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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苓一早醒了,坐在床上發了一陣子的呆,然後才應了外面侍婢的輕聲詢問,讓人進來服侍。
華苓漱口、濯面的時候,負責整理房間的金釧一眼就看到了花窗下面,牆根邊放著的東西,這些東西昨晚睡下前還不在九娘子的房間里。金梳立刻就想起了華苓妝奩里的匕首,于是居然不覺得驚訝了,期期艾艾地問華苓︰「九娘子,那牆根下有一疊子書和一個匣子……」
「沒事,拿過來我看看。」華苓笑起來說道。
金梳趕緊把一堆書和那木匣搬到梳妝台上放著。這堆書少不得也有幾十本,紙質、大小、新舊程度都不一樣,明顯不是市面上售賣的新書,倒更像是從舊紙堆里尋出來的東西。那木匣倒是新的,但和華苓平時用的器物相比就不太起眼了,竟然就是一個新匣子,沒有雕花,連匣面的拋光工作都做得很一般。
金甌手上在給華苓綰頭發,有點詫異地看了看這堆東西,又看看華苓淡定的表情,也就猜到了七八分,笑道︰「九娘子,此可是衛五郎君予你之物?」心下道,也就傳說里面武藝極高的衛五郎,才有可能在丞公府重重的防守下溜進來了罷。原本九娘子就是個想法稀奇古怪的娘子,她嘆了口氣,郎君居然半夜里翻牆走壁過來送禮物,好像也很正常……
「嗯。」華苓伸手過去將匣子打開,里面是一塊深藍色的綢布,縫隙里透出一股柔潤的白色光澤來。
她微微一愣,將綢布掀開。
綢布包裹著的,是一塊未雕琢的白玉,大致是橢圓形狀,長直徑足有五六寸,寬直徑也有四五寸。它無暇的白色外面包裹著一層嫣紅的沁皮,只有某些角落處,在自然環境的風吹雨打下磨掉了一層,才顯出了芯子里的柔潤無暇。
怪不得昨晚搬下窗台的時候覺得重,原來是一塊這麼大的玉料,華苓恍然。
金甌看了一眼,道︰「九娘子,這似是西域于闐左近產的玉,細膩油潤,沁色嫣然。這般大的一塊,很難得呢。」
華苓將玉塊捧出來仔細看看,觸手有些粗糙,果然還沒有經過一點打磨,倒是像衛五會做的事。但是瑕不掩瑜,它外面嫣紅的沁色和里面的白色美極了,只要稍經琢磨,就能綻放出它最美的光彩。
除了金甌和金瓶十分淡然外,辛嬤嬤和侍婢們都對這塊璞玉表示了驚嘆,一直在議論,將它雕琢成什麼更好。
見過的好東西太多,華苓也沒如何上心,只不過想到衛羿是千里迢迢將它從西邊帶了回來,還是有些開心。千里送鵝毛也禮輕情意重呢,更不要說這麼一大塊的白玉。
分解開來,應該能給每一個姐妹都做一件東西,同源而生,寓意不錯。
華苓迅速地想好了這塊玉的去向,放回匣子里,又翻了翻那堆書。居然全都是野史雜談類的書,應該是衛羿自己看過、挑選過的,但大部分還是和丞公府里存有的書重合,她也幾乎都看過了。只有有一本無名游記和一本經文,是丞公府中沒有的,于是取了出來另放,等夜晚空閑的時候看著打發時間。
不過,會這麼打包一堆書拿過來的人,也真不是個精細人——華苓勾了勾嘴角。
既然都看過了,華苓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這些東西上了,穿戴整齊,用了早食之後,精神抖擻地往校場去,開始了一日的生活。
日子安靜得像流水一般滑過,中秋之後很快就是重陽,當朝丞公的生辰,自然又是八方來賀、富貴繁華之極。年年都有一遭這樣的大場面,華苓已經習慣了,在金陵城中只有王相公的生辰宴可以與之比擬。
不過大郎依然不在家中,八月仲秋節以後,他和諸清延已經向時刺史告別,離開了泉州,從泉州往西邊的兩廣地帶去了。
華苓覺得自己有必要同時代替大哥給爹爹準備賀禮,于是給丞公爹畫了兩幅畫,一幅水墨山水,一幅梅蘭竹菊四君子畫。她的字畢竟是勤練的,到這時候已經很有了一點大家氣象,而書畫不分家,在畫上也顯得出幾分筆觸精到,現在再畫花草,也很自信不會再被大郎笑‘沒有格局’了。
謝丞公依舊還是在宴上看了兒女準備的各樣賀禮,也收獲了賓客們的一籮筐稱贊,末了看過華苓的兩幅畫,只笑道︰「九娘的心思不錯。」卻也不像對前面的兒女一樣,多稱贊華苓什麼。
這個小女兒聰慧太過,加上前半年還大病了一場,謝丞公如今是心里存住了‘慧極必傷’四個字,寧願壓一壓小女兒的靈氣也不願捧得她太高了。謝丞公現在甚至基本不再單獨給華苓什麼好東西,每次要是賞兒女,就個個都有,若是沒有,就各個都沒有了。
華苓是對丞公爹的想法有幾分清楚的,不由感嘆,這個爹對她也實在算得很疼愛了。再說,這些原本就不是自己費力掙來的東西,若是多有些,也開心,若是少有些,也無所謂的,所以雖然府中下人之間偶爾有些嘀咕,說謝丞公不再寵愛她九娘之類,她也只是一笑而過。丞公爹對大家都一視同仁,也是比較有利于兄弟姐妹間的和睦相處的。她畢竟心智成熟,知道一家兄弟姐妹相諧比很多東西,都更容易讓人有幸福感。
再有一件她十分喜聞樂見的事——四娘現在的性子正了不少,掐尖要強自然還有著些,但力氣不會老往那些不宜人的情緒上面使了,現下干脆是懶得正眼看華苓,倒是越發勤奮,將以往挑燈夜戰、勢必要把功課做得比誰都好的拼勁有十分就發揮了十一分。四娘原就是十分聰慧的,在琴棋書畫各領域都頗有些天賦,這麼一發力,倒真的是時時都有進步,叫芍園的教授們十分贊賞。
四娘不鬧騰了,也就帶著八娘和四郎的脾性好了些兒,其他兄弟姐妹們看著他們也順眼許多。
一眨眼,金秋九月十月過去,進了顯聖二十年的十一月,金陵竟連著下了兩場雨夾雪,氣溫早早就降了下來,大部分的人都要換上厚厚的夾襖才能御寒了。
顯聖二十年的冬天特別冷,在這樣的天氣里最叫華苓憂傷的事,就是即使天上下著雨夾雪,爹爹依然是不肯叫他們的晨間鍛煉落下一天的,柳教授也是早就知道的嚴格,遲到必罰,偷懶必罰。
每天五更天起床就跟上戰場一樣,溫暖的床鋪是如此叫她貪戀,每每都要辛嬤嬤和金甌等人下死手去挖才能把她從被窩里挖出來,每天的早上都痛苦得死去活來。
再加上冬天天黑得早亮得晚,在校場里跑馬、練箭只能等到天色略亮的時候,在這之前,所有人都只能在校場旁的演武廳里,跟著柳教授學她師門傳承的鞭法、拳法和腿上功夫。
據說丞公爹對柳教授有知遇之恩,所以柳教授教導娘子們時很不藏私,只要她們學得好,就傾囊相授之。但是武藝這也是很需要天分才能學好的東西,眾娘子中間,只有五娘一個被柳教授認為筋骨強韌,是個可造之才,所以對五娘是特別關愛,每天的訓練量都比其他姐妹要多一倍以上。
至于其他娘子們,在柳教授手下進度各異,但無一例外,都覺得十分難熬。當然,雖然柳教授教導武藝很嚴格,相比江陵謝氏的郎君們所受的訓練已經松快多了。他們都是每天都要早起,到家外的王氏族學去听講,王氏族學同時有武藝教授,每天都是先打熬身子,半疲憊的時候進學堂听講,听講時要記下教授講述的許多內容不說,課後回到家中依然要奮筆疾書趕功課,晚上在家中也是要習練武藝的。
大家都是一天十二個時辰地過著,當真是,即使是逼出來的勤奮,也能造就許多人才。
不僅輔弼相丞四家族是這樣教養兒女,放眼一看,如今大丹當中只要是上了百年歷史的世家大族,幾乎都是這樣對待孩子的。一言以蔽之——‘不嚴不成才’,中原人最傳統的教兒觀點,就是如此。
嚴冬里陸續下了許多場雪,這一年算是江南最冷的一年了,雖說瑞雪兆豐年,但金陵城里城外也很是凍死了若干無家可歸的乞丐。長江往北,大片地域的溫度也降到了近二三十年來最低的程度,黃河封凍的時間竟比往年早了十來天,嚴冬里更是大雪不斷。
謝丞公秋後一直就沒有過安歇的一天,時時關注著各地狀況,只是各地大雪封路,寸步難行,城與城之間信息的傳遞極慢。幸好今年秋季各地收成都不錯,朝廷也態度嚴厲地控制糧價布價,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是能吃飽穿暖的,大丹終究是平穩地度過了這個少見的嚴冬。
滴水成冰的冬天終于過去,到了顯聖二十一年,丹朝太子錢昭的大婚在二月二,龍抬頭這一日進行。金陵城的積雪是剛剛化凍,城中百姓也好像被關了一個冬天,解放出來的雞崽兒一樣,熱熱鬧鬧、嘰嘰喳喳地說起了太子殿下大婚一事。
對出身于隴州李氏、身份高貴的太子妃殿下,百姓們最為津津樂道的,一是她的美貌,而是她陪嫁的妝奩之多。
太子妃殿下的妝奩從隴州千里運入金陵城來,當時最後一段路程是順水路到達金陵的,竟需要三條大船來運送,其中當真是珍寶無數,無法形容。
金陵的百姓們看著身穿暗紅衣袍、身披銀亮鎧甲、軍容齊整的禁軍隊伍,保護著太子妃的妝奩從船上卸下,運入澤帝特意分撥、作為太子妃殿下成婚之前暫居的大宅之中,回去之後就紛紛交口相傳,贊嘆不已。
等十數日後的吉日吉時,太子妃殿下的嫁妝再一次從大宅中運出,一抬一抬地被抬入皇宮之中,紅妝不止十里,百姓們對去歲曾經發生的那些個,金陵花開之類的祥瑞之事就忘得差不多了。
太子大婚三日後,東宮依禮制擺宴,太子宴群臣,太子妃宴內外命婦,華苓也跟著丞公府的一家大小,第一回進了皇宮去吃酒。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5點後更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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