還有諸清延,華苓眼看著他明明是跟隨著朱家的船出游的,熟悉了之後又知道是在長公主和太子的力邀之下才來的,卻三兩下毫無心理壓力地加入了謝家的玄隊,和謝大郎、謝二郎、合作得不知有多愉快。
謝二娘又因為琴藝出眾被推出來彈《鹿鳴》當配樂,當然是不遺余力地支持自己家的兄弟姐妹,手上的《鹿鳴》彈得忽快忽慢的,不知道把太子的紅隊和衛羿的藍隊坑了多少回。
不按著音樂的節拍投箭的話,那就算是投進了也不能得分的。
「二娘你作甚麼呢,再這麼壞我非擰你不可。」
看著玄隊遙遙領先,紅藍兩隊被坑的多灌了好多杯酒,王霏急了,指著二娘笑罵,一張桃花芙蓉面酒氣微暈,美的不可方物。
太子看著王霏,眼底閃過幾分痴迷,但他很好地克制著自己的表情,看也只是看一眼而已。
二娘理直氣壯地微笑著說道︰「阿霏可別指著我,投壺麼,比的就是各家眼力腕力,以及樂感,至于彈琴的是我,這也是我家的運氣。」
這理直氣壯的叫人都不知怎麼反擊好了,王霏氣鼓鼓地和王霧一起過去擰二娘,三娘四娘立刻迎上擋著,把二娘和琴護在身後,合作無間得很,大敵當前的時候自家那點齟齬早被拋于腦後了。一群漂亮小娘子鬧成一團,歡聲笑語不斷。
晏河長公主素手持著幾支箭,和太子、二三皇子一起等著下一輪投壺。
她是在場唯一一個已婚人士,好歹莊重些,但看著王謝兩家女兒鬧架也笑得花枝亂顫,推推錢沅錢洛笑道︰「阿沅阿洛快去支持阿霏阿霧,丞公家女兒真是太多了,不能叫她們老佔了上風。」
錢沅錢洛果然過去,幫著王霏王霧欺負謝家小娘子,打打鬧鬧的場面越發混亂了。二娘也被拉進了戰場,一時沒了人彈琴,投壺只得暫時停了下來。
華苓躲在一邊笑得渾身發抖,她年紀小不敢上去拉偏架,要是被扯的衣服都掉了就慘了。
投壺不成,宴席本身也沒多正經,大家就開始各自尋了朋友說話,大郎、太子和諸清延很投契,公主們、王家女和二三四娘在一起談論女子裝扮,衛羿在指點王硨、朱兆新和四皇子扎馬步。三郎在河邊吹了一陣風之後就有些發熱的癥狀,牟氏唬得很,連聲說著不該允許他跟著出門,硬把三郎帶到馬車里飲了驅風邪的湯水,密密實實捂起來了。
轉眼華苓看見四公主錢沁和七娘站在一起,四公主笑容天真,不知說了什麼,七娘臉色慍怒,高高昂著頭,一點氣勢不落。
華苓微微皺眉,走過去。
錢沁和七八.九是同樣的年紀,華苓記得錢沁的生母是三品姜婕妤。這代皇後所處的太子和長公主盛寵不衰,下面這些皇子皇女就沒有多少存在感了。
走近了,華苓听見四公主在說︰「……大家都說是因為你家大哥哥大姐姐都生的早,所以丞公格外疼他們多些?就跟父皇特別疼太子哥哥和晏河姐姐那樣的。」
華苓暗暗發怒,四公主字字句句都是在問謝家的事,語氣倒是天真得若無其事,听著真糟心。應該說,果然不愧是皇宮里長起來的小姑娘麼?這裝天真的級別比八娘厲害多了。
不過,這天下果然沒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丞公府里那點子事,外面有所風聞的人真是多了去了。爹爹的態度……華苓默然地想,爹爹對三郎和七娘的態度確實很平淡,對其他所有兄弟姐妹也只是平常,他一直最看重的,其實只有大郎一個而已。只有大郎時不時會被爹爹叫到書房去指點學習,大郎與她提過,這兩年開始,爹爹已經在教他治下為官之道了。
大郎是丞公看重的繼承人,這一點闔府兄弟姐妹都是知道的,太太牟氏看顧病弱的三郎都來不及,也沒有什麼話說。這年頭醫療技術不發達,小孩子夭折的不知凡幾。華苓看著三郎總有些心驚膽戰,身子弱,發育追不上同齡姐妹們不說,身上也沒有多少脂肪,一場大病就能把他帶走。
一母同胞生的,七娘這幾年慢慢卻比三郎健壯了許多,華苓總覺得是因為七娘單獨住到了茶園,沒有牟氏巨細靡遺盯著的緣故。其實小孩子真的不是養得越精細越好的,越是將他身邊所有的危險排除,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對環境的適應程度就會越低,成活率就越發低了。
但是這種話她自然不會去與牟氏說,誰說牟氏也不會听,三郎是她的命根子,誰敢說出一個對三郎不利的字,她都會像護崽的母獸一樣發飆的。
所以雖然是嫡出的孩子,丞公的態度明顯在大郎身上,雙胞胎在府里的地位就不高不低的了。不過幾個姨娘和庶子女們都算得上安分守己,丞公府里這幾年也沒有出過什麼大風波。
華苓心下暗嘆,也許有很多事是她還不知道的吧,想這麼多也沒有益處。她搖搖頭,走近七娘笑著問︰「四公主在與我七姐姐說什麼呢?也加我一個吧。」
錢沁神態驕矜地用眼角一瞥華苓,扔出一句話︰「我與謝七娘說話,還輪不到你插嘴。」丞公府諸多女兒中間只有謝七才是嫡女,嫡庶的地位始終還是不同的。
七娘眼神憤怒,冷冷道︰「那你又如何有與我說話的資格?你也並非正宮所出。小九是我妹妹,我不許你用這樣的話來說她。道歉!」
錢沁一噎,七娘反用她的話來堵她,偏偏她也同樣沒有反駁的借口,她是姜婕妤所出的公主,其實不也同樣是庶出的麼?但是身為天家公主,不論如何也是比大丹所有的其他人家要高貴那麼一些些的,錢沁端起了公主的架子,大聲說道︰「謝七娘你好大膽!我可是父皇的女兒,你怎敢對我不敬,你與謝九才應該向我道歉。」
七娘昂起頭,站得直直的︰「我並沒有說錯任何一個字,憑什麼讓我道歉?你以為當個公主就很了不得了麼?」
在皇宮里眾星拱月,何曾受過這樣當面的輕視,錢沁比七娘更憤怒了︰「你——你藐視皇家威嚴!我要責打你四十廷杖!來人!」
七娘冷冷道︰「講不了道理就耍賴,錢沁你不就這點能耐麼。」
七娘總是護著她。華苓心下一嘆,輕聲說道︰「四公主,若要人敬重于你,首先自己就要立身正、立心正,不心生惡念、不口出惡言,你說對麼?」
這是明明白白的拿大道理來諷刺她了。錢沁氣得發抖︰「謝七娘!謝九娘!還敢口出狂言冒犯于我,來人,將此二人拿下!」
皇家養公主的排場比宮外的世家大族養女兒氣派多了,等閑一位皇子公主的宮殿前後上下都有上百宮婢寺人听候差遣。生來就是身嬌玉貴的,在自己的宮殿里說一不二、頤指氣使,天家又是天下最最尊貴的家族,吃穿住用都是頂頂好的,皇子公主們等閑又怎麼會將宮外面的世家子弟放在眼里。
錢沁帶出來的四個宮婢面面相覷。四公主能對著四公家的女兒說這樣的話,她們只不過是卑微的宮婢,又怎麼敢真的上去?連長公主和太子都對四公家的郎君娘子和和氣氣的,四公主這是氣瘋了吧,不然怎麼敢說出這樣的話——謝丞公還在遠遠的那邊賞景飲酒呢!
這邊的爭執鬧得不小,已經引起了一干人等的注意,大郎利眸一掃,立刻快步走了過來,後面跟著的就是動作迅速的衛五,接著太子和長公主也過來了。
大郎沉聲問︰「小七,小九,發生什麼事?」他面色不善地看了眼四公主,雖然是皇家公主,將來不也要嫁出皇宮?這樣刁蠻的性子,看看哪個世家肯要她。
七娘神態高傲而冷淡,說道︰「無他,與四公主有些小爭執罷了,我以為是小事。她要將我與小九綁起來廷杖四十呢。」
華苓露出淺淺的笑容,從容道︰「我方才告訴四公主,當女孩兒呢,性子還是溫良恭謹讓些兒的好,動輒廷杖、動輒口出惡言,這可不太好。」
四公主氣個半死,還是忍住了氣說道︰「在本殿面前一點恭敬全無,是她們先冒犯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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