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王硨也走開之後,華苓在那回廊也沒呆多久,捏著石雕兔子就轉回了酒宴上。
結果王家女和二三公主似是起了些爭執。她走進大廳的時候,三公主錢洛正在說︰「我看你們臉色都有些不好,許是近來金陵城的氣候過于寒涼了。」
王霏笑了笑說︰「勞三公主多心,我們自己感覺都不錯。三公主可是覺得身有寒意,可要我命人將大廳中的炭盆多加幾個?」
兩邊的話都是不冷不熱的。
錢洛心里越發不高興,王家女對她們竟還不如對待那些二三等世家的娘子親熱。指著桌上的寒潭春酒道︰「你們家的酒,我方才嘗了一口,覺得不若我們宮中的濾淥、翠濤兩種酒清冽綿長,也不知你們曾不曾飲過宮中的酒?」
二公主錢沅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向晏河長公主,卻見晏河托腮斜斜倚在案幾上,渾若無事地听著,竟沒有一點制止錢洛的意思。
王霏還是微笑著說道︰「確實不曾飲過宮中的御造酒,想來定是要比我們家的酒好許多。」霧、霜、雪三女也還能保持著笑容,但是看著錢洛的表情都十分不善。謝家的娘子們畢竟是做客的,也就不好出聲,其他家的娘子們想法也差不多。
王家女看似自謙,實則驕傲。
錢洛轉頭一下看見了袖手走進來的華苓,忽然揚聲問她︰「這不是謝九娘嗎。方才我們在說宮中酒與王家酒的好壞,謝九娘你也是到宮中吃過酒的,你來說說看,你覺得誰家的酒最好?」
錢沅蹙了蹙眉,輕聲道︰「阿洛。」
錢洛只當沒有听到。
錢沅無奈地朝華苓笑了笑,似乎很是為三公主的不依不饒而抱歉。
華苓詫異地挑挑眉,為什麼忽然把槍口對準了她?若是問她本心,肯定是站在王家這一邊,但是這種人多的時候,還是不要給別人留下話柄子比較好。
她也不急著應聲,環視一圈,走到自己家姐妹旁邊,鋪開裙裾重新跪坐下,這才笑著朝錢洛道︰「這天下的好酒何其多,許是那酒神杜康才有資格評判誰是第一罷。我不過區區小人物,年紀又小,說實在話,還不曾沾過酒呢,」她笑笑,柔聲道︰「三公主尋我來評判,倒是尋錯人了。」
「謝九娘還真是謙虛。」話被擋了回來,錢洛不依不饒地道︰「但是即使不喝,單品那酒的色、香、味也總是能分出個高下的,你說是不是。雖然我方才說,覺得宮中的酒十分好,但我打量著,在座諸位竟似都有些不同意見。此處也不是我一言堂,還是仔仔細細分辨個清楚明白,豈不是好?不若就現取三種酒來,請謝九娘略品一二,為我們分出個優勝來。」錢洛看向王霏幾個王家女道︰「想來年年父皇都是會賜酒的,你們家應該還有留存罷?」
華苓雙手按在膝上,唇邊微勾。三公主這是怎麼看她不順眼了?是不能讓王霏丟面子,現在是打量著她比較軟乎好捏呢?還是,因為衛五?
若是她順著三公主的要求走了,她看清她是個好欺負的,後面說不定能作出一百個名目來折騰她。
她正要說話,二娘輕聲道︰「三公主,我家九娘還小,怕是還不能飲酒。這能作樂的項目何其多,不若看別件罷?」
二娘長相清秀,在這一屋子如雲的美人里面並不出彩。錢洛看她一眼就不在意了,也不應她的話,只是看著華苓,高高挑著眉說道︰「一二口酒罷了,誰人不是打小飲年節的屠蘇酒長大,難道謝九娘十分嬌貴,一二口酒都耐不得。」
二娘臉色一怒,但是對方硬是不理會她,叫她不依不饒追著別人的話不放,她還沒有那教養。
三公主這話說得真誅心。
三公主也不點其他娘子,就指著華苓說,這攻擊目標小,在座除了和華苓關系好的,其他娘子們未必覺得她言語不妥。
若是有人一個听岔了,說不準就會在心里犯些嘀咕,誰說不是呢,誰家過年不是全家一起飲屠蘇酒闢邪?只要這麼一想,後面更容易跟著三公主的道理走了,謝九娘說自己幾口酒都不能飲,豈不是在拿喬?
七娘直接就是冷著臉道︰「三公主,我家妹妹不能飲酒。你若是真想分個高低左右出來,何不自己將三種酒各飲上許多來分辨。」
雖然氣氛不好,但是直接就表露明顯不高興的,其實還就是七娘一個而已。
錢洛哼了一聲道︰「謝七娘,你為何如此不愉,我竟是冒犯你了不曾。」
「七姐。」華苓輕輕地朝七娘搖搖頭。七娘脾氣不好,這事讓她自己處理就行。畢竟是王家的宴會,要是鬧起口角就不好了,沒見王霏作為東道主,雖然心里偏袒她們謝家,但也同樣不能做得太明顯麼。
王霏的眉峰極快地皺了皺,很快恢復了微笑。她坐在主位,笑容絕艷,慢慢地道︰「三公主,我家的寒潭春不過粗疏釀制,怎比得宮中千百道工序精制的御酒。還是不必折騰了。」她看向客人左列首位的晏河,溫聲問她︰「晏河大長公主,你認為呢。」
「這便見仁見智了。」晏河倚在案幾邊,左手捏著一個玉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出三公主整出來的鬧劇。她倒要看看,一個丞公府庶女怎麼斗皇家公主。
若是謝九太囂張,這在座的許多人心里應該都不會很高興吧?
華苓有點驚訝,覺得晏河的處事風格好像有些不同了,不過現在三公主簡直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指著她甩不掉,還是先處理了這個再說。
她微笑道︰「三公主這話就說的差了,你可知這世上,不同的人的酒量是不同的,因為不同的人體質是不同的。有的人能千杯不醉,有的人卻一杯就倒,還有的人,喝了會中毒,因為他的身子骨完全無法消受酒,他甚至可能被毒死。」
說著她站起身,悠閑地走到三公主的案幾前,雙手扶起案幾上的青花瓷長頸酒壺,若有深意地朝她笑︰「幾年前,我生過一場重病,後來是衛五郎的師父藥叟醫術高妙,方才將我救回的事,三公主也許听過。三公主,你可知‘醫毒不分家’這句話?其實藥叟他老人家于毒理上也是十分精妙的。——藥叟他與我談天的時候說過,有的毒,它是無色無味的,並且被人吃下去之後,發作的時間可以按照人之所願,推到半個月、一個月、一年以後,只要下毒的人動動手指頭,就能在他指定的時間叫一個人死。」
華苓的嗓音脆而柔,把這事敘述出來,竟有種娓娓動人的味道,在座的人慢慢便听住了,摒著呼吸,有種緊張的感覺。
華苓這一頓,便有席中大理寺卿姚家的嫡長女姚秋月問︰「這……可是真的?天下竟有這樣的毒,下了之後,能叫人一年以後再毒發死去?」
又有一個娘子問︰「謝九娘,這並不可能的罷?毒藥我听說過的就有鶴頂紅、斷腸酒等十數種,但若是劇毒,定然是服下便毒發才是。」
「就是呀,謝九娘,你莫不是在誑我們罷?」
三公主暗暗喘了口氣。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女,手按在案幾上,扣住了幾沿,冷冷地說道︰「這都是胡說八道罷了。」
華苓似對她的語氣毫無所覺,素白的手上執著形狀優雅的青花瓷壺,側頭朝娘子們淺淺一笑。
——謝家九娘到底幾歲了?
在座的娘子們忽然都多多少少有了這樣的疑惑。若說是才九、十歲,這打眼一看卻全無稚氣,神態、舉止、言語無不透著一股自在穩定的味道,說的每一個字都很叫人忍不住想要去傾听。
就是這麼一股子叫人捉模不透的氣質,叫娘子們很快想到,難道謝九娘得藥叟傳授過毒經,經高人□□,才能說得這般頭頭是道?
這時候謝九娘有了新舉動,叫人不得不注意到了她手上的酒壺,只見她輕輕傾倒壺身,將一注清冽的細細酒液傾進三公主的杯盞里。
爾後淺笑著道︰「與大家開個玩笑罷了。——三公主。謝九實是不能飲酒,不能滿足三公主的願望,心里十分歉疚。思來想去,謝九心想,只有將此身為婢,親來為三公主倒酒賠罪,才能表達謝九心中的不安。」
寒潭春,是一種帶著淡淡青色的酒,溫在銅壺盛著的熱水里,傾出來就是酒香四溢。
一杯寒潭春,就這麼放在了三公主跟前。
華苓將酒壺輕輕置回溫酒的銅壺里。
溫柔地笑著,朝三公主福一福身,柔聲道︰「三公主若是能諒解謝九,便請飲此杯。」
在座的娘子們不由地看著那杯酒。
前面有那樣的故事在先,真的很難叫人不胡思亂想——說不準謝九得了那高人藥叟的真傳,如今倒的那一杯酒里,就下了毒藥?
若是當真一年以後才發作,誰還知道是今日謝九做的?
不,有腦子更靈活的人已經想到了,如果這毒是這麼容易下,她為何要下在酒里,這酒壺經過了謝九的手,她還有些嫌疑呢,但若是下在案幾上那些個菜式里,又有誰知道?
三公主手心隱隱出汗,其他人想得到的事,她如何想不到?驚疑不定地盯著案上的酒,眼光忍不住看向了案幾上的其他菜,僵了一陣,她語氣僵硬地說道︰「謝九娘……我實是與你開玩笑罷了,何曾對你不悅。多謝你倒酒了,怎好教你當我的侍婢,快快回去坐下罷。」
華苓微微一笑,依言而行。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到此為止~拖延癥它又來了模模噠
(