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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要將謝家兩個女兒廷杖四十?
要將當朝四公之一,謝丞公家的兩個女兒當場廷杖四十?
要是這樣的命令當真被當眾執行,與謝家被皇家當眾打臉羞辱有什麼不同,要真出了這樣的事,謝家與皇家還能相安無事?今日皇家女敢廷杖丞公家女,明日說不定皇家子就敢鞭打秦家、姚家、諸家子!
大郎緩步站到兩個妹妹身邊站定,說道︰「四公主殿下,我家妹妹也是缺少管教,性子皮些。若是說了些什麼話叫你心里不樂,我謝華邵在這里向你賠禮道歉,還望你海涵。至于管束妹妹的事,回頭自有嚴父慈母執行,不敢勞動四公主殿下。」說著,大郎叉手一禮,緩緩躬了半腰。
大郎這一番話說的綿里帶針,說「也是」缺少管教,「也」是指誰,根本不必多說。雖然是謝家先道歉,但誰都能看明白,謝家的道歉並非真正因為不佔理,只是謝家更守禮、更大度而已。
大郎語氣算得上平緩,但四公主自然听得出里面深深的不滿,還有,敵意。身嬌玉貴的長大,她又怎麼是能吞聲忍氣的人,頓腳斥道︰「你這是偏袒你家人!你如何敢對我說這樣的話!」她是尊貴的四公主,是父皇最小的女兒,父皇最喜歡她!
「夠了。錢沁你住口。」晏河長公主冷聲說道︰「還嫌不夠丟臉?」
長公主在皇子公主間有極高的威嚴,她開了口,即使四公主依然憤憤不平,也暫時不敢再開聲了。
太子錢昭掃一眼大郎,這位丞公長子臉上依然含著笑意,但眼底的一片冰冷,沒有人可以忽視。就跟皇子公主們本能地站到錢沁這一邊一樣,謝家郎君娘子們自然是要為自己家妹妹助陣的,各個都是面色冷淡地站在了一起。
而看到毫不猶豫選擇了與大郎同陣營的衛羿,毫不猶豫跟著衛羿的王磷和朱兆新,錢昭心一緊。
朱衛王謝也許有許多時候利益方向都不一致,但如果對上天家,他們的利益必然是一致的。
太子與長公主對視一眼,太子露出溫和的笑容,走上兩步,深深對謝家人一禮,和聲道︰「怎敢受謝大的禮?昭在此代家妹向謝七娘、謝九娘請個罪,無人不知丞公家家教嚴謹,兩位小娘子為人溫和端方,又怎會出言不遜。缺乏管教的是錢沁才是,實在是因為她年紀小著些,父皇格外寵愛些,以至于養成了這樣刁蠻的性子。她實是年少無知,一時輕言罷了,不能當真的,昭懇請七娘、九娘就原諒她這一回罷。」說完再次深深施了一禮,態度放得比謝大郎還低。
至于「廷杖」二字,太子是提也不會提的,他只盼這件事能盡快被所有人遺忘——這字眼兒只要傳開去,皇家子女刁蠻任性、竟視世家子弟如家奴的事就釘死在牆上了!
開國五代以來,四公家族沒有一次將嫡女嫁入皇家,也不曾娶過皇家女為嫡系媳婦,這為的,不就是皇家女生來眾星拱月、各個自視太高,而所受的教養,在世家眼里依然粗糙了些?
說的難听些,世家根本是認為,娶刁蠻嬌驕的皇家公主為嫡媳,這樣的媳婦根本是要令家宅大亂的一根攪屎棍兒!
太子在心里對錢沁已經惱到了極點,身為公主,怎能被姜婕妤教的如此蠢笨狂妄?今日「廷杖」這兩個字,一定會成為各世家心里的又一根刺,面對皇家,各世家將會越發同聲共氣!
錢沁不敢再出聲,但太子哥哥這樣抹她的面子,已經讓她氣極,也委屈到了極點,站在那里咬著牙,眼眶紅紅、淚汪汪,死死瞪著七娘和九娘不放。
華苓和七娘輕輕福身回了太子的禮,這是禮節。
華苓雙手在身前輕輕交叉,沉靜地注視著對面的皇家子弟。而面對太子的賠禮,七娘依然站得直直的,頭不曾低了半分。其他的謝家兄妹對受太子的禮也沒有任何惶恐面色,只是默契十足地,把發言權交給大郎。
大郎進退舉止沉穩可靠,有這樣的長兄在,謝家子不會吃虧。面對外人的時候,一家兄妹必定是要擰成一股繩的,如果連這點認識都沒有,家族還如何成為家族?
就算是心眼最多的四娘八娘也不敢忘記,當年丞公是如何在年幼的兄弟姐妹們面前杖死了整整一個園子的僕人,就為了告訴他們——謝氏家規第一,不可兄弟鬩牆,姐妹反目!
大郎打眼一掃,太子和長公主倒是面帶歉意十分誠懇,但下面的二皇子錢眩和三公主錢洛都面露不愉神色,自然是認為皇家根本沒有這樣放低身段道歉的必要了。還有三四皇子、二三公主,表情也各不相同。
皇家子弟,不過如此。
他微微一笑,也拱手回了太子一禮︰「太子言重了,家妹也是年幼,心思直了些,才與四公主鬧的有些不愉,都是小事,小事罷了。不如,就令她們彼此賠個罪兒,此事就此揭過?上巳游春日,還是暢暢快快享樂為好。」
「正該如此。」
太子將錢沁拉到身邊,這女孩兒不情不願、雙眼含淚的表情盡在人眼中。晏河長公主執起羅帶輕輕上前,縴長白皙的手掌輕輕撫在妹妹另一邊肩膀上,輕聲道︰「沁兒。」
錢沁渾身輕輕一抖,委委屈屈地朝七娘和華苓拜下去,說道︰「今日是錢沁失禮了,盼謝家七娘、九娘勿要與我一般計較。」
華苓拉著身板兒僵硬、同樣不是那麼情願對著對方彎腰的七娘回了一禮。既然禮都回了,七娘其實也是很識做的,代表妹妹說道︰「今日我與小九亦有不對之處,也請四公主海涵。」雖然七娘語氣冷,說的也是場面話兒,但畢竟表情是正常的,和對面哭哭啼啼的一比,高下立分。
「此事便如此告一段落吧。」太子立刻笑著說,又知今日這場宴席鬧到這里,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了,便就著宮人的提醒說︰「今日出宮前父皇母後便叮囑了,賞春游樂是好,卻不可在外耽擱太長時間。不知不覺便到了半下午,我們也該早些回宮了。」
謝家人巴不得立刻把這堆皇家子弟送走,當下都是笑呵呵的說了一堆的場面話道別。
太子一行人是在青波河下段,中途才棄了車輦登上朱家的船游玩的,現下自然也要由朱家的船送回原處,再登車輦回宮。
王家三姐弟也是半途上的朱家船,現在也只好一起離開——如果來時與太子一行人一起,回時卻不願了,豈不是說王家人對皇家很不滿麼,這種事自然是不能發生的。
身為另外半個東道主-船主的朱兆新只得依依不舍地跟衛羿道別,與太子一行人一同登船離開了。
棄舟登輦之後,太子不再騎馬,直接登上晏河長公主華貴的輦架,兩姐弟相坐無言。
良久,太子才微微苦笑道︰「姐姐,這位子真真是不好坐。」
晏河輕輕一挑眉,淡淡地問︰「這就懼了?」
「何曾懼!」太子眉一軒,眼底是勃勃的神采,十八歲的男人已經接近成熟了,面孔俊朗而富有生機︰「你教了我這許多,這些年我也一日不敢松懈,我有信心面對所有的難處。朱衛王謝……四公家族,傳承百年,根深葉茂啊。」
他手按在膝上,雙眸炯炯看著自己的親姐姐,說道︰「姐姐,小弟有事相求。」
晏河還在沉思,聞言回過神,鳳眸一掃,笑道︰「司馬昭之心,誰看不出來?只是你這念頭,還是放在心里罷了,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就算成功的可能性再低,我也不願放棄!漣姐,你從小就聰慧,一定能想到法子幫我的!」
太子雙目射出火熱的光芒,握緊拳頭︰「母後已經在為我物色太子妃的人選,我只想要她!在我心里,只有她才有母儀天下的資格。」
晏河輕嗤一聲︰「現在不是我們家肯不肯要她,是他們家肯不肯嫁女的問題。世上當然沒有無法辦到的事,我也不是不能幫你,但你要有等待的耐心,回去就把你那些鶯鶯燕燕都先收拾個干淨,可能做到?」
太子面上有幾分猶豫,晏河瞥他一眼,唇邊一翹。她用縴長白女敕如蘭枝的指尖撫平金線繡鸞鳳的裙擺,慢慢的道︰「你們男人哪,也就那點子事。想左擁,又想右抱,魚和熊掌,又豈是時時能兼得的?要是這點誠意都拿不出來,我看,你還是早點息了這條心罷,王家嫡傳三房長女,又豈是你能慢待的?」
太子緩緩點頭,眸光閃動,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又笑道︰「你不是看著那諸家大郎好?怎地又任他留在謝家那處,你可知道謝家女兒眾多,說不定丞公就要令他作個女婿了。」
「那又如何,我不也有趙駙馬了?」晏河輕輕啜一口茶,她的唇色紅艷,被純黑的茶碗一襯,越發鮮艷欲滴。「這世上難道就只有你們男人能玩女人,不許女人享受美色?如今我有西市工坊,我能做到的事,比許多男人都要好。」
太子搖頭苦笑︰「罷了,你這性子。幸好你生來就是父皇最寵愛的長女,是我姐姐。」
晏河輕笑,又沉思了片刻,問道︰「你今日看那謝家女兒如何?」
「謝家女兒也忒多,姿色卻不如何。」太子不怎麼在意地回答。
晏河輕輕蹙眉,道︰「誰問你美色?你可曾注意到那謝九?最小那個。」
太子想了想,道︰「不起眼,沒甚印象。難道你還為了錢沁的事生氣?她自己出口不過腦子在先,朱衛王謝家都有人在,要是她是我女兒,早抽一頓關起來了。」
「謝九。」晏河長公主將這個名字在嘴邊過了兩次︰「你可記得,當時爭執,這小女孩兒的面色極從容,看不到半分不愉神色。」
「倒也有些印象。」太子慢慢想了起來,眼神微深︰「世家□□子女的手段果真不一般。」
晏河長公主不再理會太子,徑自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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