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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苓過了個平靜無波的四月。當家主母的心情跟三郎的身體情況幾乎是全關聯的,一直到四月中下旬,三郎受的傷徹底好了,牟氏才停止了給全府的人擺臉色,重新操持起進度緩慢的後宅事務來,二娘、三娘的嫁妝一箱一箱運入了她所居住的園子中存放,三娘五月里的笄禮也不好不壞地辦了。
華苓平時也不和牟氏多接觸,但每隔五日一回的晨昏定省,總會讓她覺得,牟氏愛惜三郎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叫她像護崽的母獸一樣緊張起來。華苓看牟氏平日里下的命令倒還是正常的,但每一次見她,華苓總覺得她的情緒並不平和,听說也越發信任那個愛錢的平嬤嬤,越發不願意去招惹她們。
六月的第一個休沐日,華苓和七娘清晨從校場回來,就在芍園邊喂魚。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平嬤嬤。
「平嬤嬤,那是個很難纏的人。」華苓說。
「我極厭惡她,恨不得將她杖斃。這等老奴,只會在府里攪風攪雨。」七娘趴在欄桿上說道。她緊緊抿著唇,這幾個月里,母親是越發不愛听她的意見,一昧听信平嬤嬤的話。那平嬤嬤得牟氏越發看重,如今在府里倒是有點橫著走的意思了,誰到牟氏跟前回話都要經過她。也有不少心眼兒靈活的下人,通過疏通平嬤嬤的關系得了府里油水豐厚的活計。
廊下的游魚聚集在小小的一方水面,不斷爭食上面撒下來的糕點。
華苓側頭看一眼七娘,聳聳肩道︰「可是太太願意捧著她,有什麼法子。」
七娘望著表情輕松的華苓,猶豫了一下,說道︰「小九,你可知道她在太太跟前說過不少大家的壞話。」母親的老奴為人這樣惡心,身為女兒也面上無光。
七娘的面上泛著羞愧,她扭過了臉去,抬頭望著廊外垂下枝葉來的大株梧桐樹。那是牟氏的人,可以說,如果不是牟氏自己容得下平嬤嬤,平嬤嬤早就該被遠遠攆了,或者打死了。放任這等欺上瞞下的老奴在身邊,日日听那些好听話,這樣的做法要是傳出去了,牟氏的名聲能好听?
華苓笑笑道︰「人哪,每日里總要遇到無數順心不順心的事,不過都是些難听話兒,听听也就過去了。這世上哪里少得了這樣的人。她也不能叫我們的日子就不過了呀。再說了,那是太太的人,還就不是我們女孩兒家能插手處置的。」這府里能名正言順節制牟氏和她的僕婢的就只有謝丞公,但是爹爹很忙,那里有那麼多的時間巨細無遺地管後院。
索性平嬤嬤也不是什麼能干大事的,暫時得勢的小人罷了,也捅不出何等樣的簍子。這樣的情況,謝丞公大概是不會理會的。
「小九的心總是很寬。」七娘有些惆悵的說。
華苓微笑︰「不過是想活得愉快些。」
兩姐妹慢慢看著魚群爭食,燕草引著三郎從前院的方向走了過來。
三郎今日著一身淺藍色的袍子,即使是看見七娘的時候,面上也只是多了一點點愉快的表情。
華苓看見三郎就是一愣,又多看了兩眼,才反應過來,三郎額上的一點紅色沒有了。
這麼一點朱砂的分別,竟就讓兩兄妹的相似度越發低了。那也許是氣質上的不同,七娘不論如何清冷,還是暖的,但三郎是冷的。
七娘吃了一驚︰「三哥?你昨日還不是這樣的,今日是怎的了?太太忽然教你將朱砂點去了?」兩人額頭上的朱砂點十分特殊,要經過好一番折騰才能擦除。這是為了保平安求來的,從小到大,牟氏從來不曾提過叫兩兄妹清除它的意思。
七娘疑惑道︰「太太怎地願意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驚道︰「三哥,這是你自己的意思?」
三郎點點頭,若無其事道︰「無事。我來看看。」
七娘沉默了一陣。太太一定會對三哥魯莽的決定很不高興。但她並沒有勸三哥什麼,曾經是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她很清楚,三哥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是誰能夠改變的了。
華苓壓住了心里的驚訝,福身施了個禮,微笑道︰「見過三哥。」
三郎看了華苓一眼,點了點頭。
華苓雖然和七娘關系好,但認真回想了下,她發現竟沒有過和三郎單獨說話的記憶。她對三郎最深刻的記憶,也許要倒推到去歲,三郎因為生氣推大郎的那一把。
不過,現在的三郎和那時候又不同許多了,似乎……已經很迅速地長大、沉穩了起來。也不會那麼明顯地表現出喜惡了。
果然,到家外去進學是很鍛煉人的……華苓選擇性地忽略了同時被提去王氏族學開蒙的四郎,那個依然一團孩子氣的小胖墩兒。
七娘收起了眼里的擔憂,遞給三郎一塊糕點道︰「三哥,我們在喂魚。你也喂一點吧。」
三郎並沒有說什麼,接過糕點,挨到欄桿上,捏碎了慢慢往下撒。
于是兩個女孩兒挨在欄桿邊看他喂。
華苓覺得有些新鮮,往常娘子們也曾經參與她們的喂魚大業,但她們一來就是說說笑笑的,哪像這會兒加個三郎,簡直跟沒有這人似的。「你倆果然是同一個娘胎出來,一句話不說也能呆上半天。」一刻鐘後,華苓趴在欄桿上嘀咕。
七娘微笑︰「我和三哥從小就是這樣的,不說話我也知道他要說什麼,他也知道我要做什麼。」
華苓彎彎眼楮︰「那你倆在一起豈不是可以打許多啞謎。」
「小九真是個促狹鬼兒。」七娘撲哧一笑,學姐姐們擰了擰華苓的臉蛋子。
華苓斜眼道︰「說真的啊七姐,別擰我的臉了,再擰臉都不是我的啦。給你們一人切一塊回去拿盒子裝起來好了。」
「怎會呢。」七娘展顏笑了起來,又學華苓翻了個小白眼,擰著華苓的臉頰子瞪她說︰「什麼切不切的,女孩兒家不許說這麼可怕的話。」
「知道了……」華苓拯救了自己的臉皮,托腮靠在欄桿上,想想又興致勃勃地道︰「三哥,七姐,若是叫你們其中一個在院子里一處藏了物事,另一個可能不問就知道在那里?」
七娘偏頭想了想︰「若是小時候,也許能行,小時候三哥藏玩具的地方我都記著呢。可是現在,三哥的院子我也不熟,我的院子三哥也不熟,怕是不能了。」
三郎一直在安靜地往廊下撒碎糕點,這回也忍不住了,側過頭來听。
看著同胞妹妹格外活潑的樣子,面上時時都有的笑容,他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在他心里,一種模糊的想法忽然清晰了起來——只要同胞妹妹能這樣開心,他自己如何卻也不是很重要了。
也許,總有一個要負擔的多些,另一個就能輕快些。
華苓立刻笑眯眯地模出一個指頭大的瑪瑙珠子︰「那來試試簡單的。七姐將珠子放在一手當中握拳藏起來,叫三哥說在哪只手。哦,七姐,要背過身不叫三哥看才行。」
七娘從善如流,陪著華苓玩她也習慣了。捏了珠子便背對著三郎,交換了幾次,這才轉過身來,捏著兩個拳頭給三郎選。
三郎隨意指了左手,果真珠子在里面。
再來一回,結果同上。
一連好幾回都是這樣,三郎指出的答案就沒有錯的。然後三七換個位置,結果也是無一錯誤。
「……」華苓搶回珠子,憤憤道︰「作弊呢你們,不跟你們玩了。」雙生子的默契什麼的,真是羨慕死人了。
兩兄妹齊齊朝華苓笑,真正是一對玉人兒似的。
三個人在廊下談笑,華苓也和三郎熟悉了些。這個小哥哥話也少,但是人還不錯。
大寒領著兩個致遠堂的奴僕尋了過來,看到三郎七娘就趕緊笑著福身道︰「三郎君、七娘子原來在這處,太太正尋你們呢。」
一提到太太,三郎和七娘都收了笑容。七娘朝華苓道︰「小九,那我和三哥往致遠堂去了。」
「好。」華苓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看著兩兄妹在僕婢們的簇擁下離開。
回想著兩人走之前的神色,她揉了揉臉。太太到底是怎麼養的孩子,竟能把兩個人都養的不如何開懷……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晚了臨更新的時候編編敲我改文文的參數!
我覺得我今天應該再寫雙更才能洗刷我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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